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行游册

小说:山有木兮 作者:非天夜翔
    桃花殿中, 众人等待汁琮前来,开始家宴。

    “说走就走,”姜太后在桃花殿内端坐,不等姜恒问候, 便先发制人, 说道,“你这人也是一时一样。”

    姜恒笑了起来, 先是拜见过太后, 知道太后嘴上说着责备之语,心里却是关心他的。

    “事出突然, ”姜恒说,“让姑祖母操心了。”

    “界圭又哪儿招你惹你了”姜太后言语中多有不满。

    姜恒是聪明人, 自然不能一五一十地告状, 只得答道“他路上辛苦, 哥哥来了, 我便让他回宫内先歇着。”

    姜太后闻言便淡淡道“罢了。”

    汁绫道“你还真敢说嘛, 先前倒是小看你了。”

    太子泷笑了笑, 说道“恒儿所言,都是实话。”

    一时殿内静默, 姜太后又叹了口气,今日姜恒在琉华殿上那一番话,都是管魏常朝汁琮说的, 想到管魏当年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得老来, 也说不动了, 反倒是姜恒一身锐气, 毫无畏惧。

    耿曙说“父王没有生气罢”

    这是耿曙第二次问了,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汁琮的态度,也很清楚,他们如何看待姜恒,最后还是取决于汁琮。虽然游历的前半段耿曙没有参与,但他相信姜恒说的都对,姜恒永远是对的。

    他会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大雍,为了大雍,又是为了他耿曙。

    设若汁琮不领情,反而怪罪姜恒,耿曙再怎么放不下家人之情,也不可能让姜恒待在这里,他都想好了,就像半年前一般,金玺给汁琮,权当报答,带着姜恒走就是。

    “他待会儿就来了,”汁绫有点幸灾乐祸,笑道,“你自己问他就是。”

    耿曙答道“我不会问他。”

    太子泷朝耿曙道“爹没事的,他是个听得进忠言的人。”

    汁绫道“还行罢,有些话,本来也是东宫与左相常奏上去的,你不过把奏折甩到他脸上,指着本子给他读了一遍而已。”

    姜恒在心里叹了口气,从众人的反应便可看出,汁琮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国君。否则换了汁琅,大家所讨论的,一定不是国君对此的态度了,而是如何去解决眼下的问题。

    耿曙又问“什么时候发兵”

    耿曙问到此事,汁绫便收起了玩笑表情,朝姜恒道“你这么一来,夺回玉璧关之战,又要推迟了,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国土”

    “不,”姜恒回过神,马上道,“不能推迟,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下个月就要开战了,越快越好。”

    “什么”汁绫难以置信,今日姜恒在汁琮面前扔出了这么多内忧,总得一件件来解决。国内不稳的情况,早在汁琮被刺时汁绫就感觉到了,当时朝野闻讯如临大敌,第一件事不是重夺玉璧关,而是要预备面对各族反叛。

    姜恒却要求尽快开战

    姜恒正色道“我们的难题不在于如何夺回玉璧关,而是在于,收复关墙后要做什么”

    “不谈国事。”姜太后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说道,“行军打仗、治国变法,你们空了去慢慢地说罢。”

    “是。”姜恒道。

    汁绫仍在思考,太子泷努力地缓和了气氛,说“你在外头收养了两只熊”

    姜恒便笑了起来,点头,比画道“这么大小,交给孟和了。”

    “哦,”太子泷想起来了,说,“他啊。”

    耿曙皱眉问“他谁”

    耿曙不太喜欢孟和,也说不上为什么不喜欢他。

    汁绫道“他是风戎人的最小的王子。”

    太子泷说“他哥叫朝洛文,风戎军中左将军,也常来东宫,下回你就见着他了。”

    姜恒点了点头,自己若无意外,已经被归入东宫体系中了,汁琮有意地要为自己儿子培养治国之才,当下掌权的文官里,陆冀、管魏都老了。周游、曾嵘二人又是士大夫家族出身,各有各的利益。

    耿曙来了,填补上武将的空缺,年轻谋士又有姜恒,这两人在雍没有封地,没有结党,乃是最佳人选,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两人关系太过密切。

    “乌洛侯家的人还活着么”姜太后说。

    “活着,”姜恒说,“已经走了,想来他们也在后悔罢。”

    汁绫不满道“后悔什么”

    姜恒答道“后悔不该反叛作乱。”

    姜恒知道郎煌名义上还是反贼,他是塞外三族中,唯一向汁家正面宣战的族长,这点汁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要赦免郎煌,说不得还须费一番工夫。

    “反叛”汁绫却大出意外,说,“就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活不下去了,才起兵而已。想保护自己的家人有什么错”

    姜恒倒是对汁绫刮目相看,武英公主当真是明理人。

    汁绫不客气地批了太子泷一顿“当初我就说不该出兵,你们都怕你爹,没人敢劝他。汁淼也是,让你去就去。”

    “好了。”姜太后说。

    汁绫这才不说话了,姜太后又道“当年的海东青,就是乌洛侯家进献的。落得如今境地,终究于心不忍。”

    姜恒闻言看了一眼姜太后身边站的界圭,心道你差点就把郎煌一起杀了,这想来不会是太后的意思了罢

    界圭却得意地朝他一笑,眨眼,一副死皮赖脸模样。

    汁琮到了,看了殿内一眼,上王榻前坐下,吁了口气,解开袖上系扣,松了手腕,说“吃罢。”

    众人这才启面前食盒,开始用晚饭。

    “王上。”姜太后淡淡道。

    姜恒停筷,汁琮一眼望去,说道“在这里不像洛阳,又是家宴,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吃就是。”

    今日的汁琮明显心事重重,又朝母亲说“下元节的祭祀都安排好了,周轲明日送来给您过目。”

    姜太后说“再过几天,我想带姜恒去祭一祭晴儿,毕竟是她外甥。再派人到南方去,打听他亲娘的下落。”

    “本该如此。”汁琮盯着姜恒,目不转睛地看。

    “这些日子里,”姜太后又说,“看见他,就总想起昭儿,你们当年没有在一起,也是一桩遗憾。”

    姜恒勉强笑了笑,知道姜太后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那是她不愿嫁我。”汁琮说。

    姜太后放下筷子,有点出神。

    汁琮笑了起来,说“这样罢,姜恒。”

    姜恒停箸,认真道“王陛下。”

    汁琮沉吟片刻,而后说“你的职位,曾是天子朝中太史官。”

    姜恒答道“是。”

    汁琮说“今日你在琉华殿中所言,孤王会永远记得。”

    “爹。”太子泷有点忐忑。

    汁琮抬手,示意亲儿子闭嘴,懒得与他多解释。

    姜恒却仿佛与汁琮心有灵犀,他们是君臣,也是棋逢对手,太子泷只以为汁琮所言,在强调姜恒的无礼与嚣张。姜恒心里却清楚得很,汁琮那句“永远记得”,却并非指他的直谏,而是遵晋王遗命,奉他为天子的这一举动。

    这也是汁琮对姜恒的暗示,因为这一拜,他可以忽略掉姜恒所有得罪过自己的地方。

    “你既然把孤王视作天子敬奉,”汁琮说,“孤王也自当以天子身份,视你为臣。即日起,依旧领你太史官职位,犹如在洛阳一般,只是所处理事务,须得略作调整,且先进东宫,协助太子处理政务。”

    太子泷登时笑了起来,说“太好了”

    耿曙望向姜恒,眉头深锁,似乎仍有不满。姜恒却一笑,眼神带着点小得意,你看,我猜对了吧

    多半是管魏出的主意,既然金玺奉于汁琮,便寓意着人间正统的传承,朝廷从姬珣处到了汁琮手中,姜恒则依循官制,依旧当他的太史,非常合理。

    “这本册子,”汁琮说,“我粗粗地读了一次,字太小了,看得头疼,你们收着罢,过得几日,让人誊写一份字大点的,给太后留一本,朝中三公各一本,给孤王也留一本汁泷”

    汁琮正要把姜恒那本册子扔回去,汁绫却道“让我先看看。”

    汁绫先是接了过来,姜恒便道“是。”

    “吩咐人做就行,”汁琮说,“用不着你亲自去,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东宫针对这本雍地风物志上所述,必须召集幕僚,提出解决办法。”

    太子泷答道“是。”

    “此法将在开春颁布,”汁琮说,“权当变法,但有些条文,依旧不可胡乱废改,新法拟成后,交左相管魏、右相陆冀审议。其中涉及军队的,交上将军汁淼、汁绫,及大将军卫卓先看过。冬至以前,所有新法必须拟出来,在琉华殿内召开问政,征集读书人的意见。”

    “是。”姜恒点头。

    “其中有迫切需要先行的,”汁琮说,“上一道奏折,予你权宜行事。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一仗必须打,内忧外患,须得同时解决,时间不等人。”

    姜恒又答道“谨遵王令。”

    “王上,”姜太后又说,“既然姜恒回来了,我便依旧将界圭派给他。”

    “唔。”汁琮避开姜恒的视线,复又若有所思。

    姜太后朝姜恒说“你若不喜欢界圭跟着,又或者是他得罪了你,你赐他自尽罢了,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也不用让他回来了。”

    姜恒忙道“不敢,姑祖母。”

    这话隐隐有着昭夫人的气势,姜恒仿佛感觉到了另一个铁石心肠的母亲。

    是夜,姜恒解决了心头大患,长吁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才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觉,寝殿内,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过了,比起自己刚来那天,殿内打扫得纤尘不染,还多了几件摆设,侧旁增加了一个书柜。

    耿曙把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出来,一切亲力亲为,一如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

    姜恒说“你晚上在这儿睡还是回房睡”

    耿曙正宽衣解带,说“当然在这儿睡,还用问我要与你说话。”

    “回你房去。”姜恒催促道,“你总这样,汁泷会不高兴的,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抢了他哥哥。”

    “什么抢了他哥”耿曙莫名其妙,“这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与他睡一间房。”

    姜恒看着耿曙,这时候,外头传来界圭的声音。

    “殿下,”界圭道,“太子殿下在您房里等着,想找您说话。”

    姜恒示意你看,来了吧

    “他又来做什么”耿曙说,“白天总待在一起,话还没说够要晚上说”

    姜恒说“对啊,这话正好还给你自己。”

    耿曙“”

    耿曙没了办法,回来时在路上,他答应了姜恒,在雍宫内不能表现得太亲近,姜恒对许多人而言,仍是外人,一切须得待他慢慢融入了这里再说。

    耿曙若为了陪他,连军队都不管了,只会让汁琮迁怒于他。

    “明天你还要召开作战会,”姜恒说,“早点歇下罢,快去。”

    “那我半夜再来。”耿曙知道姜恒就睡在自己隔壁不远处,倒是不必太坚持。

    姜恒把耿曙送出去,界圭则在门外打了个地铺,与他对视一眼。

    “进来啊。”姜恒说。

    界圭说“外头挺好,外头凉快。”

    姜恒笑道“哪儿有让自己舅舅睡地板的进来吧。”

    界圭于是卷起铺盖,进了房里,朝姜恒床上一躺。

    “你给我下去,”姜恒说,“否则我喊人了。”

    界圭说“你喊罢,外头没人,除了我,谁还夜夜伺候你榻边上呢我又不是太子泷,对不对”

    姜恒转念一想“你不下来,给你带的酒就没了。”

    界圭马上一翻身,下来,说“有酒你还真给我带了”

    姜恒到架子前去,示意他自己拿,底下四坛酒,都是他离开灏城时,让水峻准备的。

    “过几天我会让东宫上奏,解去禁酒令,”姜恒说,“不过看来你是等不了的,先喝罢。”

    界圭转头看姜恒,说道“你心里惦记着我,我很感动。”

    “晚上你睡那儿。”姜恒一指屏风外另一张榻,知道不能待界圭太好,否则他又要无法无天了,说道,“我睡了,太累了。”

    界圭抱着其中一坛,自顾自坐下,说道“怎么报答你呢”

    “喝完老老实实睡你的觉,”姜恒说,“就是报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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