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户府中的红珊瑚被人送到了月璃府,杨司户因伤没去早朝,同时递交了辞呈,一时间群臣出离了愤怒,纷纷指责三公主刁蛮专横,口诛笔伐不断,其中又以刘司银为最。
刘司银与杨司户平日里经常争锋相对,一是政见不合,二是单纯地看不上对方,刘司银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低嫁了,杨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个寒门后起,耿直而不知变通。好在两人不和归不和,可若一方受了不平待遇,另一方又会出来无脑护。毕竟是妯娌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刘司银将三公主这些年来所行的强抢之事一一罗列了出来,写了足足有一厚账本,最后报了个六位数,把朝堂上的百官都怔住了,不禁私议起来。
花垣城人丁不过十五万,陈芊芊所抢的钱已是城里三年的税收之和了。
刘司银趁机道:“城主,三公主顽劣不堪,欺乡霸里,本就民怨颇深,如今还对朝廷命官下手,还请城主严惩啊!”
花垣城主冷眼看着刘司银:“你要我如何严惩?”
刘司银顶着压力,上前一拜道:“还请城主废陈芊芊为庶人!”
“荒谬!”花垣城主怒而拍桌,“我的女儿生来就是郡主,是否废为庶人,由得你来指手画脚!”
陈楚楚见状,忙单膝下跪,替三妹求情,还说星梓府中薄有余款愿意替芊芊偿还部分欠款。
城主这才收起了怒气,将事情揭了过去。只是也因刘司银横插一手,杨司户的辞呈暂时被搁置了起来。
下朝后,陈楚楚与刘司银问询了杨司户昨晚的事情。
刘司银其实对事情也不清楚,只是早间从弟弟口中听了些,便将弟弟的原话又复述了一遍,无非就是三公主趁着生辰日与韩烁一起来问杨司户讨要红珊瑚,杨司户不肯给,三公主便动了手,一鞭子差点废了杨司户的手,深可见骨啊。并推测杨司户此番递交辞呈,是觉得城主有女如此,不加以管束,反而诸多纵容,这才会觉得仕途无望,为官艰难。
陈楚楚又问道:“昨日三公主是何时去找的杨司户?”
刘司银想了想道:“大抵是酉时六刻之后。”
陈楚楚垂下眼帘,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刘司银道:“二郡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楚楚道:“没什么。就是星梓府上有专门治鞭伤的金疮药,我到时候让人送去司户府。”
刘司银忙替杨司户道了谢,同时又说了几句吹捧二郡主的话,无非就是高风亮节,礼贤下士,与三公主简直呈云泥有别之类云云。
陈楚楚则又替陈芊芊向刘司银道了歉,这反倒把刘司银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倒也没再对陈芊芊多加指责。
等送走了刘司银,一旁听了许久的梓竹上前道:“二郡主,昨日逃走的玄虎卧底便是伤了手,杨司户正巧也是伤的手,你说会不会是……”
“休得胡言!”他话还没说完,陈楚楚就一抬手止了他后面的话,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为告诫,“芊芊虽然胡闹,但对花垣城却是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依我看杨司户的事,多半就是因为珊瑚树引起的。”
说着面露气愤:“杨司户也真是的,当了五年的司户,连花垣城里谁最不能惹都不知道,也活该吃这顿鞭子!寒门出生的人果然就是眼界狭隘,刘司银也是,居然与这样的人结了姻亲,还为了她当朝顶撞母亲,逼母亲贬芊芊为废人,实在欺人太甚,日后我定要替芊芊好好教训她们!”
梓竹道:“可是二郡主,我们昨日是酉时六刻捉拿玄虎卧底,三公主也是酉时六刻后去找的杨司户,时间上不会巧了点吗?”
“不巧,怎么会巧呢。”陈楚楚道,“你别忘了,芊芊是与谁一道去的。”
梓竹:“二郡主的意思是……韩少君?”
陈楚楚:“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见过芊芊生辰日出府的?往年不都是在府中设生辰宴请裴恒过去弹琴而已,今年不但没设生辰宴,还夜间出府,这定是被韩烁蛊惑了!一定是韩烁发现了我们的信号弹,唯恐卧底暴露,这才以珊瑚树的名义诓骗芊芊出府,他好暗中将人救下。”
梓竹:“还是二郡主深谋远虑,料想周到。”
陈楚楚握佩剑剑柄的手紧了紧,眼神狠厉:“芊芊从小贪玩任性,我本以为她娶了韩烁后可以安稳一些,却不想韩烁并非良配,婚后不安分不说,还屡次三番利用我的妹妹,我早晚要抓到他的把柄!”
*
月璃府的庭院之中,韩烁神情复杂地看着主院的卧房,他腰间挂着胡桃同心结,此时有些紧张地垂头捏着胡桃。
芊芊毕竟喜欢了裴恒十五年,如今裴恒为她退了退婚书,两人又恢复了婚约,那她会不会也回心转意,再次对裴恒动心?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韩烁就觉得妒火中烧,心中一片酸涩。
白芨从厨房回来,就见自家少君站在门前吹风,本来还挺担心的,但当他走到韩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就顿悟了。
韩烁看到白芨,立刻松开了握核桃的手,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去哪了?”
“属下刚去厨房给少君准备早膳了。”白芨说着将手一背,邀功道,“刚我还在厨房遇到梓锐了,听说三公主一早就让他准备了芝麻糊、人参茶、薏仁水和燕窝,想必是替少君准备的,为少君滋补身体。”
韩烁顿觉心中的酸涩尽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语气十分得意:“难得芊芊如此体贴,对我关怀备至,一会儿等她过来,咱们装出很惊喜的样子全部吃完,成全她的这份心意。也别告诉她,我从来不吃燕窝。”
白芨连忙附和:“少君考虑得周到。”
韩烁听着,又忍不住甜甜一笑。
这时,梓锐端着一个食盒跟在陈芊芊身后从卧房出来。
白芨见了,忙小声提醒道:“少君!”
韩烁立刻挺起胸膛,整了整衣袍,背手而立。
陈芊芊却带着梓锐径直走了过去。
白芨忙将人叫住道:“三公主!我们少君在这呢!”
“韩烁!”陈芊芊面露惊喜,然后朝他挥了挥手,“早上好。”
韩烁面带笑意看着她,等着少女过来。
“没事我先走了啊。”陈芊芊见韩烁也没别的话要跟她说的样子,想着手头上的事,便带着梓锐继续往前走去。
白芨急道:“还有呢?”
陈芊芊脚步一顿,面露疑惑。
还有?还有什么?
白芨见此急忙提醒:“我们少君还没用早膳呢!”
陈芊芊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厨房今天的小米粥熬得不错,配杬子吃正好,记得多吃两碗!”
然后带着梓锐再次离开。
边走边问道:“你说长姐能喜欢我送的这些吗?”
梓锐想也不想就道:“当然不会!大郡主虽然喜欢滋补佳品,但大郡主她不喜欢您啊。您忘了,您小时候是怎么捉弄大郡主的了。又是蟾蜍又是四脚蛇的,她能喜欢就怪了。”
陈芊芊脚步一顿:“梓锐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去日晟府,怕是梓年都不给开门。”
梓锐:“那怎么办啊?”
陈芊芊:“我们不受欢迎,但有人受欢迎啊。”。
梓锐:“谁啊?”
“苏沐!”陈芊芊笑道。
梓锐:“我的三公主啊,苏沐他可是教坊司的乐人啊,你这是败坏大郡主的名声啊!”
“曾经是而已,现在早已经不是。”陈芊芊道,“再说了,长姐本来就想要去教坊司来着。我让教坊司的第一美人过去送东西,也免得她走一趟了。”
梓锐吃惊道:“大郡主想去教坊司?三公主,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长姐第二十稿遗书里写的。”陈芊芊道。
“你还偷看大郡主的遗书?!”梓锐更震惊了。
“嘘!轻声。”陈芊芊道,“我偷偷看的,看完又原样放回去了,没人知道。”
“不是,那三公主你是怎么进日晟府的啊?梓年给你开门了?”
陈芊芊道:“没啊,我是偷溜进去的。长姐府上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是准备危难时逃命用的。我趁她在宗学堂藏书阁看书的时候,从城外通过那密道进过几次日晟府。”
“三公主也真有你的了!”
“过奖!”
主仆两人就这么大咧咧地聊着天走远了。
“白芨!”韩烁眼神核善,“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给谁补身体的?”
白芨心里苦,他哪里知道梓锐故意坑他呢。
“请再给属下亿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你!”韩烁气得一转头,却发现白芨不见了,左右上下一找,才发现小小侍卫正哆嗦着抱拳单膝下跪请罪呢,小眼神还巴巴地偷瞄他。
满腔怒火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扶着柱子只觉得心口发闷,心疾都要犯了。
*
“三公主要我去求大郡主给韩少君治疗心疾?”苏沐问道。
陈芊芊忙点头:“全府上下,只有你去求长姐,她才不会赶人。”
苏沐:“可苏沐不过一介乐人,三公主为何觉得大郡主不会赶小人?”
因为长姐想看教坊司乐人,而你是里面最出色的!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苏沐待在教坊司实属无奈,也一直为乐人的身份而自卑,如今好不容易出了教坊司能有新的生活,她当然不能打击他。
“因为长姐平日爱看书,喜欢文雅的东西,单从这点来看……”指了指自己“文盲”,又指了指梓锐“草包”,这才道,“整个月璃府只有你最合我长姐的喜好。”
一顿忽悠,终于说通了苏沐,让他带着礼物去日晟府,替她求大郡主给韩烁看病。
虽然治愈的希望渺茫,但她只想让韩烁尽可能多活一段时间。
府门口送苏沐上了马车,一转头,就撞见了韩烁。
陈芊芊有点紧张:“吃完早膳了?小米粥怎么样,还好喝吧。”
韩烁:“你想让大郡主替我治病?”
“长姐自从腿疾后便开始熟读医书,医术比花垣玄虎两城的大夫郎中加起来都厉害。韩烁,你要相信她,她一定会将你治好的……”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被韩烁抱进了怀里。
“怎么突然抱我?”陈芊芊在他怀里闷声问道,手却口嫌体正直地环上了韩烁的腰。
“你不是不善与你长姐相处吗?平日在宗学堂里,也总躲着。为什么要为我去求她。”韩烁问道。
“长姐她人其实很好,我并没有和她处不来啊,我只是……只是……”只是了两声,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好了。
韩烁替她说道:“只是当初没让大郡主的腿好起来,反而害得她离不开轮椅,你心里一直觉得有所亏欠?”
陈芊芊吃惊地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的芊芊她很善良啊。”韩烁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女孩呆呆的表情,心里一片柔软,“你故意拿蛇和青蛙到大郡主的身边,也并非是想吓她,而是想她在受惊的情况下自己站起来,从而康复对不对?”
陈芊芊下意识否认:“才没有!”
韩烁:“那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她,还溜进日晟府偷看她的遗书,你是怕大郡主真的会自戕对不对?”
陈芊芊道:“长姐珍爱生命,是不会自戕的,你别乱说,我也没有关心她。”
韩烁笑道:“你不关心她,那你会知道大郡主常吃的补品,会知道她想做的事,会知道她伤春悲秋不喜欢你,就很少去她跟前,你不是怕她对你做什么,而是怕自己影响到她的心情,对不对?”
陈芊芊的声音带上了鼻音:“韩烁,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往好的地方想,万一我没那么好怎么办?”
“因为你本来就有那么好啊。”
陈芊芊一时语塞了,环着韩烁腰的手死死握紧,差点将衣摆抓出褶痕,好半晌才慢慢道:“长姐是凤徳九年时伤的脚,母亲对此很重视,让全城的大夫都来给她看病,我和二姐也因此搬去了日晟府陪她。”
“可就是最厉害的大夫也说她的腿没救了。我当时的确是想长姐能站起来,想到一出戏文里演的,女方双目失明,遍寻名医都无法治愈,某日其夫受了重伤,女方为此吓了一跳,双眼反倒好了。”
“长姐当时也不过八九岁,哪里来的夫婿,我只能找些她害怕的动物来,希望也能将她吓得站起来,却没想反而使她的腿越发严重……都是我的缘故!”陈芊芊自责地说着,“若是可以,我宁愿废了腿的人是我!”
韩烁道:“芊芊,你曾说你七岁从马背上掉下,十岁从房顶上摔下,手脚摔断了不止一次,哼都没哼一声。是怕哼出声,引你长姐难过吗?”
“是一部分原因,”陈芊芊道,“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梓锐。他总是以我的喜为喜,以我的悲为悲,我摔断手脚他已经比自己摔断了还难过了,我要是再喊疼,他得多伤心啊……诶!”
人被韩烁拥得更紧了。
陈芊芊戳了戳他的后背,问道:“怎么了?”
韩烁道:“你放心,有我在,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陈芊芊只觉得心头滚烫,浑身被暖意包裹,噗嗤一笑,甜甜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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