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矿道挖通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矿工的家属得了消息也都赶了来,把后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当第一个被困矿工从洞里被救出来时,人群里爆发出了欢呼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朱家四子也都被安全地救了出来,只是地下闷热缺水,被困了这大半天后,年纪最小的小四中了暑,有些晕厥。

    陈芊芊将他扛在肩上,架出了矿洞,一出来韩烁就上前将人接了过去。

    陈芊芊倒也没在意,从梓锐手里接过水碗又打算喂朱四喝点水,碗却再次被韩烁抢了走。

    韩烁:“还是我来吧!”

    一而再地抢她的活,不会是担心她累着吧?

    陈芊芊挠着脖子,低头一笑,心道:都说玄虎男人妄自尊大、不懂体贴,看来传闻未必属实,韩烁他就十分的乖巧可爱,还……体贴温柔!

    在朱四的另一侧蹲下,拿着湿布巾要给男孩擦身体,只是衣领都没拉开呢,手却突然被人按住了。

    韩烁惊道:“你做什么?”

    “解衣服啊。”陈芊芊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有点不明所以,“他中暑了,得解了衣服用湿布擦身体才能降温。”

    韩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还要给他擦身体?他可是个男人……”

    “什么男人,小四才十三。”陈芊芊不以为意。

    韩烁气道:“那也是男人!”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补充道,“芊芊你是成了亲的人,最好与外男少接触。”

    陈芊芊拿湿布巾的手顿时就僵住了,她看着韩烁,张了张嘴,许久才出声道:“韩烁,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又如何?你都要给别的男人擦身体了!”韩烁赌气道。

    梓锐忙替自家主子说话道:“韩少君,你这是凶悍妒忌!可是犯了男子的七出之条,我们三公主可是能因此休夫的!”

    韩烁表情一变,不可置信,“芊芊,你要休夫?”

    “梓锐,闭嘴!”陈芊芊瞪了梓锐一眼。

    梓锐赶紧噤声。

    “韩烁,你别多想,梓锐瞎说的。”陈芊芊站起身,将手里的湿布巾直接给了白芨,“白芨,你来擦吧。”

    “啊?我?”突然接到布巾的白芨有点猝不及防,看了一眼少君。

    在接收到自家少君肯定的眼神后,忙道:“属下领命。”

    陈芊芊最后看了眼韩烁,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去清点矿工,看矿下的人有没有全被救出了。

    韩烁“恩”了一声道:“你去吧……莫要累着。”

    “好。”

    *

    陈芊芊带着梓锐离开。

    待走远后,她看向梓锐,眼神核善:“梓锐,你之前说什么?休夫?我几时说要休夫了?”

    梓锐瘪嘴,辩解道:“这不是韩少君他凶悍妒忌,犯了七出之条嘛……”

    “你管这叫凶狠妒忌?眼睛是碳画的吗?”陈芊芊道,“韩烁他哪里凶狠了,分明是乖巧可人,体贴温柔,他……他居然还为我心生醋意,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说道后来,捧着脸还有些臊。

    梓锐忍不住道:“我的三公主啊,就算你再喜欢韩少君,你也不能纵着他啊!这不过是给人降温解暑他就吃醋成这个样子,这要是你以后娶裴司学进门,韩少君不是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陈芊芊神情一怔,挑眉道:“我什么时候要娶裴恒了?”

    梓锐道:“这退婚书都被退回来了。三公主,你和裴司学的婚约尚在,你迟早要娶人家的啊。”

    陈芊芊沉思了片刻道:“梓锐你说的有道理。”

    “三公主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

    不想陈芊芊下一句却是:“我得早日把与裴恒的婚约再退了才行。”

    “啊?”梓锐下巴都要惊掉了,心道:完了,三公主是彻底被韩少君迷住了,这以后月璃府怕是要少君当家,三公主妻纲难振了……

    *

    矿井下面一共被困了一百零八名矿工,全数被救。除三人在矿难时被落石砸中受了点伤,五人中暑晕厥外,没其他伤亡。

    医官与大夫匆匆从城中赶来,忙着给矿工查看身体,矿工的亲属也被放了进来,如今正围在矿工周围,听他们诉说着劫后余生的话。

    陈芊芊清点完人数,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韩烁走近时,看着她脸上被矿灰与汗水沾污的黑一块灰一块的,十分心疼,拿衣袖擦拭起她脸上的污渍,一边擦一边柔声道:“芊芊,辛苦了。”

    陈芊芊笑道:“我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忙了这半天,身体还吃得消吗?”

    韩烁道:“你长姐的药很有效果,吃后并无不适。”

    陈芊芊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对了,小四呢?他醒了吗?”

    “还没醒,不过大夫看过了,没什么事。现在朱婶正在照顾他呢,应该马上就会醒的。”

    “恩,”陈芊芊笑着点头,眉眼弯弯的,鼻头小而挺翘。

    韩烁忍不住在她鼻尖上捏了捏。

    少女登时瞪大了眼看他:“怎么了?”

    韩烁眼神晃了晃,有些心虚道:“有矿灰。”

    陈芊芊勾唇笑道:“那麻烦你帮我擦了。”

    “恩……”

    食指刮过她圆圆的鼻头,又沿着鼻梁滑到细腻软嫩的脸颊上,最后轻轻托着她的下颌,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似地擦起脸颊的污痕来。

    韩烁因有私心,所以动作很慢,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趁机轻抚着少女的面颊。

    陈芊芊本是仰着头大大方方地由着他擦,可后来视线忍不住游移到了少年的脸上,看着韩烁满眼认真的模样,心头却敲起鼓来,一下一下,咚咚直响。

    渐渐地,只觉得少年的手犹如火折子一般,在她脸上肆意放着火,所过之处,面颊快速充血,烧起面火来。

    她有些怕被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迥异,故意撇开眼神看向别处,尽量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如此,人越是燥热,到最后居然连未被碰触的颈项与耳后根都红成一片。

    裴恒刚安抚好一个受伤的矿工,一抬头就看见到了韩烁当众“轻薄”芊芊,芊芊红着一张脸,视线有些慌张,那样子他本是极其熟悉的,可因是对着其他男人,这一刻在他看来又觉得极为陌生。

    他眉头蹙起,刚要出声制止,花垣城主却快了他一步:“芊芊,人都救出来了。是不是该说说,如何处置这炸福脉之人了!”

    她说话时,目光停留在韩烁与白芨身上,神色带着几分沉思。

    虽然炸矿的确救了百来名的矿工,但福脉毕竟还是被毁了,百姓和官员肯定不会放过此事,最后肯定是要有人出来顶罪的。

    芊芊是她女儿,就算此事真是她做的,出于护短,也要将这罪名扣在旁人的身上,这才能保住自己疼爱的女儿。

    何况这火乍药本就是玄虎制造的,而炸福脉之人也是这玄虎来的主仆!

    陈芊芊闻言,忙拉开韩烁的手,自己胡乱在脸上揩了几把,横身挡在花垣城主与韩烁之间:“母亲,我还是那句话,福脉是我主使炸的,与韩烁无关,你要罚就罚我。”

    “你!”花垣城主气结,刚要训斥几句,远处却传来一阵闹闹哄哄的哭喊声。

    “不好!福脉,福脉没了!”

    是迟迟赶来的花垣城官员与百姓。

    这些百姓并非矿工家属,她们大多衣着华丽,明显是家中较为富裕的,因听闻福脉被炸,这才匆匆赶来。

    陈芊芊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老熟人:金玉阁的张兰、杂货铺的老板、青云布坊的老板娘、蒋家铁铺的东家、还有药铺的掌柜与伙计等,都是往日受她“照顾”的商贾。

    刘司银第一个带头跪下,只听她义正言辞,字正腔圆道:“城主!陈芊芊擅作主张炸了福脉,我花垣城的世代基业毁于她一人之手!请城主,赐死陈芊芊!”

    她来的迟,其实不知炸福脉用的是玄虎的火乍药,更不知点火之人实则是白芨,只远远听见陈芊芊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便将矛头对准了她。

    花垣城主看着刘司银,怒道:“大胆!”

    刘司银却硬着头皮道:“城主,请顺应民意啊!”

    受她此言点拨,往日那些受三公主欺压的商贩们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金玉阁的张兰道:“三公主鱼肉百姓,又炸福脉,求城主赐死三公主!”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求城主赐死三公主!城主,请赐三公主死罪!”

    “你们……”花垣城主看着纷纷要求赐死自己女儿的百姓,惊怒交加。

    韩烁见此,上前一步要说些什么,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回过头,见芊芊正直直看着他,还对他摇了摇头。

    韩烁只得放弃所要做的,另一只手在少女的手背上握了握,眼神安慰:“别怕,有我在。”

    陈芊芊哪里是怕了,她此刻倒是得感谢刘司银,若非她来的及时,此刻有事的怕是韩烁了。

    林七看着众人请求赐死三公主的盛大场面,嘴角一勾,有几分得意:“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陈芊芊你活该!”

    裴恒就在边上,将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看了林七一眼,眼里满是厌烦。

    陈楚楚则眯眼看着刘司银,握剑的手越紧。

    “母亲明察,此事绝非三妹所为!”

    “城主三思,芊芊绝不会炸福脉!”

    裴恒与陈楚楚几乎是同时上前为陈芊芊开脱,却不小心撞了车。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正在犹豫谁先说时,边上另一个声音道:“城主!请赦免三公主啊!”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朱婶扶着朱四,在几个儿子女儿簇拥下过了来,后面还跟着全部获救矿工与其亲属。

    朱婶跪下道:“城主,民妇一家多年来受三公主资助,如今我的几个儿子被困矿下,也是三公主出手相助,这才获救。三公主对我们一家,犹如再生父母啊!还请城主赦免三公主啊!”

    朱四已经醒了,他嘴唇干燥起裂,人也虚弱,却跟着母亲一起跪下道:“城主,请饶了三公主吧。若不是三公主救我,我与几个兄长恐怕早就死了,城主,您就饶了三公主吧。”

    矿工中有不少是西二巷的,他们的父母在早年玄虎与花垣的战争中战死,是祖父母将他们养大。随着祖父母年纪渐大,生活越发困顿,无以为继,若非从十年前起,三公主陆续给钱资助他们,他们可能早死于饥寒交迫了,如今又是三公主将他们自地下救出,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头发花白的老人扶着满脸矿灰,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的孙儿,齐齐跪下求起请来:“还请城主赦免三公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听闻福脉被炸,是三公主所为后,便匆匆从城中赶来。只是不放心痴傻的儿子一个人在家,要带上他一起,所以当她赶到时,已经迟了。她拉着自己的儿子一起跪求城主饶过三公主。

    “姜大娘,您怎么来了?”陈芊芊震惊地看着原一品轩的老板姜大娘。

    “三公主,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听闻您出了事,我们怎么可能不来啊!”姜大娘涕泪道。

    她半傻的儿子姜华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在第一眼远远看见张兰后,害怕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直到看见陈芊芊,才从母亲身后出了来,拉着陈芊芊的手叫“芊芊姐姐”。

    陈芊芊熟练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喊了一声乖。

    这画面看着实在奇怪,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管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叫姐姐,可在听了姜氏的阐述后,在场众人看金玉阁老板张兰的眼神都变了。

    对比姜华对张兰下意识的害怕,再看他对陈芊芊的依赖,那画面也不再违和,反而温馨起来。

    同姜氏一起来的还有许多人,她们并没有亲人被困井下,来此只是听闻三公主有难,是一起来求城主网开一面的。

    这些人里,有因为药铺老板拖延病情而残废了一条腿,拄着拐杖的雷大娘;有因为用了杂货铺假胭脂而半毁容貌,年过三十而未嫁的宋大叔;有因为不愿助纣为虐,反对布坊老板做缩水布而惨遭辞退,并被行业排挤的原青云布坊伙计于大婶;就连受妻子家暴多年,在三公主的帮助下才与妻子和离的蒋家铁铺东家前夫何氏也来了。

    原本那些请求赐死三公主的呼声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全是“请城主赦免三公主”的呼声。

    陈芊芊看着眼前的场面,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杨司户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却跪拜道:“城主!三公主有仁心,爱民如子,还请城主赦免三公主!”

    “杨司户你……”刘司银看着自己的弟媳一阵语塞,然后又看向那群贫苦却眼神真挚的百姓,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也改了先前的言论,“城主,三公主罪不至死,只是毕竟损毁了福脉,还是得严惩。”

    城主本想说,此事是韩烁所为,要罚也是罚韩烁!

    陈芊芊提前开口道:“母亲!您知道韩烁对我有多重要的,还请你不要伤害他!”她说话时眼睛赤红,眼神满是祈求,“女儿愿意承担此次事件的全部责任,还望母亲成全!”

    “你……”花垣城主刚刚还在感动于芊芊为百姓所做之事,此刻却被她的不成器气道了。

    桑奇低声道:“城主,您若是硬要罪责韩少君的话,以少君玄虎质子的身份,就只能处死了。三公主与韩少君情比金坚,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为了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不如趁着现在三公主民心所向,遂她的意吧。”

    城主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许久,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强压下心中的郁闷道:“芊芊,损毁福脉事关重大,便是死罪可免,这活罪也不轻啊!”

    陈芊芊却是一脸坚定道:“女儿谢母亲成全!”

    当夜,城主府就传出最新的政令:“城主之女陈芊芊,顽劣不堪,罔顾祖宗传统,擅作主张炸毁福脉,坏我城运,废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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