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预祝大会

    徐怀和裁判长勾肩搭背的说笑，旁边站着没精打采的高个男生。

    “孙老师，这次真是多亏您明察秋毫，周末请您喝酒！”

    高二年级的裁判长是体育组的孙老师，个子很高，徐怀勾肩的时候有些吃力，尴尬地笑了笑。一转身，他对着身边的男生腿弯处踢了一脚。男生吃疼，却又不敢躲，被踹了一个趔趄，因为个子高，这一歪显得尤其狼狈。

    徐怀还嫌不够似的，对着少年的后脑扇了一把，“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谢谢孙老师，要不是孙老师，你的名次就没了！白长这么大的个子，学习学习不行，体育体育也不行，脑袋不够用，腿脚也不好？废物一个！”

    他声音大，检录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男生一直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到红透的脖颈。

    裁判长虚掩了几下，“哎，徐老师。这位同学也算是为了班级的荣誉出战，这种事不能怪他。还好有徐老师这么负责人的老师在，他的辛苦也不算白费，连我都没想到徐老师这么关注运动会。”

    “学习也是体力活，没好身体怎么行呢？再说了……”徐怀的眼神不经意地瞄向主席台方向，“陈校长刚来启星，很关注学年风气，听说这次运动会，教育频道也会派人来，咱们不得好好表现，为校争光？”

    裁判长顿时明了，“对对，还是徐老师觉悟高！要不怎么说呢，常年在领导身边，就是不一样。”

    “哈哈哈，领导指示，我们执行。”徐怀干咳一声，“不过孙老师，别怪我没提醒你，十三班的情况你也知道，整体班风就不正，他们班的学生你可一定要盯紧了，万一再出这样的问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裁判长面色一肃，“这你放心，我肯定注意。”

    话音刚落，就见检录处入口一片骚动。一身淡粉色运动服的小姑娘牵着个男孩子，气势汹汹的和检录处的工作人员理论。

    裁判长远远看了，不由埋怨，“这是十三班的班主任？真是，闹腾什么，我去看看。”

    “孙老师，”徐怀叫住他，笑呵呵地道，“十三班这个班主任是新来的……你也知道，年轻教师容易冲动，要是得罪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徐老师，你就是人太和善。”裁判长摇摇头，不太赞同，“再年轻也是老师，怎么能和学生一起胡闹呢，你就是太惯着后辈了，看我去说她！”

    一个刚来就被扔到三不管班级的新老师，一个根基稳定，在领导面前有演员，明年就要升主任的老教师，裁判心里已然有了判断。

    检录处——

    “我们学生比赛成绩没有一点问题，你们要取消成绩，总得有理由吧？”宋小葵和检录处的学生会干部据理力争，“如果说我们抢跑，那当时为什么不判？”

    宋小葵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按在楼飞肩上。楼飞瘦瘦小小的，比她还矮一点，这会儿身板挺得直直的，虽然眼眶还红着，但和刚才的怯弱不同，脸上带着一股少年青涩的倔强。

    “我没抢跑，不是我……”

    楼飞成绩虽然不好，但是个很乖的孩子，胆子也小，从来都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个，之前裁判讲跨栏判定的时候，他听的最认真，也因此，他虽然个子小，但凭着出色的弹跳能力和柔韧，跨栏动作反而是做得最标准的。

    开跑前，他确实感觉到身边有人抢了一秒半秒的，但是那时候谁也顾不上别人，他也不太确定是几跑道的人。

    学生会的干事也很头疼，他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老师，我们只是念稿子，具体的问题你得问裁判老师。”

    “好，我不为难你们，这条消息是谁让播的？告诉我，我去找他。”

    “不用找了，是我让的！”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宋小葵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后面还跟着上次闹得不太愉快的六班班主任徐怀。

    没记错的话，楼飞被取消成绩，替补出现的就是六班的选手。

    宋小葵暂时不理会徐怀，侧身问小楼，“是他吗？”

    “不是，这个是总裁判，他说的算。”楼飞说。

    裁判长一看宋小葵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就存了倚老卖老的心，语气不太友善，“你是十三班的班主任？你们班的学生抢跑，这属于违规，所以取消成绩，这有什么疑问？”

    宋小葵问：“你是总裁判长？”

    “我是。”裁判长亮了亮工作证，“这位老师，我理解你的不平。但是有同学用手机拍到了证据，确实是抢跑了。你看看。”

    宋小葵接过手机。

    照片上是起跑线上的一幕，其他选手正在发力，楼飞身边的选手身体前倾，而楼飞此时已经冲出了半步——从画面上看，的确是楼飞抢跑了。

    “监督这场比赛的裁判去开小会了，等他回来，我会提醒他以后注意的。”裁判长说。

    毕竟这些只发生在一秒之内，裁判当时也没有发现问题，也情有可原。要不是赛后，徐怀老师特意来找他，说是六班的选手回去默默委屈，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有了照片，裁判长就先入为主有了定论。再一看楼飞，这一组选手里，顶数这个孩子瘦瘦小小，一看就是来凑数的。他本来要找发令裁判过来核对，结果人刚好请假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徐怀是学校的老教师了，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所以裁判长直接决定改判。

    徐怀也一脸“歉意”地道：“宋老师，你可不要多想，我们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这件事就是偶然，如果没有这张照片，这事也就过去了，真的就‘巧’了。”

    徐怀本想看宋小葵吃瘪，却没想到对方丝毫没受影响。

    “不好意思，徐老师，这事在你那能过去，在我这过不去。”

    裁判长一皱眉，“宋老师，这都铁证如山了。”

    宋小葵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铁证？这照片有时间吗？有裁判入镜吗？你怎么确定这是抢跑而不是比赛开始后？如果真有抢跑现象，当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等赛后通报了又取消成绩？而且——你不是这场比赛的裁判，你问过在场的人了吗？你做决断之前调查清楚了吗？”

    出现抢跑，应该立刻终止比赛，重新比赛，为什么比赛结束后二十分钟才来取消成绩？

    裁判长没想到这位新来的老师态度这么冲，一时被问住。

    “宋老师，你这是胡搅蛮缠了。人的眼睛又不是机器，总有看不着的地方，有照片为证，还不能说明问题？”徐怀没好气地道。

    宋小葵笑了，“照宋老师这么说，那还要裁判干什么，赛场上全都换成摄像头吧？反正人眼睛又不算数。啊，裁判长也不用安排了，不如你们现在就去喝酒吧，别等到周末了。喝多少都不怕，反正明天运动会裁判长又没有用，来干嘛？不用来了。”

    吓一跳吧，她耳朵灵着呢。

    裁判长脸色一黑，“宋老师，你这是什么话？”

    “我是按照你们的逻辑办事，不对吗？”宋小葵一张嘴就要把人气死，偏偏一脸严肃又无辜，一副“我跟你认真理论你们怎么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裁判长气愤地道：“那你要怎样，难道为了他一个人的错误，要召回全组的选手回来重赛。宋老师，你……未免也太霸道了！”

    “孙老师消消气，我来说，”徐怀摆出一副和事老的样子，对背对他的宋小葵，循循规劝，“宋老师，你年轻轻刚入行，不了解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狡猾到什么程度。如果真是冤枉的，那他刚才为什么不说？还要你来出头？可见他是心虚！你才带他们几天，不知道这群孩子品质败坏，最爱撒谎骗人……啊！”

    话音未落，徐怀猛地遭受了一个头槌，一下子坐在地上。

    事情发生太快，裁判长惊呆了，以至于第一时间都没有做出反应。

    就见宋小葵一脸“无辜”地揉着头顶，“哎呀徐老师，你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靠过来，你没事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你……你！”徐怀只觉得半边脑袋生疼，“你是故意的！”

    他们身高都差不多，她再怎么也不会用头顶撞到他的脸。

    “怎么会呢？”宋小葵一脸认真，“我是看你对我们班学生有偏见，想要和你理论，完全是不小心撞到你了。再说……谁看见了？”

    裁判长刚想说我，就被宋小葵看了一眼，“有照片吗？”

    “……”

    成功地让徐怀闭嘴后，宋小葵安抚地拍了拍同样目瞪口呆的小京巴，“行了，一点小事，徐老师你就不要斤斤计较了，我是一名教师，我难道还能故意伤害同事吗？你不要拖延时间，裁判长很忙的，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徐怀：！

    宋小葵转而面向裁判长，“既然你们坚持相信镜头而不相信人，那我也可以给你们提供‘证据’。”

    徐怀捂着眼睛和裁判长面面相觑。

    “什么证据，难不成你还有录像？你是不是还在天上安了卫星啊？”

    别说笑了，一个校级运动会，还是预赛，怎么可能全场录像，徐怀认定她在诈人。

    “要是我能呢？”

    宋小葵眨眨眼，从包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她的“卫星”。

    “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组委会。”

    五分钟后，组委会遮阳棚内。

    宋小葵直接给几位主任播放了她手机里一段视角绝佳的录像，里面从观众席上俯瞰全场，完整地记录了整个比赛的过程。

    宋小葵只放了前面二十秒，视频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直到发令枪响之前，楼飞规规矩矩地站在起跑线上，因为紧张，身体还很僵硬，连舒展动作都没做。

    发令枪响后，他没有任何缓冲，全身的肌肉突然发力，几乎是带着特效“飞”了出去，这种情况正规比赛的赛场上也有，通常是选手注意力极度集中的表现。

    裁判长面色尴尬，“这……”

    “别急着说话，我们再看一遍。”宋小葵把画面调制0.5倍慢放。

    这一次起跑线上众人的动作更为清晰，在发令枪响前大概半秒的时候，确实有一名选手提前离开了起点，只不过在他缓冲的0.5秒钟，楼飞已经箭一样冲了出去，所以看起来反而是楼飞抢跑——那张照片照得正式这一充满了欺骗性的瞬间。

    “裁判，看来我们找到抢跑的人了。”

    四跑道，高二六班，20615号选手，赵文斌，男子百米跨栏第五名。

    宋小葵笑眯眯地道：“真相大白了，你们可一定要给第六名之后的选手一个‘清白’呀。”

    徐怀脸色铁青，徐怀身后的男生则一脸灰败。

    ……

    十五分钟后，操场再度响起广播。

    “发表成绩，发表成绩！再次纠正高二男子百米跨栏预赛成绩，21305号，楼飞，成绩有效；高二男子百米跨栏第三组入围，21305，楼飞，成绩有效。”

    远远的，十三班所在的草坪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已经回到班级的楼飞再一次被众人瞩目。

    从组委会回来，裁判长在好几个领导的面前狠狠地出了一把彩，还被体育组的组长训了一顿，说他连一个高中生运动会都干不明白，要是不行趁早说，他也不是无人可换。

    裁判长这会儿就有些恨徐怀，在录像面前，真正的铁证如山，他无话可说。可是徐怀当时说的言之凿凿，说他们班的孩子受了委屈，说他不为成绩，只为了给他们班选手要一个“机会”。他想着卖老教师一个情面，却没想到徐怀会为了这么点事骗他，还因此招惹到宋小葵这一号人。

    宋小葵让楼飞回去后，自己留下和凉棚里的领导说了两句话，最后和裁判长一起离开，徐怀借口说眼睛疼，已经不见人影了。

    路上，裁判长忍不住道：“宋老师，都是同事，你们那个孩子就算进了决赛也是垫底，你为了这么点事，得罪这么多人，你值得吗？再说你有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拿出来。”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以前有过什么得罪这个宋小葵的地方，他实在没法相信就为了一个注定进不了决赛的学生，她一个班主任，居然跑来检录处和裁判长争执，还闹到年级组领导面前去。

    “我是想好好申诉，是你们非要所谓的‘证据’。”而且……宋小葵看了他一眼。

    “孙老师是吧？”此刻，少女一脸通透，全没了之前胡搅蛮缠的模样。

    她气质沉稳，一点也不像个新入职的愣头青，反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对方不解。

    是啊，别的班级根本没有老师跟队，班主任不是在班级督促剩下的学生学习，就是像徐怀那样跟在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就一个宋小葵，整个下午都在操场上跑来跑去，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哪个班的学生。

    宋小葵说：“全校都知道，我们班的孩子学习不好，又和学校起过冲突，他们不信任学校，也不信任老师，但是他们信任你，裁判长。”

    ——本来是这样。

    因为相信规则和公平，所以他们来参加去年没有参加的运动会，所以小楼飞被取消成绩也没有第一时间争辩，那孩子首先质疑了自己。

    “我班的孩子学习是不好，但是在比赛这件事上，他们遵守了规则。是你们不守规则，带着偏见做事。我站在这里，就是要让他们明白……”

    “即便有您这样没有运动精神的裁判，让他们暂时看不到公平——但我，我会让他们看见。”

    一旦“公平”被质疑，那么比赛也失去意义，努力就都成了笑话。为了这件事，再较真也值得，这是她站在这里的意义。

    要知道，天道对星宿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优待，反而更为苛刻，他们每个人拿的都是高难度的人生剧本。

    这个班级的孩子，原生家庭和后天的成长坏境，全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成长的轨迹并不圆满。

    这个叫楼飞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他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早早嫁人，二哥深受爷爷奶奶喜爱，父亲忙于工作，外祖家视他为害死女儿的灾星。他在家里就像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从来没被关注过，所以性格特别懦弱自卑。明明家境也算富裕，可小学时还会穿着漏洞袜子上学，穿没洗过的衣服，会忘记带饭盒，因为家里的保姆也经常忽视他。

    对他而言，运动会预赛突围这样一件小事，可能就是他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所以她反复强调楼飞为班级做了贡献，2分的“贡献”。

    如果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荣誉都被抹去，他只会越来越怀疑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夸奖。

    她为他出头，为他据理力争，不惜得罪人，不顾为人师表动手……就是要让他明白，这份属于他的荣誉弥足珍贵，和他一样，值得被这样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