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浪荡美人

    乌云蔽月,夜色如渊。一道妖冶飞扬的身影突然从路旁的树丛中窜出,在浅淡的星光下一闪而过。

    妖冶的身影只在空地上出现了一刹,便又在暗影里消失,唯留下一道虚幻的红影。

    在红影消失的下一刻,一群训练有素的锦衣追兵出现在不远处,敏锐地朝着红影消失的方向继续追踪。

    前方只有一片旷野,浅草无木,渺无人烟。按照眼下的行进速度,再这样下去,他定会与她们碰上。只有眼下,路的一侧陡然出现的树林里可以藏身。敌众我寡,将身形赤.裸.裸地暴露在旷野里,显然是一个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星光照耀在树林之上,却没有将黑暗驱散分毫,这片树林仿佛一只吞噬光明的深渊巨兽,用宽厚的林叶作为臂膀,挡去了喧嚣的光,只有沉寂的黑暗可以留下。树林里隐隐传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本应是个不祥的现象,却让白离川的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甚至是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后有追兵紧追不舍,情况不容他多想。与其将身形继续暴露在旷野中,被敌人一览无余,倒不如选择隐匿进情况不明的山林里,或许还能借助地形阻碍一二,获得一线转机。

    略微权衡一霎,白离川果断转换身形,调转方向,跃入了树林之中。

    周身的树木快速倒退,白离川一路踏枝穿行,不久后,便发现了几具尸体。

    尸体的倒向诡异地一致,死法不一,但从尸体的死状上可以看出,出手人的风格皆是干脆地致命一击,直接粗暴到让他都觉得有些无情。尸体肌肤上残留的血液看上去像是刚刚凝固不久。白离川脚下微顿。——……莫不是……还在林中?

    再看尸身上的衣着,一致的纯黑,是武林之中标准的死士装束。——最近朝廷、皇室之中,并无大的争斗,不会有谁有这么大的动作,委派这么多死士出来刺杀什么人。所以,这伙人与朝廷应该没有什么干系。

    白离川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诶?尸体的周围没有出现另一方的尸体。奇怪……

    白离川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从上方的枝干上飞掠过去,没有多作停留。思绪却忍不住留在之前看到的尸体上……——她们生前究竟是在与何人缠斗,竟然这么多人都不是对方的敌手?不过,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恶龙退猛虎,这是他的转机。

    白离川沿着打斗的痕迹一路深入。

    越深入林中,情况越发不妙,尸体的数量不减反增。看样子,这伙人应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急于想要解决对方,增派了进攻的人手。只是,最终还是不敌,败了。

    树林里躺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血污满地,甚至染红了周围的树干,状况惨烈,有些无处下脚。依旧是没有发现另一方的尸首。白离川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思绪飞转,动作却没有停下,轻灵的身影不停地穿梭在墨黑的枝桠间。

    *

    “唔——”

    胃里一阵翻涌,喉口涌上一丝腥甜,下一刻,辛蛟州将一口黑血吐出。

    身上的剧毒未清,不久前还经历了几番恶战,刚一松懈下来,她就感觉到有些支撑不住了。

    头脑昏沉,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隐隐有要昏迷的趋势。

    “谁!”死寂的环境之下,突然听见声响,白离川难得地惊了一跳。他强压下心头惊起的一丝慌乱,恢复镇静,衣袖之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刃。

    辛蛟州疲惫地睁开眼,寻着声音望过去。

    不远处,立着一道纤长的身影。

    那人逆着夜色而立,瞧不见脸,只能瞧见他那随风翻飞的衣裙。

    一袭红衣随意地穿着,仅靠腰间的一段红绸松垮垮地系着,因为之前的动作,衣襟已经滑落到肩头,欲落不落。单薄的衣衫衬得那人原本就骨感清瘦的身形更加地纤瘦修长,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病态的羸弱,反而有一种魅惑的性感。仅仅立着,亦是满身风情。

    树缝间零星的几道星光突破层层密叶的防守,照耀在那人的背上。水亮的乌发上绾了一层星辉,耀目好看。星辉之下是一片冷月白。优美修长的白皙脖颈,线条分明的锁骨,与满身的风情相反,一切干净美好得仿佛永远也不会被污浊,让人不禁生出在其上轻咬舔舐的欲望,看看这具身体上是否能够被染上一些不同的颜色。

    张扬妖冶的红衣,因主人轻灵利落的动作,而添了分飒爽。月下美人足尖轻柔点地,衣袂翩飞,从树枝上落下,静静地立在辛蛟州的面前。

    裙随风动,心随君动。

    *

    就在辛蛟州入神的片刻,白离川发现了她。

    声音的主人是前方树下的一位年轻女子。女子背靠着树干,姿势颇为随意地坐在地上。酣战刚歇,她的周身寒风猎猎,一身逼人的煞气还未散尽。

    抬头往上看去,入目的是一副清冷出尘的面孔。墨眉凤眸,高鼻薄唇。神色清冷淡漠,仿佛游离在世间之外,淡漠到让人觉得冷血又亦无情。

    目光上移,这张冷淡的脸上却又蓦地出现了一竖妖异的红记。始自眉间,止于额心。这红记不像是人为描画上去的,而像是与魂肉共生出来的一般,让人不禁想到了传说中的神,其额间的神印。

    白离川忽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若是神,自己这般审视她,岂不是在渎神了?

    此时林间,虽无明月,却有细碎的星河落入,映进面前女子的眸中,为这张出尘的脸添了分生气,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欢喜,只因是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不再是像隔着云海一般遥远。

    女子的眼角此时染着淡淡的红,凤眸斜飞,眼睑低垂,俊美勾人,唇瓣染血而朱,像是半熟的禁果,沾染着战损的血迹,猩红灼热,脆弱瑰丽地招摇在眼前,引诱着人去采汲。几根碎发贴在脸颊上,顺着光洁的面庞而下,唇角微含发尾,是最为惊心动魄的诱惑。清冷而又妖异的反差,是最为致命的吸引,让人甘愿沉溺在其中,即使下一刻便会丧命,此刻也不舍得移开眼。

    白离川看得有些入神,多年的环境浸染,让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往一些脸红心跳的方向飘去——当这张脸染上情.欲的时候,该会是如何的魅惑动人……

    只是稍稍想了想这个画面,就让白离川的心里生出一份悸动,一颗沉静已久的心嘭嘭直跳。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试图安抚平息,然而却无济于事。

    ——可惜自己与她并无关系。或许,这一见之后,便再也不见。

    只是稍稍想了想这个可能,就让白离川的心里一阵抽痛,一颗心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不够份量落地,只能浮在云上,不安得令他生出无边的恐慌,镇静如他也快要失控发狂,想要立刻将失去的东西夺回来,填补进去。

    *

    一时间,两人竟都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双双失了态。

    空气安静了一瞬。

    “姑娘可是受伤了?”白离川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说话间,眼光还忍不住在辛蛟州带血的唇角上轻轻扫了扫。

    辛蛟州眼睑微微动了动,并未回答。

    白离川再接再厉,柔声道:“姑娘可是不信奴家?”

    辛蛟州心里微奇,忍不住出声反问:“你我只是初次见面,有什么信与不信可言?”

    对方愿意开口,便好办多了。白离川顺势而下:“既如此,若不如让奴家帮姑娘瞧一瞧,奴家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略通一些医理。”

    辛蛟州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出口拒绝,只是仍旧那样随意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有辛蛟州自己知道,她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长时间的打斗让她气力耗损严重,为了削弱她的实力,那帮人费了不少心思在这帮死士身上。虽然牺牲了众多死士,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很有成效的。她虽然清除掉了这帮杂碎,但是现在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是个虚张声势的空架子罢了。若是再来一批人,辛蛟州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歼灭,维持住表面的风度了。

    白离川走近,单膝跪地,靠近之后才发现,辛蛟州身上的衣服错落地布满了一块块暗斑。他不禁皱眉。——有外伤吗?

    白离川想要将手指搭在辛蛟州的手腕内侧。在快要触及到辛蛟州的手腕时,她动了动,侧手避开了他的手指,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声道:“不用。”

    白离川抬头看她,一道细微的银光在眼角的余光里一闪即逝。他微微皱眉,细细查找片刻后才发现,一根银针刺进了她的肩头。

    白离川俯身靠近辛蛟州肩头的伤处。面对突然靠近自己的人,辛蛟州扭头侧了侧。白离川轻柔却有力地按住她:“别动。”他的五指搭上了辛蛟州的肩头,精准地摸到了银针的所在,轻轻一声呢喃耳语,像是在事前安抚她:“我帮你拔·出·来。”

    下一刻,辛蛟州肩头一瞬刺痛,眼前银光一晃,一根细长的银针出现在白离川的手里,尺寸骇人。细长的银针在黑暗的树林里极为隐蔽,若不是白离川的余光恰好扫到了,寻常情况下根本难以发现,更何况她们现在正身处黑暗的树林里。施针者的手法极为高明,银针恰好刺在了辛蛟州的穴位里,让人感觉只是寻常的穴位滞塞,却无异物感。造成穴位滞塞的原因有很多,尤其是经历过打斗,让人不易联想到是因为有异物存在的关系。

    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打破了这份融洽的宁静。

    十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速度之快有如狂风过境。

    白离川的心冷了下来,眸光暗了暗。

    这帮该死的走狗还真是穷追不舍。

    理智回笼,他瞬间收回了放在辛蛟州身上的目光,起身收手,两指微动,银针飞出,没入近处的尸体里。衣袖之下的手暗暗握紧了的短刃,白离川提气运功,足尖轻轻点地,身形一晃,下一刻便落在了辛蛟州身旁的树上,而后贴于树干之后,隐匿了身形气息。

    片刻之后,不速之客赶到。

    早就听到了动静的辛蛟州平静地望着这些人,没有动作。

    ——他跑得倒快。辛蛟州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嗯,就帮他清理一下尾巴吧。

    “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男子经过这里吗?”领头模样的人出声问道,明显是已经确定了,不等辛蛟州回答,她继续问道,“他往什么方向去了?”

    辛蛟州抬眼,漠然地睨了对方一眼,没有应答。

    对方显然也没有什么耐心,打算从她这里问出什么话来。仗着人多,且看辛蛟州坐在地上,刚刚路过林间想必已经看到那些尸首,猜想她虽然还活着,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便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没有等到辛蛟州回话,她们就弓身起势,直接打算杀人灭口。

    对方起了杀心,树下的人却仍然没什么反应,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便又闭上了眼睛。

    对面一干人等都没有看到辛蛟州有所动作,只觉得一道恐怖的气劲袭来,身体连惊恐的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就已经全部倒下,没有了气息。

    全程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树下的女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轻松扫清了障碍。

    伏在树上的白离川目睹了全程。他没有多作耽搁,几乎没有犹豫便作出了决断。

    白离川当即跃下树干,三两步便走到了辛蛟州的面前,举止神态皆同一位寻常在外的遇了险的江湖男子一般。他柔柔弱弱地施了一礼,直起腰身,而后妩媚勾人地笑看着面前的人,温言软语地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道谢之后,他自荐道:“奴家姓白,名洲,字离川,姑娘唤奴家离川就好。”说完,清泠地笑了两声,而后神情似有几分娇羞,委婉地问道:“这么久了,奴家还不知道姑娘该怎么称呼?”

    “……”辛蛟州静静地坐着,暗自调息,并未作答。

    女子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白离川也不恼,只抬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对方是重伤在身。

    “今日承蒙姑娘出手相助,如若不是姑娘的帮忙,恐怕奴家早已……”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说到了动情之处,开始掩面细声啜泣了起来。半晌之后,白离川抬起头来,羽睫上挂着泪珠,湿红着眼尾,看上去好不柔弱可怜,却又坚强地接着说道:“敢问还有什么是奴家能够帮得上姑娘的,姑娘尽管说来,也好让奴家能够报答姑娘一二。”

    看见他脸上的泪痕,辛蛟州眼光黯了黯,终于出声回复:“我不用你报答什么。”简洁直白的拒绝。

    对方似乎情感淡薄,漠然游离于尘世之外,寻常的方法没有用,白离川一时没有想好其它的对策,鲜有地空白了一瞬。

    美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模样看上去有些落寞。余光瞥见白离川湿红的眼眦,辛蛟州忍不住继续补充道:“我杀她们,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顿了顿,见他仍是没什么反应,罕见地向人作解释,道:“如若今日这帮人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传出一些消息去,被有心之人打探到,于我而言,也是极为不利的。”

    辛蛟州眼神微晃了一下:“况且,你刚刚也帮了我,并不欠我什么。”

    救命之恩与拔针之情怎能相比?但是对方不计较,白离川也不好再说什么。

    辛蛟州静静地看着对面逆着夜色而立的美人。——希望他不光只是长得好看,也能有足够的聪慧,能让她留下他这一条命。杀他,于她而言,莫名地有些微的不舍。但也只是些微。

    话音刚落,对面的美人立即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端正了身子郑重地承诺道:“奴家明白。”

    看样子,他是听懂了。

    “明白了就好。”

    辛蛟州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收回了放在白离川身上的目光。

    加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对方收离了之后,周身虽然轻松了,但是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

    白离川有些恍惚。

    察觉到对方迟迟没有动作,辛蛟州复又睁开了眼睛,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朱唇轻启,冷漠地吐字:“还不快走?”

    白离川闻言,微微一怔,对方的话无情到让他忍不住皱眉。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凶就凶。

    ——冷血!白离川暗自在心里忿忿地念道。面上却是恭敬地回了一句:“奴家告退。”

    他不再迟疑,微福一礼作别,运转轻功离开了。

    硕大的树林重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喧闹之后,更显空冷。

    仰头看了一眼头顶沉沉如盖的树冠,辛蛟州终是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

    而树林之外,看到不远处的来人,白离川慢慢敛起了笑容。

    ——再也不见么?白离川勾起唇角,展开手掌,几块干涸的血渍静静地沾染在白净修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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