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含纵横王府四年之久,察言观色自然是人中好手,见慕昱珎面色不对,当即抱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苏挽清的身边。
被一阵刺鼻胭脂味掠过,苏挽清柳眉微拧,扯过了被压着的衣角。
这些恼心的人,今儿怎的都喜欢来践踏她的衣裳?
许是柳云含动作幅度太过,她怀里粉雕玉琢的娃娃忽得咧起嘴角,一时间寂静的春晖堂充斥起嘹亮的哭声。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疼的厉害,面色不悦的瞪了慕昱珎一眼。
而此时的慕昱珎却无动于衷,目光扫过苏挽清刚刚被抽回的衣角,低头抿起了茶汤。
“锦儿不哭,不哭……”柳云含拍哄着儿子,抬眼已是泪眼朦胧,眼皮一动,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妾身自知出身卑贱,不如苏姐姐那般知书达理、心思通透,可妾身毕竟是锦儿的生身母亲啊!他还这么小,怎能离了亲娘,还请王爷给条活路,让妾身亲自照料锦儿吧!”
慕昱珎缓缓抬头:“……?”
“本王何时说过要把锦儿带走?”
柳云含闻言泪涌得更凶了,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泣声道:
“那为何今日晨起苏姐姐便来我兰苑要把锦儿带走,妾身不肯,她竟拉扯锦儿,生生得拽脱了臼!才多小的孩子啊,平日里千般护着,祖母宠着,哪遭过这么大的罪呀!”
“什么?竟脱臼了?”
老夫人一听顿时急了眼,撑起手杖就要站起来,慕昱珎见状也顾不上喝茶了,扶着老夫人来到柳云含面前。
呈锦此刻适时地呜咽着,老夫人心疼得紧,想抱过来却害怕碰到孩子的伤处,枯槁的双手几度颤抖。
慕昱珎皱紧了眉头,盯着柳云含梨花带雨的脸,忽得开口:
“锦儿伤了,你为何不找齐伯来,反倒在这里……”
老夫人偏头打断了她:“锦儿有伤,云含手忙脚乱也情有可原!倒是你,平日里就不见多关心她们母子,现在还这般态度,虎毒还不食子,真不知锦儿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孩儿!”
“快,快去请齐先生来!我可怜的大孙子哟……”
慕昱珎慢慢抽回了手,脸上仅有的担心缓缓落了下去,眸光中染了一层寒意。
“倒是为父疏忽了。”
为父两个字,咬得极为清晰。
苏挽清在旁听着,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藏不住的嘲讽和漠然直达眼底。
负心之人,自然有负心人来治。
上一世她就纳闷,他堂堂一个王爷,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偏生就鲜少踏进后院,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她目光扫了眼旁边哭得尽职尽责、都快喘不上气来的柳氏,不禁想为她鼓鼓掌。
王爷都敢绿,勇气可嘉。
而对于慕昱珎和柳氏之间隐隐的诡谲气氛,她自然是喜闻乐见。
甚至看向慕昱珎头顶的目光,都自动渲染了一片葱郁的山河之色。
啧,好看至极。
柳云含边哭着,额头冷汗直冒,她眼珠轻动,转手在孩子的屁股上用力一掐——
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呈锦又一次嚎啕大哭,用没事的右手使劲推着自己的娘亲,同时还可怜兮兮的看向一旁不苟言笑的慕昱珎。
“父……父王……疼……父王……”
慕昱珎目光一凛,成功让小呈锦瑟缩了一下。
“王爷,齐先生来了。”
恰在此时,元黎带着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齐先生可算来了,快来看看锦儿,严不严重啊。”老夫人也顾不上他们,连忙招呼着男子上前。
慕昱珎看着堂下乱作一团,皱眉道:“奶娘,你把世子抱进去,让齐伯诊治。”
齐致也不拖沓,对着慕昱珎和老夫人行了个礼,就匆匆进了内堂。
“你是说,王妃扯脱了锦儿的手臂?”
慕昱珎坐回到了主位上,睨了一眼已泣不成声的柳云含,转头看向堂下静静跪着的苏挽清。
她扫视两眼,声音依旧淡然:
“那你说说看,是怎么个由头?”
苏挽清听她唤自己,暗自捏着手指盘算。
若她没记错的话,到这里,这出戏才唱了一半。
脱臼一事论述不清,而最重要的,还在后头。既然柳氏想拿刀,那她递上就是。
“妾身晨起听闻锦儿胃痛不止,便想着做些绵软的吃食送去,不曾拉扯过锦儿,更无夺子之意。”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被柳云含一声哭诉抢了白:“苏姐姐这般巧言,倒是让妾身难做了!还有那碗山楂银耳羹,本是让碧莲试了下温度,却当下腹痛难忍,妾身竟是不知里面加了那样强的泻药!”
“泻药?怎么还会有泻药??”
老夫人一听便急了,凤头杖一扬,指着苏挽清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以如此歹毒!”
苏挽清心底冷笑,老夫人在宫中生活了近二十年,什么腌臜手段没有见过,而如今柳氏这点小把戏就能在这里唱的如鱼得水,说起来,根本就是她想顺水推舟,羞辱自己罢了。
毕竟两年无所出的正牌妻子,怎么说都有些碍眼。
“儿媳亲手熬的汤羹,自己下药,妹妹未免太瞧得起姐姐了吧。”
柳云含突然被噎了一下,连哭声都顿了两息。
苏挽清又抬眸,“娘不信儿媳,儿媳多说无益。”
老夫人也是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平素里唯唯诺诺的儿媳妇会突然这样顶撞自己,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王爷,老夫人。”
还不等老夫人再开口发难,齐致便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
慕昱珎扫了眼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开口道:“齐伯,锦儿怎么样?”
“回禀王爷、老夫人,小世子左手肩甲摘了钩,我已为他推拿归位,还有小世子胃火盛,气血淤塞,才有上吐下泻的毛病,照这方子调养几日,便会痊愈。”
慕昱珎点头,摆摆手示意婢女把那碗颇受争议的山楂羹端上来。
齐致接过闻了闻,忽然眉头皱紧,用手指沾了沾,放在舌尖上尝了下,一瞬后大呼道:“这里面怎么放了这么大剂量的泻药?”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这人心若是黑了,看旁人,也都是黑的。”
苏挽清听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是啊,心黑之人,看谁都是黑的。
上一世的自己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准则,将罪名全数揽在了自己身上,挨了十下家法,又在佛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才将此事抹去。
即便如此,此事后,自己在府中受尽人非议,就连妒妇的名号,都像放烟花一般传遍了京城。
也是那时,她和慕昱珎才真正开始有了交集。
苏挽清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酸楚,几息之后,转而化作了难以消磨的寒澈。
若要在这王府立足,就必须倚靠慕昱珎这棵大树,而这棵树不但好乘凉,关键还能在父兄之事上伸出长枝。
所以,她这一次不仅要挨罚,还要被罚得冤屈,罚得让那家伙心生愧疚。
最好是,不为自己做点什么,就说不过去那种。
“事到如今……”
苏挽清轻启朱唇,素手半掩面,清冷的声音顿时染上了几分委屈,“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妾身,妾身就是说破口舌,怕也没有人相信吧。”
慕昱珎眉头一跳,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说不上来哪不对劲,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尤其是把刚才那双饱含深意的眸子配上她现在的身段、动作,慕昱珎甚至突然颤了一下。
没听说过老苏家的女儿有癔症的毛病啊。
她犹豫了下,缓声道:“你且说说看,本王自有分说。”
话落,面前女子缓缓抬起头,一双清瞳含着一汪秋水,带着几分倔强和无奈,望向了她。
慕昱珎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微微后缩了下脖子,面露防备。
“王爷不信妾身。”
苏挽清吸了吸鼻子,写满委屈的泪珠自下颌骨滑过,砸到了细密的云锦上,她手抚住胸口:
“妾身这儿,好痛。”
慕昱珎:“……”
老夫人:“……”
甚至柳云含:“……”
不仅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她身旁的红棉,都睁大了眼睛。
苏挽清没有给这些人反应的机会,她抹去了脸上的泪珠,双手叠放在胸口处,哀声道:
“锦儿因我疏忽而险些遭小人毒手,是我之失。锦儿伤痛我也难逃其责,妾身无德无才,不仅不能替王爷分忧,还平添烦扰。妾身自罚二十杖,以儆效尤。”
按照她的记忆,接下来慕昱珎会开口替自己说情,免去十杖,然后自己再含冤带怒的看她一眼,飘然离去。
而慕昱珎心有不忍,会命人提点掌刑嬷嬷,自己虽挨了十杖,但也不过毛毛雨罢了。
苏挽清低着头,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有了前面声情并茂的铺垫,再有之后的含冤受罚,让慕昱珎心疼内疚,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她便有了大好的机会。
果然,座上的慕昱珎皱了皱眉,犹豫片刻,终是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便按王妃说的办吧,本王没意见。”
苏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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