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释嫌酒

小说:山有木兮 作者:非天夜翔
    姜恒“哥。”

    耿曙纵马, 回头,问“什么”

    姜恒笑了笑,改变主意, 没有朝耿曙解释, 答道“没什么。”旋即又朝远处吹了声口哨。

    “曾宇将军”姜恒说, “您好啊。”

    曾宇回头,看了姜恒一眼, 本不欲理会姜恒,奈何有耿曙在,只得放慢马速。

    “上回不留心捅了你们陛下一剑, ”姜恒说, “他好点了吗”

    曾宇“”

    耿曙说“汁泷什么时候到的”

    雍国对长幼之礼看得极重,哪怕汁泷身为太子, 耿曙名义上是大王子,亦可直呼其名。

    曾宇答道“殿下, 末将有些话不能说, 到了军营,您就知道了。”

    姜恒说“你们军营驻扎得有点远啊。”

    曾宇“”

    姜恒说“就没有马车来接么曾将军, 我想休息下。”

    耿曙朝姜恒道“你累了么那休息罢, 传令原地扎营。”

    曾宇是个老实当兵的,完全不是姜恒的对手,说道“姜先生, 军营就在不远处, 百余里开外,很快就到了。殿下, 请您千万别再一走了之, 落雁城非常焦急您的下落。”

    姜恒正在估测, 以雍国的实力,竟是能突破代国防线,将骑兵深入到国都的二百里外,这能力当真不可小觑。

    直到军营出现在远处,乃是一道荒无人烟的峡谷,名唤雪岭,雪岭往东的尽头,则是与梁地接壤的蓝关。隆冬之际,云横雪岭,雪拥蓝关,此处归属汉中,曾是雍、梁、代三国相争,最终归了代国。

    早该想到他们躲在这儿的。姜恒心道,多半是界圭昨夜连夜回营报信,西川一乱起来,雍国虽只有一万兵马,想攻下西川城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趁乱看能不能占点便宜,总归不妨。

    军营外守备森严,足见雍军军纪,有人上来,要给姜恒搜身,耿曙当即怒了。

    “不行”耿曙道。

    界圭却走了出来,朝耿曙行了一礼,看着姜恒。

    “不碍事。”姜恒索性朝界圭解开外袍,界圭看了眼姜恒后腰上的烧伤印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搜过身后,耿曙便与姜恒携手,走向王帐。

    “你就不提醒我,怎么与汁泷说话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耿曙的表情很坚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姜恒一笑。

    姜恒“那么你待会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忌我,听懂了吗”

    耿曙“怎么能不顾忌你”

    姜恒停下脚步,看着耿曙“听、懂、了、吗”

    耿曙没有说话。

    姜恒“否则我这就走了。”

    耿曙终于点了头。界圭做了个手势,说道“两位请。”

    耿曙忽然想到一点,信是姜恒让界圭送的,也就意味着,今日的会面,是姜恒的安排,他一定心中有数,便不再坚持。

    “他们来了。”界圭亲自领着耿曙与姜恒进主帐里去。

    耿曙皱眉道“谁让你来的,你”

    耿曙本以为主帐内当坐着汁泷,万万没想到,一个照面,竟是汁琮,汁琮亲自来了

    姜恒打量汁琮,汁琮第一眼没有看耿曙,而是朝姜恒望来。

    一国之君,带领骑兵,翻山越岭亲自深入敌国腹地,姜恒开始有点佩服他了。

    “谁让我来的”汁琮冷冷道,“我的儿子被人抓走,下落不明,已经近大半年不曾回家了,我不来谁来还管不了你了”

    耿曙深呼吸,姜恒就在他的身边,一时不知该以何态度来面对汁琮。

    姜恒轻轻推了下耿曙,让他上前,并点了点头。

    耿曙看了眼姜恒,再看汁琮,终于道“父王。”

    汁琮听到这声“父王”,对这屈服总算满意,至少是暂时的满意了。

    “你呢该叫我什么”汁琮又转向姜恒。

    姜恒正要开口,汁琮却道“罢了,去收拾洗漱罢,一路风尘仆仆的,瘦了这么多,想必在西川也没吃饱饭。”

    耿曙欲言又止,说道“父王,他是恒儿,就是我说的恒儿。”

    “我知道。”汁琮说,“去罢,稍后我让人准备了饭食,再慢慢地谈。”

    姜恒与汁琮坦然对视,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汁琮忽一扬眉,做了个手势,示意请。

    “我没想到”耿曙离开帐篷后,朝姜恒说。

    姜恒说“没关系,正主儿来了,这不是正好他是你爹,再怎么样,我也要朝他道谢,是么”

    耿曙不安道“你本可不必。”

    姜恒道“就像你见我师父一般,我愿意。”

    耿曙一想也是。

    回到雍军军营后,他明显地松了口气,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姜恒也看出来了,却没说什么。两人简单洗过澡,回到王帐内,汁琮正在看一幅行军地图,吩咐手下摆上晚食,姜恒知道,自己面临的最大的麻烦,现在才真正开始。

    “吃罢,”汁琮说,“想必都饿了,恒儿平时饮酒么”

    雍人主食乃是名唤“缚托”的面汤,又有牛羊肉与面饼,只不知是因为耿曙回来了,汁琮特地让人宰杀牛羊,还是雍军行军所食一向如此。

    “这是汁淼爱吃的,”汁琮说,“我不知道恒儿你习惯吃什么,喝一杯记得你在玉璧关时是饮酒的,酒量如何”

    “能喝一点,”姜恒说,“但喝得不多。”

    属下为三人斟了酒,耿曙坐在姜恒对面,看着他,举杯,又朝向汁琮,三人喝了。

    “爹,”耿曙说,“恒儿他先前全不知情。”

    “我想曾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汁琮提醒道,“既说了前事不究,就是不究,还信不过我”

    姜恒笑道“他不仅说明白了,还当着上万人的面,喊了出来。”

    汁琮一笑道“本该如此。”

    耿曙生怕汁琮责备姜恒,但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解开这个结的关键点,实则不在汁琮,而在姜恒。

    接下来,简直是他人生中至为胆战心惊的时刻。

    “实不相瞒,雍王,”姜恒说,“我捅你那一剑,并非受太子灵唆使,而是我本来也想杀你。”

    耿曙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眉头深锁,朝姜恒极其缓慢地摇头。

    汁琮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点头道“很有意思”

    “而且我现在还想杀你。”姜恒认真道,“先前刺杀得手,我也从没想过要饶你一命,因为我师父恐怕你若当真死了,从此我哥便有了解不开的心结,才将解药交给了界圭,让他带回去,留你一命。否则当时我若醒着,绝不会让他将药拿走。”

    侍奉汁琮身后的界圭脸色微变,汁琮却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接着,他拈起切羊肉的小刀,耿曙顿时色变道“父王”

    银光闪烁,小刀脱手,飞向姜恒案几前,“噔”一声稳稳扎在姜恒面前。

    汁琮慢慢解开武服,露出胸膛,说“我欠你们的爹一条命,想着给淼儿还了,他没要。你说清楚,便让你取去,又有何妨当日我听见你就是恒儿时,你看我设防了不曾还不是让你捅了一剑界圭,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可阻拦,须得让他俩自行离去。”

    姜恒看了眼那把刀,再看汁琮,又看耿曙。

    汁琮道“但临死之前,我有一事相托,眼下你必将带走汁淼,我另一个儿子汁泷,既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哥哥。”

    姜恒一笑,拔出那把飞刀,看着汁琮。

    他想提醒汁琮,他实在太轻敌了,在这个距离内,敌人的飞刀,说不定比剑要更凌厉。

    界圭手里当真捏了一把汗,深深呼吸。

    “来日你也将参与争夺天下,”汁琮说,“你将是名很好的棋手,入这大争之世,想必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你不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但我很清楚,汁泷不会是你的对手。届时哪一天,当你与汁泷碰面时,还请看在他爹死在你手上的今夜,留他一命。”

    姜恒把刀轻轻地放在案前,说“不,雍王,我早就改变主意了,我不会再试图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让界圭朝你送信,虽然我并未想到,今天在军营中的人是你。”

    此话一出,界圭、耿曙同时松了口气。

    汁琮笑了笑,说“这么说来,所谓的杀父之仇,便放下了”

    “没有什么杀父之仇,”姜恒说,“这是我爹自己的选择,他既然愿意为你们兄弟俩付出生命,作为儿子的我,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汁琮道“我敬你一杯。”

    姜恒喝了那杯酒,耿曙说“恒儿。”

    姜恒一笑,朝耿曙说“哥。”

    两人对视片刻,汁琮正要开口时,姜恒却道“我不仅不杀你,我还想跟着你走,雍王。”

    汁琮顿时一怔,继而眼中现出狂喜,按捺不住,大笑道“好,很好恒儿我太高兴了这是你本意么”

    耿曙难以置信,怔怔看着姜恒。

    姜恒喝过第二杯,放下酒杯,说“实话说,雍王,离开师门那一天,我但凡有任何一个选择,都不会选你。”

    这话出口时,汁琮的双眼眯了起来,打量姜恒。

    “天下任何一位国君,”姜恒说,“都做得比你好,你当真是最糟糕的那个人。”

    “这话是你师父说的”汁琮道,“若你不情愿,吃过这顿饭后,大可自行离去。我汁琮虽慕贤,却也从不勉强,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姜恒说“不,我现在情愿了,因为我哥。”

    耿曙沉默不语,眼中带着闪烁的泪水,几乎是同时就明白了姜恒的深意。

    “我哥不愿意离开雍国。”姜恒说,“你赢了,雍王,你给了他一个家。他一旦离开这个家,无论跟着我去到哪儿,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冲着这点,也许在许多年后,雍国会是最后的赢家。”

    耿曙低低喘息,眼泪忽然淌了下来,落在杯里。

    姜恒朝汁琮笑道“辅佐国君,一统天下,不过是离开师门时,我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抱负,我也希望在二十年内,协助一国之君,统一这支离破碎的神州大地。然则归根到底,选择谁,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并无区别。选择汁氏,也许路会更难走,最终也不一定成功,但天下王道,也不一定都得感情为了大义让路,就让我任性一回罢。”

    汁琮手持酒杯,看着姜恒,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下王道,也不一定都得感情为了大义让路。这句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了,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另一个于北方大地徘徊不去的幽魂,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刻,汁琮竟是走神了。

    “如是,”姜恒说,“我愿意投效雍王,从今往后,还请雍王指教了。”说着姜恒又道“咱们再喝一杯”

    汁琮喝过第三杯酒,在此之前他设想过无数次对付姜恒的办法,可姜恒完全不按常理出手,许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不得不生出重用之心。

    这小子与耿曙不一样,彻头彻尾地不一样假以时日,定将崭露头角,幸而得雍国所用,否则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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