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 吓傻了的小宫人总算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上前搀扶着周明缈,“周姑娘, 您”
目光触及地砖上那一团落发,“可还好”三个字愣是问不出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女子的头发多么宝贵,活活被削掉了这么一截, 一整半头皮都秃噜了,这搁谁身上能好啊
周明缈一只手捂着发, 怔了一刻,伸手捡起地上的一枚金簪。
那小宫人微愣,旋即想起什么似的, 忙要去拦, “周姑娘, 今日是陛下的寿宴, 你可莫要做傻事啊。”
周明缈眸含怨毒的瞪了她一眼,“我知道。”
她抬起手,那金簪并未划向脸蛋或是喉咙, 而是划向她的衣裙。
她从衣裙撕下一大块缎子,将脑袋包了起来, 又捧起那团发,咬牙从地上站起来, 沉着嗓音对那小宫人道,
“你去殿内与我母亲说,我忽感身体不适,先往马车那边去,就不回席上了。”
“可是”
“我记得你的脸, 今日之事,你最好保密,否则”周明缈面无表情看着她,又从手中褪下一枚质地上佳的翡翠手镯,塞到她的手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明白。”
她的目光太过阴寒,小宫人瑟瑟发抖的接过那镯子,一叠声道“奴婢明白”,转身快步往正殿去。
看着那宫人离去,周明缈捏紧了手中的发,一口闷气在胸口跌宕起伏,直憋得她嗓子眼一阵腥甜。
深深做了好几下呼吸,周明缈才勉强压制住心头恨意,提步准备离开。
忽然,某个角落传来“咯噔”一声。
她心下蓦得一沉,还有人
正当她准备上前查看一番,又听到一声细微的猫叫。
是猫周明缈眯了眯眼睛,虽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停了脚步,她如今的情况就算上前察看,也只是徒增耻辱罢了。
将那团断发塞入袖口,她转过身,跌跌撞撞的离开。
那狼狈的身影,很快融入朦胧的夜色中。
角落里,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死死地捂着五公主景阳的嘴。
见廊上的人走了,景阳狠狠地踩着那人的脚,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哼声。
那只大手总算放开了她,景阳大口大口呼吸着,好家伙,这人手劲也忒大了,他是想闷死她么
“冒犯了。”男人低醇的嗓音传来。
景阳抬起手背擦着嘴,一边转身,一边忿忿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么,就敢这般待欸”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他,长得好高,五官也好英俊啊
就是瞧着有些面生,好像之前从未见过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景阳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借着宫灯的昏黄光芒,她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袍,见他胸口绣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柳眉不禁蹙起。
麒麟,一品武官的象征。
这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就一品了
“你是谁”她警惕的问。
眼前的男人掸了掸衣袍,微微弯腰,拱手道,“臣谢纶,见过五公主殿下。”
谢纶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五公主”大殿内的公主那么多呢。
谢纶垂下眸,看着眼前的红裙小姑娘,不紧不慢道,“刚才那女子纠缠太子殿下时,你很紧张。若不是拦着你,你就冲出去了。这般关心太子殿下的,想来应当是太子的同胞妹妹。”
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景阳有些尴尬。
想了想,她叉着腰,凶巴巴道,“你既然知道我身份,还拦着我作甚刚才那个臭不要脸的往我皇兄身上黏,我还想上去骂她一通呢难道你与周明缈是一边的,你替她打掩护”
她狐疑的盯着他。
谢纶觉得好笑,这小公主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臣只是碰巧路过。”
“你觉得我信么”
“你不信也得信,你也没证据。”谢纶摊开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景阳嘴角微抽,心里骂了句无赖,又不好朝他发难,怎么说这人穿着一品的官袍,轻易不好得罪。
默了默,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今日的事,你不准往外说”
谢纶挑眉,“公主指的是何事是指那女子纠缠太子殿下之事,还是指臣刚才拦着你的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茬,景阳立刻想到自己刚才被他圈在怀中,紧捂住嘴的事。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男人不但抱了她,还碰了她的嘴
她两边脸颊红霞灼灼,莹润的眼眸因着心头羞愤而泛着水光,狠狠地跺了跺脚,“都不许说否则,否则”
谢纶来了兴致,语调慵懒问,“否则怎样”
“我要你的命”
景阳放下这句狠话后,忙提着裙摆跑了。
幢幢灯光下,她那金线绣花的大红裙摆晃动着,艳丽生辉。
这让谢纶想到他们陇西的丹霞山,当金灿灿的阳光往山上照耀时,一片五彩斑斓的红,壮丽又秀美。
他深褐色的眸中流转一抹笑意,低喃道,“五公主,有意思。”
另一边,裴元彻黑着脸,返回了正殿。
顾沅见他脸色不好,有些诧异,他不是去更衣了么怎么一副触霉头的表情。
待他坐定后,她轻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裴元彻强压住戾气,面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转过头看向她,“没事,只是刚才出去,遇到了一只耗子。”
顾沅,“”
她好看的黛眉蹙起,不解道,“这太极宫日日有人打扫,怎么会有耗子呢。”顿了顿,她又安抚似的对裴元彻道,“殿下别怕,一只耗子而已。”
她给他倒了杯酒水,“压压惊。”
裴元彻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以为他怕耗子
他接过酒杯,一本正经道,“孤不怕耗子。”
顾沅想,如果不怕怎么脸黑成这样呢不过殿下一个大男人怕耗子传出去也丢人,他定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她一脸“我理解”的表情,点点头,“嗯,殿下不怕。”
裴元彻,“”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是还解不了心头的郁闷,又倒了好几杯。
顾沅怕他醉,劝了一句,他就听她的,放下酒杯不再喝了,转而去拿琉璃碟上的荔枝。
这个时节,荔枝从岭南快马加鞭的从来,数量本就不多,每人案上一碟,数量也不过六个而已
裴元彻记得前世他刚登基那会儿,岭南一进贡荔枝,他就献宝似的,巴巴的给顾沅送去。
他只想给她一个人吃,可她转身就把荔枝分给后宫诸人,这就惹得他很不高兴,觉得她糟蹋了他的心意。
她当时说,荔枝吃多了上火,她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他就回,吃不完这么多,你可以晒成荔枝干,慢慢吃。
她又说,她作为皇后,须得照顾六宫,得了贡品,不好独享。
她一口一个臣妾,又处处强调皇后的职责,就仿佛他们是搭伙做生意的,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他实在不懂,她怎么就不明白,这哪里是荔枝,这分明是他对她一个人的情意,她怎么能往外分
为了此等小事,俩人又是一番争执。
现在再想前世的争吵,裴元彻只觉得好笑。
“给。”他剥好了荔枝,递到她嘴边。
顾沅一怔,垂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荔枝肉,脸颊微红,见左右都往她这边看,很是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多谢殿下。”
她刚将这颗荔枝吃完,裴元彻又剥好了一个送来。
她忙道,“殿下,你自己吃。”
裴元彻道,“孤不爱吃这些甜的,你吃便是。”
顾沅还想说什么,就听得上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嗓音,“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可真好呀,这又是添菜又是剥荔枝的,当真是羡煞旁人。”
又来了。
顾沅心头叹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抬起头看去,眸光微顿,没想到说话的竟然是嘉贵妃。
嘉贵妃今年三十八岁,虽孕育了两子两女,却保养得当,身段婀娜,那张脸蛋也妩媚明艳,风韵十足。她与崔皇后分别坐在顺济帝的左右手,位置虽比崔皇后略低一些,但却离顺济帝近上不少,足见顺济帝对她的盛宠。
此时,嘉贵妃正语笑嫣然的朝着顾沅这边看,嘴里继续说着,“还是皇后娘娘会挑人,挑了这么个水灵的美人儿当儿媳妇。”
顺济帝也朝顾沅看来,看着仪表堂堂的儿子,再看那娇美如花的儿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略带醉意的眼睛有几分迷离。
见状,崔皇后眼皮跳了跳,宽大袍袖下的手指渐渐收紧,皮笑肉不笑道,“妹妹你这话说的,你给老五挑的媳妇也不赖啊,进门第一年就给你添了个大胖孙子,这肚里又揣了一个,若是个小郡主,那真是儿女双全,福气满满。”
嘉贵妃抬手拢了拢发,眉眼间也有几分得色。
裴元彻见顺济帝还往他们这边瞧,敛眉,淡淡道,“太子妃乃是孤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孤不对她好,该对谁好呢”
这话一出,上座几位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明媒正娶,结发之妻。
崔皇后心酸,嘉贵妃脸疼,顺济帝则是颇为尴尬的将脸转过去,摸了摸鼻子,端起杯酒喝。
见上头消停了,裴元彻若无其事般,继续剥荔枝。
顾沅虽觉得太子这般行事有些张扬,但吃着那饱满多汁的荔枝,只觉得格外的甜,仿佛甜到了心坎里。
接下来,宴会相安无事。
顺济帝到底年纪大了,熬不到太晚,就挽着嘉贵妃先行退席。
寿宴的主角都走了,没多久,这场宴会也散了。
月明星稀,晚风轻拂。
浓郁的夜色中,一辆辆华美的马车井然有序的自宫门而出。
这场宫宴是热闹非凡,大多数宾客皆微醺陶醉,回去的路上也是欢声笑语的。然而,这其中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里,却是哭泣叱骂声不断。
周夫人看着狠狠咬牙的女儿,心情也复杂的难以表述。
“太子是出了名的乖戾性子,你怎敢去招惹他现在弄成这副样子,你该怎么出去见人这头发,唉”
“我也没想到他竟这般的心狠我也没怎么得罪他他就突然拿出匕首”
“本来今日上午看皇后对你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你若不整这么一出,没准东宫选良媛时,就能定下你。现在好了,你都”
周夫人到底念着母女之情,生生将“秃了”两个字咽了回喉咙。
周明缈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压根过不了东宫采选那一关
这么多头发,没个三年五载长不回来的。
“母亲,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周明缈抬起头,双眼通红,泪痕斑斑。
周夫人眉头紧锁,脸色也很差,沉声道,“还能怎么办,只要你别再出现在太子面前,他应当不会再与我们家计较了。”
周明缈心有不甘,“可是”
周夫人冷着脸打断她,“别什么可是不可是了,你就死了对太子的那条心,他已经厌恶你到如此地步,你就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父亲与你兄长的前途考虑。总不能为了你的事,搭上咱们全府。太子是何人,那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说句大不敬的话”
她压低了声音,“陛下如今已五十岁了,且看他那气色,并非长寿之相,他在那把龙椅上怕是坐不了几年了。日后这天下便是太子的天下,咱们可千万不能得罪他。”
周明缈眼底滑过一丝的诡谲,尖尖的指甲深深陷进肉中,咬唇道,“我就是知道他是人中龙凤,才会想嫁给他。本朝的朝华皇后,不过是个掖庭奴婢出身,都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何我不能呢”
周夫人叹道,“你啊,就是心气太高。”
周明缈冷笑道,“既然他看不上我,那我也不必与他继续死磕。皇子那么多,最后谁能登上皇位还不一定呢。”
周夫人大骇,瞠目看向她,“你这什么意思”
周明缈面抿唇不语,那双眼眸中却闪动着怨毒狠辣的冷光。
裴元彻,今日之耻,我周明缈永生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在写,写完就发。
这几天在尝试调整作息,以前有时差,所以能做到早上准点更新。现在回国了,就不太行,这两天都是写到半夜两点,身体和头发都吃不消,所以打算改成下午或者晚上更新具体时间还在调试中,我找个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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