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也不知是心境影响,亦或是这两日死了多的人,灯火通明的皇宫笼罩着一层浓重阴郁的寒气般,刚下马车,顾沅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只觉得阵阵阴风直往脖子里钻。
她抱紧怀中掐丝珐琅的手炉,仰起头,盯着那恢弘殿前的牌匾,上书“紫宸宫”三个龙飞凤舞的遒劲大字。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上辈子当皇后的日子,不过那时她鲜少主来找裴元彻,寥寥几次登门,也是气昏了头跑来与争吵。
现在回头想想,那些争吵未免有些幼稚可笑。
听到通禀的李贵匆匆赶了出来,一见到披藕粉色鹤氅的顾沅,边屈膝行礼,边惊诧道,“子妃,您您怎来了”
李贵目光往一侧的顾渠上瞟,像是无声在殿下不是交代了要瞒着的你怎就给抖落出来了
顾渠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了,从驿站赶回皇宫这一路上,妹妹既不哭闹也不言语,只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不出任何绪。偏偏就是这副模样,越发的让人担心。尤其弄不清楚,妹妹和子之间到底是个什况们俩这是和好了,是依旧在闹别扭
粗粝的手指稍稍收紧,顾渠浓眉紧皱,担忧的向顾沅,“沅沅,你待会儿见着殿下,别难过,首先得顾着你自己的体。尤其你如今怀着孕,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顾沅侧过,朝顾渠扯出一抹故作轻松的笑,“哥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着,她抬头了天空,“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出宫吧,回去后记得替我向父亲母亲报个平安”
着她这强撑的笑,顾渠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缓了缓绪,鼻音粗重的说道,“沅沅,是哥哥,护好双亲,这才致使殿下遇险。你怀着孕本就辛苦,现下又遇到这事。若是殿下真的有个”
哽了哽,将“三长两短”咽下去,继续道,“我们顾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腹中的孩子。”
顾沅垂了垂帘,低低道,“哥哥这说的是什话,我是顾家的女儿,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况且这事,若真的论起来是
我和的事,与你们无关。”
顾渠愣了愣,有些听不懂她这话。
顾沅深深了一,黑眸沉静,淡淡道,“哥哥回吧。”
她这话时,语气明明是平静的,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顾渠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不放心的了她一,见她径直背过,这才沉沉应道,“好。”
顾沅在小春小冬的搀扶下,由李贵引着,缓步往大殿内走去。
凛冽寒风中,顾渠着那道纤细的藕荷色影,神色晦暗不明。
妹妹这一趟回来,好像变了许多,仿若一夕之间成熟了,方才向的目光竟莫名有种阅尽世事的沧桑感。
直到那道影消失不见,顾渠才慢慢的收回视线,心头暗暗下决心若是殿下福大命大,逃过这一劫安然无恙,那们顾家满门然誓死追随,绝无二心。若殿下挺过来,那们顾家将会性命护卫殿下的唯一血脉,终生侍奉
紫宸宫内,明黄色幔帐倒金钩挂起,错金螭兽香炉燃着上好的沉香,可细细闻,依旧能闻出香气中夹杂的药味与血腥味。
绕过那扇九尺高的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屏风,只见那张大床旁,崔皇后和景阳公主正枯坐在两旁,睛皆通红的,不知是哭红的,是熬红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一见到顾沅来,两人都愣了一愣。
崔皇后静静地向顾沅,视线先由她的脸再到隆起的腹部,随即又向她的脸,脸上神色难辨,并未出声。
景阳却不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委屈中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怨怼,娇俏的杏直直的盯着顾沅,冷声道,“你来的可真够早的”
崔皇后淡淡道,“景阳,怎跟你皇嫂说话的。”
景阳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瓮声瓮气的嘟囔着,“皇兄真是疯了,一向都是臣子护君,哪里有君主拿性命去护一个臣的疯了”
顾沅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放在心上,只缓步上前,先朝崔皇后行了个礼,又轻轻唤了声“景阳”。
景阳不理她,始终给她一个侧影。
“你子吧。”崔皇后起,又扯了下景阳的袖子,示意她让出位置别挡着
顾沅。
景阳不不愿的让了,顾沅抿了抿唇,缓步上前。
只见那张黑漆钿镙大床上,前几日精神奕奕叫她等回来的男人,此刻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
着有一丝血色的薄唇,顾沅心口微沉,袍袖下的手指下意识捏紧。
片刻后,她低声,“御医怎说可有大碍”
面对顾沅询的目光,崔皇后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沉声道,“伤虽不重,但箭镞上的毒很厉害。御医将伤口的腐肉剜出,又喂了清心解毒丹,人是一直昏沉着御医们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就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听到这话,顾沅浑一震,那种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崔皇后见她泛白的面孔,忙让她坐下,语气沉重道,“这个时候你要再有个什三长两短,这日子可就真过了。”
景阳才收回不久的泪又噼里啪啦落下来,抽噎道,“什三长两短皇兄会事的,子一向强健,肯能挺过来的。”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得又惹得你皇嫂落泪。”崔皇后朝景阳摇了下头,又拍了拍顾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是双子,不能伤怀。听说子昏迷之前就叫人瞒着你,想来也是顾虑你的体”
顾沅轻轻点了下头,“我不会哭的。”
“那就好。”崔皇后道。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崔皇后站起来,“行了,既然你回宫了,那你陪着子,我和景阳就先回去”
崔皇后说着,神示意景阳先出去,
景阳抿了抿唇,深深了床上的裴元彻一,这才百般不舍的离开内殿。
崔皇后慢一步,转向顾沅,意味深长道,“本宫不知你们俩之间有何矛盾,但有一点你得明白,此次是为了救你父亲才落到这副险境。至于为何救你父亲,这背后的原因你应当很清楚你,好自为之。”
顾沅迎上崔皇后锐利的目光,沉默半晌,无比平静的说,“儿臣多谢母后诲。”
崔皇后嗯了声,转离开,顺便叫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
很快,偌大的寝殿变得格外安静,只听得屋外呼啸的风声。
顾沅缓缓在床边坐下,视线微垂,落在床上的男人上。
静坐片刻,她抬起手,掀开上的被子,又掀开雪白的薄绸寝衣,只见结实精壮的腰腹处绑着两层白纱,隐隐约约能出鲜艳的血色。
顾沅轻轻咬住下唇,神色复杂。
一开始得知裴元彻为父亲挡箭时,她是震惊的,震惊之后却又忍不住去揣测,这会不会是裴元彻演的苦肉计反正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
可此刻着床上了无生机的男人,她实在很难继续怀疑。
“你救了我父亲,我感激你。可,也仅有感激而已。”
顾沅将被子替盖上,盯着那张煞白却依旧英俊的脸庞,低低呢喃道,“裴元彻,你别死起码不要因为这件事死。顾家不想欠你,我更不想欠你”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仍旧紧紧闭着。
渐渐地夜深了,顾沅觉着累了,便唤人收拾了侧殿。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为何,她明明有亲目睹裴元彻挡箭的场景,可夜里却梦见了,且梦里的场景无比真实
箭矢破风声,穿透甲胄声,破皮入肉声,有裴元彻倒地时对顾渠的吩咐,“去接子妃,瞒着她”
她在梦里到这里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有种说不清的恼怒。
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再醒来,窗纱外透着蒙蒙亮的光。
顾沅这时也睡不着了,披着外衫,缓步走到寝殿,床上的男人一不的躺着,远远去,真如死了一般。
她想起之前说过,前世她服毒后,守着她的尸体不肯撒手,一拖再拖,拖到尸体放不住了才下葬。那时,是不是也曾这般站在床边着她
眨七天过去,裴元彻依旧昏睡着。
这七天,顾沅一直守在紫宸宫里,说是照顾子,却也怎照顾。
她每日醒来后会过来一子,然后就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或是书,或是刺绣,或是闭目养神。午后御医来诊脉时,她会在旁上两句。等天黑了,她在病床旁坐一会儿,有时会自言自语说两句话,但更多时候是静静地坐着。
如此这般过了七天,朝中虽有崔皇后压着,但各种抱
怨与争议也越来越多。
国不可一日无君,子这况实在棘手,总不能让朝廷与天下百姓陪这般耗下去。
是以有朝臣提议,先立年幼的十二皇子为帝,崔皇后垂帘听政。若子能脱离危险,新帝便政于子。若子不幸薨逝,那十二皇子继续坐这个皇位。至于子妃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得知,且生下来也无立刻主持朝政,待多年后再议不迟。
提出这子的不是旁人,正是崔皇后的兄长,晋国公崔昊。
崔皇后怎不知自家兄长的野心,这是见子不行了,急着去找新的傀儡。十二皇子今年十岁,生母是个份低微的小官之女,对们崔家构不成什威胁,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傀儡人选。
有那一瞬间,崔皇后也心了。
可转念想到当日宫变时,裴元彻不仅派人护住景阳,派人接应了她,就凭这一点,她也不忍就这般放弃。
于是,崔皇后在朝堂上狠狠呵斥了晋国公一番,虽闹得晋国公脸,但朝堂上也消停了一阵。
这日,永平侯夫人赵氏入宫觐见子妃。
母女相见,执手相,泪汪汪,彼此有说不尽的话。
赵氏见到挺着大肚子的女儿又是欢喜又是愧疚,圈也是红了又红,拉着顾沅聊了许久。
末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符来,如视珍宝的递给顾沅。
“沅沅,这是我去广济寺求的平安符,你拿去给殿下挂上。去年你害了那场怪病,我求了这道符给你挂上,多久你就好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也一会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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