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的人前脚刚踏出了陆家的门, 后脚退婚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这一下迅速满足了八卦议论的众人。
谁都知道辛氏倒霉,定下的好女婿被混不吝的成国公府给横插一杠, 搅和成这样了。但没人想到辛家竟然这般强硬干脆地表明了态度,宁愿退婚,也不愿忍受皇家赐婚平妻的懿旨。
这一下坊间舆论迅速炸开了。
要知道这春闱刚结束不久, 天南地北的士子都还在京城没走呢, 那些新入朝堂的进士官员也都一腔热血意气风发呢。
安玄公在天下读书人心目是什么地位,那几乎都被供着的。安玄公的嫡亲孙女婚事遭难被皇室与权贵欺压,那就是安玄公被羞辱了。他的门生故旧, 仕林清流还有全天下敬仰他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文人的嘴最毒, 成国公府的名声迅速降到了谷底。
下一刻辛府便传出消息,安玄公因气急攻心病倒了。
这下御史台的文官也摩拳擦掌准备起笔写谏言折子了, 而且直指赐下这道荒唐懿旨的皇室。
*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到皇宫里时,皇帝也正在太后的寿安宫里询问这赐婚的事, 他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 “母后怎么突然下了这道懿旨?”
太后丝毫无所觉, “你不是也很看重那新科状元陆修琰么?”
陆修琰被钦点状元的时候,不仅皇帝亲口赞誉,太后也见过。人都是偏向颜控的, 陆修琰年纪轻轻,又如芝兰玉树般俊朗秀逸,要不是膝下没有适龄公主,太后也想将他纳为皇家驸马了。
“朕是欣赏他, 可这赐婚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现在也有些头疼, “陆修琰明明早已定下了亲事啊,而且还是安玄公的孙女, 母后您难道就不知道么?”
哪怕太后身处深宫后院,但这种事只要过问一声便清楚了。
太后闻言脸色略有些讪讪,“哀家是听说了,只是贵妃娘家侄女琳琅说是喜欢上了状元公,特地跑来央求哀家赐婚。那丫头常来哀家宫里玩,陪哀家说话逗趣,又只是求一个平妻的位置,哀家便赐下了这道懿旨成全她罢了。”
见皇帝脸色不好,太后有些不解道,“琳琅那丫头是贵妃的侄女,皇子的表妹,又是堂堂国公府千金,嫁为平妻已经是屈尊了,不算辱没辛家的姑娘,以后她们也可姐妹相称,和谐共处。这不是挺美满的一桩事?”
皇帝叹了口气,“母后你可知道安玄公是什么人?”
先帝在时,太后只是后宫中一普通低位妃嫔,也是因为先帝子嗣单薄,当今天子也算有能力才干,这才顺顺利利地坐上了皇位,连带着将生母捧上了太后之位。
但因长年居于深宫,家世门第不高,这位太后虽有福气,但没什么见识,更不通前朝天下之事。
要知道安玄公的确不是什么国公,身上更无半点爵位官职,但能够被以公相称就是全天下认可的名号。
天下无数读书人以及世家子弟哪怕是遇见了都要叫一声安玄公,甚至不少大儒在遇到安玄公的时候都是主动执弟子礼,可见他对天下士林文人的影响力。
先帝在时还曾有意请他出山担任帝师太傅,教导皇子,都被安玄公以病婉拒。
太后听皇帝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办了坏事,给皇帝添了麻烦。可是懿旨已下满京城都知道了,也不可能收回,哪怕是皇帝本人。大庆尊儒家礼教,以孝治天下,皇帝也不能自打脸面。
皇帝皱着眉,又继续道,“不仅如此,辛氏也属世家大族之一,放在前朝连天子嫁女,世家都是敢拒旨不受的。”
虽说辛氏与其他世家关系淡薄,安玄公自身又是轻家族权力重学问的,但皇帝还担心世家也会借此机会闹起来,攻讦皇权。
“总不至于如此吧。”太后有些不安地道,自亲子成为天子之后,她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还没有什么不顺心如意。她以为让国公府千金做平妻,已经是给了辛氏女很大的体面了。
不曾想人家还未必认她的懿旨呢。
皇帝摇了摇头,“待朕好好想一想,如何补偿安抚辛氏女吧。”
话刚到这,便有宫人进殿来报安玄公退婚以及病倒一事。
皇帝一听,惊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眉头紧皱道,“速派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去辛府为安玄公诊治,切不可让安玄公有半点差错,否则唯他们是问。”
安玄公这么大年纪,他都怕气出个好歹来。然后明天他这个皇帝就能被天下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
面对皇帝难看至极的脸色,太后干巴巴地道,“这安玄公的身子骨怎么那般差。”
不就是小儿女的婚嫁之事么,至于气性这么大。
皇帝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压抑着焦躁烦闷道,“安玄公的夫人和儿子儿媳早早就过世了,那辛氏女便是安玄公膝下唯一的子嗣。”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女了,受此大辱不得不退婚,还能不气得病倒在床么。
太后顿时讷讷不敢多言了。
*
阿洛代原身表明取消婚约的意愿后,祖父安玄公便说一切都由他来处置。
她也听身边婢女说老太爷派亲信管事去陆家退婚了。
阿洛回到房间后,练了一会字,原身的记忆她是熟悉了,但很多言谈举止习惯,一时未必能模仿得过来。安玄公满心装着婚事,哪怕阿洛方才表现得有所不同,也容易当她是因为受辱而性情偏激改变,不会有什么怀疑。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她既然要以辛盈的身份示人,也就要装得像一些。
祖父是大儒名士,原身也不会差到哪去,琴棋书画,还擅长一手清纤秀丽的簪花小楷。
方写完了《礼记》其中一篇文章,侍女便缓步走到了书桌边,轻声道,“小姐,东西都已经找出来了。”
阿洛搁下笔,浅笑道,“没有什么遗漏了?”
侍女连连摇头,“奴婢都认真看过了,一件不差。”
这侍女便是刚一开始劝慰她的人,阿洛从原身的记忆中发现在定亲后除了时不时在辛府见面,在灯会‘偶遇’之外,辛盈与陆修琰私下还有一些书信定情之物的往来。
如今既是要断了关系,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全都烧了。”她淡淡道,
“烧了?可是……”闻言侍女有些惊讶无措。
阿洛只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看起来还是往日那般温柔娴静,但不知为何让人心生敬畏。看着这样的小姐,侍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依小姐所言。将这些东西逐一扔入命人端来的廊下火盆中。
侍女还记得自家小姐曾经对这些书信画作,还有陆公子送的簪子玉佩小玩意,无比珍之爱之,平日里时不时看一下宝贝的不得了。
如今却是弃如敝履,甚至尽数毁去了,侍女不免叹息了一声。
老太爷决意退婚的事,府里上下已然皆知。侍女虽然打心底认为小姐与陆公子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失去了有些可惜。但她到底是辛府的家生子,小姐和老太爷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没多久,那些东西都烧得只剩灰烬渣滓了。
忽然有侍女进来禀报,“小姐,陆公子在门外求见,跪了许久,老太爷就让他进府了,还说让小姐过去一趟。”
阿洛眉心微动,略有思索便点了点头,“好,我随后便到。”
系统有些纳闷,不是说要退婚,怎么人还巴巴地跑过来了。
阿洛倒还淡定,不觉得意外,这自然是她想退婚,而有人不愿意。只是此事的主动权在她这边,旁人愿不愿意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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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府待客所用的正厅,四周零落有致地摆着花叶兰草,边上紫檀木桌上放置的青釉炉内燃着清淡宜人的香。延展过去便是一道描着竹石的山水画屏,一进来便可看到那苍劲挺拔的翠竹。
安玄公并非好奢爱享受之人,也不常与达官显贵应酬,能来他府上的无论官阶家世,要么是门生故旧要么就是拜访求学之人,所以一应布置装饰并不精美富丽,反而素净大方,温淡中透着古朴。
此时安玄公正坐在上首,平素温厚的神色此时显得冷凝,另一旁的客座上还有一位穿着翰林院官服的中年文士,他脸色微红面带浓重的愧色。
此人名杨桦,任从三品翰林院学士,也是陆修琰的恩师。
在陆修琰还只是登州的一个秀才时,当时在那里任职的杨桦便看中了他的才华学识,收他做学生并悉心教导。并在陆修琰中举后将他引荐给安玄公。
杨桦并非安玄公的亲传弟子,但因为长年拜读安玄公的文章,又多次聆听讲学,加上一二来往,也勉强可以安玄公的弟子自居。
安玄公名满天下,多年来唯一挂怀于心的事,便是孙女辛盈的婚配。
杨学士也知道安玄公淡泊名利权势,也不看重人选的家世门第,唯一在乎的便是才貌人品,能否成为孙女的好归宿。杨学士便斗胆向安玄公推荐了学生陆修琰。之后经过考察,安玄公赞赏不已并有意将孙女许嫁给陆修琰。
而其中牵桥搭线的杨学士也十分高兴作了这个媒人,既为安玄公了却心事,又帮学生找了好岳山。
谁能想到因为陆修琰无端惹来的桃花,令事情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反正杨学士自觉是没脸再见安玄公的。
若不是陆修琰求上门来,百般央求杨学士对这个学士也着实有几分感情,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带陆修琰前来负荆请罪,希望能得到安玄公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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