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尔王宫
“杰弗里王子?杰弗里王子?!杰弗里王子!”
杰弗里正沉浸在梦中扑蝶抓虫子玩耍,隐隐约约地听见远方的呼喊声,他不满地嘟哝几句,不打算理会那恼人的声音,他看见草丛间闪过一只大蟋蟀的影子,踮起脚尖悄悄埋伏过去,紧接着一道落在肩膀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将他一瞬间从梦中拖了出来。
“哪个混蛋?!胆敢打断本王子的好梦!”
杰弗里恶狠狠地一抬头,眼前一位留有长及地板的山羊胡老人,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自己,是安德卡夫老师,连续教导出四代皇族的长寿智者,即使是当今国王站在安德卡夫面前,也绝不敢肆意妄为,不然老师手中的藤条会毫不留情的罚下。
“……安德卡夫老师。”
安德卡夫抽出宽袖中的利器,藤条照着杰弗里身前狠狠一抽,后者不禁恐惧地闭上眼。
然而杰弗里等了半天,不见身上传来疼痛,倒是有物品重重落地之声,他悄悄地睁开眼。原来他拿来挡住安德卡夫的视线,作为上课偷睡用的遮蔽物——厚如砖头的,烫金边的硬皮封面的王族史,被安德卡夫拿藤条抽到地上了。
杰弗里瞧安德卡夫的长胡子抖个不停,老头子气得不清啊,他心想。
“顽劣不堪!王族史何等重要!杰弗里王子竟敢在重要的授课时间睡觉!”安德卡夫在空中挥舞藤条,风声咻咻,“在您这般总角年纪,曼恩王子早已将……”
杰弗里不耐烦地接道:“已将王族史背得滚瓜烂熟了。是是是!这些我一早就知道了!安德卡夫老师整日翻来覆去地歌颂我哥!那又怎样?!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以后要继承罗亚尔王国的人是他,不是我,学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胆敢顶嘴!杰弗里王子可知何为尊师重道?!”
“本王子今日身体不适,不上课了。”他不想浪费大好时光在这听顽固不化的老头子训话,全然不顾安德卡夫捂住心脏猛抽气的动作,杰弗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他一出书房,候在外面的贴身侍仆即刻迎上前,忧心忡忡道:“殿下,那可是安德卡夫先生,您这样没关系吗?”
“本王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给拔了?!”杰弗里不以为然地冷嗤,他横眉竖目的质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了吗?”
侍仆尽忠职守地劝主人打消念头:“但是这宫外不比在宫内,外面到处是坏人,殿下您是千金之体,罗亚尔王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万一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一大堆人得排着队等掉脑袋啊!”
“贪生怕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那条贱命!”十岁的杰弗里一推成年侍仆,后者顺着他的举动一个趔趄,往后连退几步。
杰弗里面露胁迫地拽住侍仆的衣领:“本王子有权利现在就处理掉你这家伙!”
侍仆唯唯诺诺地低头不语。
“东西呢?!”杰弗里一脸不快。
“替换的衣物和所需品都在寝殿里了,换好后,请您前往王宫的西北门,那里每日的正午会有商人运送物资的车辆进宫,他们卸完货后离开,我会协助您潜入车辆的木桶当中藏身。若您要回宫,记得向守门的侍卫出示宫牌,并报上您寝宫的名字即可。”
杰弗里傲慢地睨了一眼侍仆,勉为其难地夸奖道:“算你识趣。”
侍仆的头垂得更低了:“这是应当的。”
出宫这件大事上瞒国王和王后,下瞒一众宫人,杰弗里的帮手只有那一侍仆,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王子殿下当然不懂衣物穿戴的原理,他笨手笨脚地折腾一番才勉强穿上,又险险避开宫人们的耳目,在侍仆的帮助下,翻身进入木桶,盖子合上,内里一片漆黑,听觉变得极为灵敏,仿佛外界的一举一动都放大了数倍传入杰弗里的耳里。
车轱辘碾在地面的声音,木桶之间碰撞的声音,人们交谈的声音,这些声音是喧闹的,嘈杂的,甚至欢快的,杰弗里一边抑制想吐的冲动,一边兴奋难耐的忍住笑意:他出来了!走出王宫了!他是自由的了!
粗心大意的商人们把货车拉进马厩,便急着先去喝上一杯热茶解解渴,再回头整理货车,给了杰弗里一个绝妙的机会逃离。他撑起木盖,目光一扫,确实不再是宫内的景色,马粪的味道蹿入鼻腔,他捏住鼻子,嫌弃十足地爬出木桶,溜到繁华的市集上去了。
眼前一切的所见所闻,对初次出宫的杰弗里而言,新鲜无比,擦肩而过的路人们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今天地方报纸上又刊登了曼恩王子的事,真是让人忧心忡忡,王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啊,他可是罗亚尔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他被驱逐出国,王位会传给杰弗里王子,他今年才十岁,国王陛下都五十多岁了,身体状况似乎一年比一年差,真怕……”
“虽然这些年来整天传出国王陛下抱恙的消息,但是啊……”说话的人发出低低地窃笑,言辞中夹杂不耻和诽谤上位者的快感,“那是被王后殿下揍出来的!国王脸上有伤,自然不敢出来见人!据说国王陛下老是偷瞄年轻宫女,王后常常为此动怒。”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亲戚在宫里当职,消息来源100%可靠!我亲戚还说国王陛下有色心没色胆,就是纯看看,不会动手的。”
“毕竟这里是家庭至上的罗亚尔王国!出轨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大罪!即使是国王陛下也不敢违背!”
人群中忽然出现暴喝:“哎哟!谁踢了我!”
活该!杰弗里得意洋洋地想道。小孩子灵活的身躯瞬间隐于热闹的市集街道,让意图找出真凶的大人无处寻觅。
杰弗里漫步走到另一条商业街,肚子刚好响亮地‘咕噜’叫了几声,他摸摸肚皮,饿了要去哪里吃饭?
此时他身边经过一行人,其中那两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在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子,边吃还边说:“真好吃!今晚不如让波旁小姐做肉包吧?!”
这些人是从他的反方向而来,杰弗里断定只要直走,必然会到达吃饭的地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个香味离他越来越近,在视线可及之处,一座充满异国风格的高楼出现在杰弗里眼前。
他推开那扇样式繁复的雕花大门,里面一身窄袖短袍的女店员立刻上前,笑意潋滟的对杰弗里说:“这位客人身边可有大人同行?”
杰弗里眉头紧皱:“没有。”
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女店员,现下犹如换了一张脸,她板着脸孔往店门口推杰弗里走:“快走!快走!一看就知道肯定一个子儿都没有!打得是吃霸王餐的主意吧?自恃小孩子的身份,装模作样地躺地上滚两圈,嚎几声,就想让我们分文不收做赔本生意?!门都没有!快出去!”
这个女人!欺人太甚!杰弗里不满地大喊:“我有钱!”
女店员停住,双臂交叉在胸前,冷冷地睥睨杰弗里,“噢?!钱袋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杰弗里记得侍仆准备的东西中有一个小袋,应该就是她所说的钱袋,他一摸衣襟内,顿时大惊失色:没有!
“果然是在骗人!”女店员冷笑连连,一把抓住杰弗里的后衣领,不给他辩解的时间,她用力一扔,十岁的小男孩被抛出店内。
杰弗里无比暴怒地狠瞪在他面前紧闭的饭店木门:可恶!可恶!可恶!
有好事者围过来询问他前因后果,自认蒙羞奇耻大辱的杰弗里涨红了脸,他推开那些人,飞快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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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
“好饿……”杰弗里倚在墙角边,两眼无神地望着街道上走来走去的人们。
从上一条商业街的饭店那里离开,他对钱袋消失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片刻才想起来,心忖可能是落在货车的木桶里了。他按着回忆里不太确定的方向往回走,在一次又一次地走错岔路后,终于找到出来时的马厩,但货车已经收入仓库,铁门被锁上,彻底斩断杰弗里的侥幸念头。
于是他只能失望而归的回到市集,对着行人们望而兴叹。
“船长,生活所需品都买齐了,我们是现在回船上?还是等伙伴们都聚集了再一起回去?”
有些耳熟的声音,杰弗里抬起头,是之前在街上见到的一伙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个子很高,比他的哥哥和父亲都要高,穿着袖子为黑色的黄色卫衣,上面印着奇怪的图案,浅蓝色的长裤上有不规则的斑点。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男人,身上的工装服一模一样,只有头顶的帽子款式不同,还有一头白熊,肩上扛着一把奇长无比的刀。
穿着工装服的那两人,手臂挂着,肩膀背着,怀里抱着的全都是购物袋子,满满的货物几乎要挡住他们的脸了。
“夏奇,钱袋在你哪儿吗?”
“不在,贝波,是你拿着吗?”
下一秒,杰弗里眼睛瞪得圆溜溜,那头白熊开口说话了。
“好像是船长拿着钱袋。”
船长?刚才开口说话的三人不消说都能排除了,那他们口中的‘船长’只剩下一个人。
杰弗里盯住那个从头到尾没有开口的人,他会把钱袋放在哪里?
不管了,碰一碰运气再说!
杰弗里悄悄跟了上去,一直在思考得手的法子,他穿过拥挤不堪的人潮,总是落在那一行人的五步之外,确保他们不会消失在视线内,从而丢了踪迹。
为什么选他们?
他刚刚观察了街上很长一段时间,发现有好几个与他年纪相仿,身形瘦弱的小孩子,有男有女,他们藏在人群之中,一旦瞄准目标下手,速度快准狠,被偷的人们根本不会发现。
本来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从谁身上拿走钱袋,这群外乡人正好撞上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他一个高贵的王子怎会沦落到被区区贱民羞辱?!
杰弗里瞧准时机,他们刚好要经过两条商业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他使尽全力地撞上去!
全副身心都放在保持购物袋子之间微妙的平衡,夏奇和佩金二人措不及防地被人由身后用力一撞,手里的袋子立刻飞抛出去!里面的货物砸中数位无辜路人,四人当即被愤怒的苦主们围得水泄不通。
就是现在!
杰弗里挤到那个被唤作船长的男人身边,心里祈求上天让自己一次得手,然后将手伸向高个子男人的后裤袋。
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蓦地开口:“你们要找的元凶,是他。”
他长臂反伸到腰后,精确地掐住杰弗里的手腕,只凭一只手把这个十岁的小男孩吊起来,眼神极为冷酷。
声讨的苦主,一名妇人不屑道:“少推搪责任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倒是你一个成年人,居然把责任推到小孩子身上,知羞吗?!”
“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是小偷。”男人看向妇人,后者心里一悚,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惧色,只听他接着说:“他特意选在十字路口这种人多的地方下手,想的是趁乱窃取财物。”
杰弗里正欲哭喊卖惨,力证清白,却听到有人说:“我刚才好像是被小孩子撞到,才顺着推倒那两位先生。”
糟糕!杰弗里心道。
果不其然,人群中出现别样看法,“最近小孩子扒手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也是。”
“不会吧?看他身上穿得衣服,不像会当扒手的样子啊?”
“怎么不会?!”年轻女人意有所指的嗤笑声引得众人注意,杰弗里一看见她,脸色顿时惨白,她正是饭店的那个女店员!
只见她站出来,指着杰弗里道:“他今天中午来了店里,明明身上没钱,还想吃霸王餐。别看人好眉好相的,实则一肚子坏水!你们可别被骗了!”
闻言,人们当即议论纷纷,对着杰弗里指指点点,各种不堪的话语传进他的耳里。
可恶!可恶!可恶!杰弗里咬紧牙根,眼里开始充红。
“怎么处置他,是你们的自由。”男人手腕一扬,把杰弗里丢在地上,他的伙伴们已经将东西重新收拾好,一伙人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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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杰弗里凭借熟练的撒泼技术得以脱身,他满腹怨恨地走向王宫:侍仆说得对,宫外的世界没什么了不起的,净是些愚昧民众。
“杰弗里!”
远处,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正骑马朝这里奔来,当他看清那人的脸,杰弗里用力咬住下唇,眼里却无法控制地溢出泪水。
他大哭着跑过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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