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禁酒令

小说:山有木兮 作者:非天夜翔
    “你是商人聂海。”姜恒在一旁坐上车去, 抬腿大大咧咧地架着,“我叫姜氏,是你媳妇不对,不能是你媳妇。”

    “为什么不可以”耿曙难以置信地看姜恒。

    “小妾。”姜恒说, “你看看自己, 咱俩像老夫老妻的模样么”

    耿曙一想也是, 自己被易容成一个青年,虽然长相依旧是项州的模样, 却因为年纪不相当, 姜恒又刻意把他容貌做老了点, 带个未到二十岁的妻,说是原配也不像。

    “为什么不可以”耿曙说, “老大不小了, 到三十才被人慧眼识珠, 不行么我是来塞外做皮毛生意的生意人, 有钱, 带着最喜欢、最疼爱的正妻, 出来逍遥快活,打算不回中原了。”

    姜恒“你倒是编得比我还溜,信手拈来, 好罢,就这样罢。”

    耿曙“你别这么坐着, 注意形象。”

    姜恒收起坐姿, 说“人多了自然会注意的。”

    耿曙“现在进城吃饭去”

    姜恒光从曾松处得到了线索让他调查氐人暴乱之事,事情的由头他详细问了耿曙, 大致知道一些, 乃是三年前, 氐族朝卫氏发动了叛乱,落雁城派出军队,联合卫氏的家兵,予以镇压。

    那年耿曙还未晋升将领,在东宫御林军下当差,不过也有所耳闻。

    “因为什么”姜恒说。

    “土地,”耿曙说,“田法颁布后,卫家坐大,在几个饥荒年中,收买了他们的土地。氐人日子越来越难过,最后便奋起抵抗,扬言要杀光卫家所有的人。”

    姜恒想了想,说“唔,接着,招致了汁琮的大怒。却不是待氐族,而是对卫氏。”

    “你怎么知道”耿曙牵着姜恒的手,转头问道。

    姜恒“这还用问汁琮最在乎的就是人,氐族死的人多了,谁来种地供养王族与雍军”

    耿曙忽然明白了,事发时,他确实对汁琮的怒火不太了解,只以为他对氐人有偏爱与宽容之心,可后来剿灭郎煌率领的林胡叛军时,汁琮却丝毫没有仁念。

    这么想来,确实如姜恒所言,汁琮最在乎的,只有人口。

    “你仔细想想,”姜恒朝耿曙说,“回忆一下,当时东宫是怎么评价这件事的。”

    耿曙对朝政简直一问三不知,毕竟这已是三年前的事,他对此更半点也不关心。姜恒却需要一个线索因为这是与曾松的交易,一定有什么关键情报,是他需要取得的。

    “我当真想不到。”耿曙苦恼地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姜恒拿耿曙没脾气了。

    “好”耿曙说,“我慢慢地想,你给我点时间,我努力”

    姜恒与耿曙进了灏城投宿,灏城是整个塞北最富饶的城市,虽然源源不绝地为落雁输着血,却因其农耕所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聚集了大量的人口。

    时值傍晚,氐人正陆陆续续入城,姜恒用曾松给他的文书顺利入住。耿曙先去安排了晚饭,让人将好的做上来,又在案前冥思苦想,竭力回忆那年的往事。

    姜恒不过随口说说,但以耿曙那脾气,是无论如何也要解决的,他便道“吃罢,吃罢。”

    驿站人看他俩模样,便是老夫少妻,对姜恒的美貌不禁多看了几眼,耿曙怒目而视,余人便别过目光去。

    汁琮治理国家无情,但在城里严禁私斗这一点倒是很好的,随便动手,被抓起来就是剁手砍脚、割鼻子挖眼睛的刑罚,导致冲突少了许多。

    “我想起来了”耿曙终于道。

    姜恒也在绞尽脑汁,毕竟他不知道曾松想要什么。

    “是什么”姜恒拿着梳子,转头看耿曙。

    耿曙怔怔看着一身单衣的姜恒,忽然有种自己成婚了的错觉,这就像小两口一般。

    “卫家强买强卖,”耿曙回过神,说,“征收了氐人的土地,又将不少人治罪放逐。东宫本想派门客去查,汁泷说,算了。”

    卫卓负责教导汁泷武艺与军策,当然,主要是军策。太子的师父,自然是要网开一面的。

    “我懂了。”姜恒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府内一定有账本。”

    “对。”耿曙说。

    姜恒说“除此之外,咱们还要找氐人打听消息。”

    姜恒开始有点后悔易容成女孩了,容貌能改,声音改不了,要探听消息,一个女孩突然用男声发话,铁定会把人吓着。

    让耿曙去问,耿曙又理不清头绪。

    “我会的,”耿曙铺好床,说,“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去问他们。”

    耿曙嘴上说着话,打量姜恒女装扮相,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他很喜欢姜恒对生活的情趣,实在太丰富、太有意思了,较之他常年待在宫廷里,要么就是练兵,日子当真乏善可陈。

    姜恒则到处走到处玩,到得每个地方,都如鱼得水,天下仿佛随处都成了他的家一般。

    姜恒上得床去,低声在耿曙耳畔嘱咐,耿曙搂着他,两人的脸近乎贴在一起,他听了不时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但是卫卓不会有什么事罢”耿曙又有点不放心。

    “不会的,”姜恒说,“卫氏家大业大,曾家不过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曾家牢牢把持东宫,卫卓则是汁琮一边的人,虽然汁琮与汁泷父子之情甚笃,但两边手下人明争暗斗,自然是少不了的,这在任何一国都是寻常。

    姜恒出身显赫,既是耿家后人,又是姜太后的远房侄孙,未来将是辅佐太子的重臣,曾松也露出了明确的拉拢意图,这个交易,只是他们彼此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曾松看得非常清楚,只要让姜恒站在他这一边,耿曙自然也会跟着过来,买一得俩,只要合作顺利,便相当于为自己的儿子消去了两个潜在的敌人。

    但这些话,姜恒没有朝耿曙多解释,反正他不管站在谁那一边,都听自己的,使唤界圭还要朝他客气几句,使唤耿曙,则没有半点犹豫,都是应该的。

    翌日,姜恒先是朝小二打听了城中情况,努力地捏着嗓子,装出女孩的声线。

    最初的想法,是从买酒开始的。

    “怎么城里都不卖酒了”姜恒十分好奇,本想着买几坛酒,回去给界圭喝,也算与他和解了,没想到一路走来,村镇尚未推颁禁酒令,反而在灏城这等大城里已找不到酒了。

    驿站小二晾起抹布,打量姜恒,言语中颇有调侃意味“外头村里管不着,城里被管着,今年四月初推颁的禁令。小娘子要酒做什么都禁了,再酿都得被抓进去,你还是别打听了。”

    雍军要备战,对粮食管控非常严格。人都不够吃,拿来酿酒实在浪费,姜恒大致也能理解。

    “那可就糟了,”姜恒靠近些许,说,“我家官人每天都得喝一杯,离了酒不行。”

    小二“”

    姜恒“”

    小二“小娘子,你这声音”

    姜恒“啊,小时候生了场病,伤了嗓子。”

    小二看姜恒脖颈白白净净,凑过去,伸手撩了下姜恒头发,闻了闻香味,一本正经道“要买酒嘛,也不是完全买不到。”

    姜恒好奇道“哪儿哪儿”

    小二一手搂着姜恒的腰,姜恒想套消息,说不得要让他占点便宜,便没有动粗。小二低声说了个地方,突然后领被揪住,耿曙来了。

    “快住手哥当家的”姜恒见耿曙悄无声息出现便知要坏事,果然小二被揪着脑袋,就要朝墙上撞,耿曙武功高强,逮个寻常人跟抓鸡似的,一下就要让人昏死过去。

    幸而被姜恒好说歹说劝住了,没有发出“咚”的声响,忙又朝那小二赔礼道歉,私斗起来,若是去报官,两人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我已经套出话来了,”姜恒拖着耿曙出去,说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耿曙旁若无人“他的脸都要凑你脖子上了”

    姜恒“你自己还不是这样。”

    耿曙脸上一红“这怎么一样”

    姜恒“快走吧”

    两人穿过后巷,进长街。昨夜又下了一场雨,天气已渐渐凉了下来,灏城布局与落雁东西集市不同,与郑倒是相似,采取郑制。城开八大坊,城主府建于中央,八大坊内其中一房为金坊,即货物流通、采买之地。

    金坊相当广阔,店家却零零星星,秋收时节,城中人少,许多商铺都不曾开张。姜恒从小二处打听到的卖酒之处乃是黑市,就在一家药堂后的地下。

    “晚上睡不着,”耿曙朝药堂的伙计说,“开点安神助眠的药汤。”

    “年轻人啊,”伙计看了眼耿曙,又看看姜恒,说道,“酒色财气要节制,想买药汤,里边请罢。”

    耿曙所说,正是姜恒套来的买酒切口,伙计看也不看,就放他们进去了。进得药堂内院,有一通往地窖的开口,旁边又有一伙计坐着看书,径自让他们进去就是。

    木楼梯已有些年头了,吱吱呀呀地响着,耿曙牵着姜恒的手,进入地下,推开一扇黄粱木的大门,嘈杂的噪音登时随着酒气一下涌了出来。

    里头是个近三十步的酒肆大堂,内里坐着不少人,想必这还是闲时,忙起来,估计不少人得在外头排队。

    地下酒肆内饮酒的饮酒,高声谈笑的高声谈笑,不少人还搂着相好的姑娘,掌酒只远远看了他俩一眼,便示意随便坐。

    “喝点什么”掌酒远远地问,“头一次来不能带走,只能在这儿喝。”

    “喝酒。”耿曙说。

    “废话”掌酒说,“我当然知道是喝酒”

    这话又引起四周人等醉醺醺的一阵哄笑。姜恒低声在耿曙耳畔说了,耿曙便道“离人愁来二两。”

    “哟,还知道离人愁”掌酒见两人是识货的,说道,“不好意思,小店没有。碧空吟要不要也是越酒。”

    姜恒在师门时每月初一、十五,总是跟着罗宣下山沽酒,虽自己不喝,对世上的酒却是熟得不能再熟,离人愁乃桃花所酿,较为清淡香甜;碧空吟则是出名的烈酒,喝多了只能躺着抬头看天说胡话,怕醉。当即他又朝耿曙说了句,耿曙便道“钟山枫露,这个总归有了罢。”

    越人所酿的酒乃是天下正宗,雍国距离越地甚远,酒类不齐全,姜恒便换了代国的酒,正好尝尝。

    代国的酒总该有的,于是掌酒便回身拍坛,倒酒。

    姜恒不住瞥酒肆里一众常客,偶有人笑着看他,他便也笑着看人,酒肆卖被官府所禁的酒还是其次,另一重作用,则是大量消息的集散地。喝醉之人,总容易说出些不该说的。

    “银货两讫。”掌酒放了二两酒在案上,耿曙付了账,掌酒有意无意,一瞥耿曙腰囊里金灿灿的黄金,耿曙便冷冷道“看什么”

    掌酒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耿曙也有好些日子没喝过了,要提壶自斟自饮,姜恒却轻轻按住了他,学着酒肆里其他人的模样,亲手给耿曙斟酒。聚集在酒肆里的有雍人、氐人与风戎人,各坐各的,显然形成了分明的派系,仿佛平日里都有固定的座席,耿曙进来时不知挑位,坐到了一伙氐人的旁边。

    氐人归化日久,所用大多是汉话,言语间,无非谈论汁琮欲重夺玉璧关的下一步计划,以及南方四国动向。

    能在城中饮酒的,自然都是氐人中的贵族,氐在塞外虽低了雍人一等,亦在汁氏经营塞外的近百年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这些氐人大户获赐汉姓,以“山”“水”二字为大姓,时下全国禁酒禁赌禁私斗禁嫖,氐人不似风戎人大多参军,年轻人血气方刚,除了饮酒还能做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搂着作女孩打扮的少年郎,官府禁嫖嘛,总能找到代替的办法,向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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