程祎有没有去见那个男人，高宴夕不知道，但是班里人发起的捐款却是戛然而止了。如果他们一直自己搞的话，说不定现在钱已经递到了程祎面前。可是副班长觉得保险起见，应该告诉辅导员一声。
没想到仅仅只是想要通知一下，却被张荣制止了。
一是班里明显还有其他的贫困学生，谁的家庭条件都没有好到哪里去，如果只给程祎捐，颇有些厚此薄彼的感觉。而且从建群以来，尽管秉持着自愿的原则，只有个别人态度十分积极，而另一部分人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不得不参与捐款，也只有高宴夕敢直接在群里来上一句“不捐”了。
二来，作为辅导员，和班长接触的更多，张荣更是知道程祎的性子了。在他眼里，这孩子坚强得让人心疼。当初，程祎甚至都没有想过要申请国家助学金，她觉得自己有着国家助学贷款了，抛去学费还可以剩下三千块钱，而且她自己还做着家教的兼职，省吃俭用一些，完全够一年的生活费。最后还是张荣给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她才申请了国家助学金。
如果默许了班内的捐款，等这一笔钱送到了程祎面前，张荣可以想到，这孩子到底会有多为难。
尽管不是施舍，却比施舍更会让人难堪。
这些事情，高宴夕是不知道的。她什么也没多说，给程祎连着买了一周多的饭，有的时候她来不及，同宿舍的学姐们还有王若杨、赵任萱她们也会帮着买。
一直等程祎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后，她们的带饭生活才停了下来，高宴夕也搬回了宿舍，不再需要每天学校家里来回跑了。
至于饭钱，没有谁真的记着每顿饭到底花了多少钱，王若杨直接大手一挥，让程祎请她们几个人吃顿饭就好了。
两个学姐起先还过意不起，但是出钱最多的高宴夕都同意了，这饭局也就攒下了。但是正巧赶上期中，所以她们决定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再出去搓上一顿。
*
“我知道了，谢谢小舅舅，改天请你吃饭。”高宴夕拿着手机，一边说着一边和赵任萱一起往教学楼走去。她又对着听筒应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见她收起手机，赵任萱晃了晃一直牵着她的手，问道：“小舅舅怎么说？”
她也见过郁安远，从小就跟着高宴夕一起喊着小舅舅，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心思变了，再跟着一起叫小舅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先是撩了撩头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眼去。
跟着反应过来的高宴夕，倏地扬起了嘴角，她看着赵任萱只留给她的侧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柔情，“小舅舅说，程伟民，哦就是程祎的父亲，现在在余州工作得还算踏实，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燕京了。”
“嗯，那就好。”
赵任萱点了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说完，也不看高宴夕，微微低着头看路，没有梳起来的微卷长发尽职尽责地挡住了她有些发热的小耳朵。
可是走过了一个路口，她才察觉到高宴夕沉默得有些奇怪。她放慢了些脚步，悄悄抬眼看了过去。
然后就和高宴夕的眼神对上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已经发黄的树叶照了下来，让人仿佛沐浴在阳光里，而高宴夕眼里细细碎碎的光亮比起不算刺眼的阳光还要柔和几分。
赵任萱像是被钉在原地，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高宴夕，直到看出来她上扬着的眼角里的笑意。
“……”赵任萱只觉得脸颊的热度升了起来，顷刻间她就转回了头，抬脚就往前走，“快要上课了，我们走快点。”
藏在声音中的慌张和软糯暴露无遗，高宴夕脸上的笑意不收反增，她跟上小丫头的步伐，哄道：“慢点儿，小心摔倒。”
赵任萱不理她，脚步却放缓了些。
她觉得，最近的高宴夕越来越过分了，就好像，就好像忽然察觉到了她藏起来的小心思，然后不仅不告诉她，还要看着她羞囧。
“现在怎么还这么坏……”
人来人往的，高宴夕还没有听清楚小丫头喃喃的声音，就被拉着走进了教学楼里。
她们今天来上的是一起选的那一门生理课，进教室的时候，赵任萱下意识地就往第一排走去。结果手上传来一股子力道，她扭过头去，见高宴夕冲她使了个眼神。
她这才看到已经坐在讲台桌后面的老师。
从上周开始，这节课就换了一个新老师，来教她们第二个模块——性|知|识教育。
这位老师看上去至少也年过花甲了，一头白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可是高宴夕却觉得这老师讲的不行。按她的话来说，这就是找了一个老学究来讲最应该与时俱进的知识。
上节课，这位老师一直摊着课本，逐字逐句地念完了一节，听得她都快要睡过去了。所以这节课，她索性拉着赵任萱坐在了稍微偏后一点的位置。
“今天我要是睡着了，萱萱可不许叫我。”上课铃响了之后，高宴夕压低声音说到。
谁料赵任萱小脸一转，也不看她，拿起笔记本来开始听着课记着笔记。结果听那老师念课本念了一分钟，她就没能忍住地低下头，没有拿笔的手伸到桌下轻轻地扯了扯高宴夕的衣角。
正托着腮放空自己的高宴夕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就看见小丫头把笔记本推了过来，上面写着几个字：“别让老师看见。”
一瞬间，高宴夕被秀气又方正的字迹萌得差点笑了场。她左手虚握成拳挡在嘴前，瞥了一眼周围开小差的男男女女，见没什么人注意她们，这才伸出右手拉住了小丫头往回撤的手，然后不待她有什么反应，一头就栽进了自己的左臂臂弯里。
课上睡觉的人不在少数，多她一个倒也不多。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高宴夕也不再抑制嘴角的笑容。小丫头没有抽回手去，像极了那些校园小说里两个主角试探性的懵懂的相处。
如果说前两天和赵任萱开玩笑的时候，高宴夕心里的把握是百分之三十，那现在，她心里的把握甚至有了百分之六十。赵任萱心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吧。
不管是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她总归是有机会的。
想着想着，高宴夕像是坠入了一团棉花糖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台上的老师还在支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念着课本。赵任萱低头看着书，一丝不苟地画着重点。只是在察觉到攥着她的手稍微松了一下时，她这才停下笔，微微侧过头看了已经睡过去的高宴夕一眼。
怔愣了一会儿，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却反手握紧了高宴夕的手。
周围的人，看书的，玩手机的，敲电脑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赵任萱手下的笔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书也没有再跟着翻过。
直到老师有些沙哑的声音念到了一段话：“同|性|恋现象以前被冠以败坏道德、病态等标签，在当前的大环境下，社会各界应摒弃对同|性|恋的刻板印象，秉持……”
念着念着，他忽然沉默了一下，也没管学生什么反应，兀自往后翻了一页，又开始念：“除此之外，还有双|性|恋、跨|性|别等其他性少数群体，本节将会一一展开论述。”
他念到这儿的时候，教室里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同性婚姻合法都快三十年了，社会对性少数的接受度已经越来越高，相关的话题也被无数次地讨论过，如今生理课课堂上涉及这方面的知识，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台上老师的一番话，瞬间就炸翻了整间教室。
“虽然说同性婚姻合法也这么多年了，但是反同|婚团体的活动也并没有停止过。当权者在制定这些政策的时候，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大部分人的意愿。所谓为了保障少数人群的权利，其实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
听到这儿，赵任萱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台上已经合上书的老师。本来还算安静的教室里，瞬间就充满了窃窃私语。
可是那老师却不为所动，言之凿凿地说：“为什么自然界会有雄性雌性，人类社会也分成男人女人呢，这些全都是最基本的也是最正确的安排。一旦违反了这个规律，社会就乱套了。
“现在有些明星啊，就会起一些不好的带头作用，政策下来了就非要去结婚吗，为什么要出来教坏一些小孩子呢？就比如说郁柔，你们现在的小孩子知道她的可能不是很多，但是当年也是连续拿下了两届金影奖影后的人，结果呢，嫁了个女人。
“一个女人，嫁了个女人，这不是笑话吗？还有那个曹林……”
他自顾自地说着，沉浸在了自己的“教导”中，像是毫不在意教室里面积攒起来的越来越多的愤怒值。他或许是拿准了燕大学生都是尊师敬老的孩子，又或许是觉得高考把学生变成了只会无脑吸收知识的罐子，洋洋得意，滔滔不绝。
只是，在他想要继续举例子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清亮却又满是寒意的声音：“刘老师，我看咱们不如直接下课好了，您先去和周教授商量一下改课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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