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慕昱珎轻轻动了动手指,荷包柔软的布料微微摩擦着指腹,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融进了自己的掌心。
荷包做的小巧,肚袋上用金丝绣着两条首尾交接的鲤鱼,旁边蓝白色的丝线绣着几圈浅浅的水花,鱼儿叠绣了好几层,看上去格外生动。
双鱼戏水,相濡以沫。
慕昱珎拇指磨砂着金鱼的背鳍,忽得一僵。
戏水?相濡?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意就不必了,你做好本分就是。”
慕昱珎像甩掉烫手的山芋一般将荷包丢回了苏挽清的手上,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苏挽清看着慕昱珎快速将手抽离,那板板正正、故作严肃的模样,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滑稽和可爱。
她心底轻哼,也不恼也不急,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在慕昱珎暗自松了口气时,两指穿过了她的腰带。
“苏……”
“王爷急什么,妾身从没见过哪家男子对自己妻子这样不理不睬,避之不及。”
苏挽清将荷包穿过系绳,在她腰间拉紧,“若不是知道王爷生性冷淡,妾身都要以为王爷有什么别的癖好呢。”
慕昱珎已经习惯了苏挽清时不时偷袭自己的腰带,就好像和这腰带过不去一样,没事拉一把摸一下,搞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她抬眸,看着此时还要高起自己一头的女子,沉着声音,“什…什么癖好……”
苏挽清系好荷包,又摆正了些,这才托着下巴道:“比如元黎啊,易小将军啊……”
她突然想到什么,“嘶,总不会是尧表兄吧。”
慕昱珎一头雾水,就见着苏挽清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王爷这般在意,原来是……”
“苏挽清!”
慕昱珎终于反应过来,紧紧咬着后槽牙,整个脸颊都憋红了。
该死,居然认为她是断袖!?
苏挽清诚惶诚恐,连忙讨饶,“错了错了,是妾身想多了,想多了。”
说着瘪瘪嘴,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
慕昱珎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她使劲深吸了口气,指着门口,“苏挽清,你要是没事的话,给本王出去。”
苏挽清把她的手臂拉下来,抱在怀里,扬着一个大大的微笑,“有事有事,自然有事。”
慕昱珎盯了她足足三秒,索性转过头,背对着她,冷声道:“有事快说,本王忙着呢。”
苏挽清玩闹的过瘾极了,但也怕真惹恼了她得不偿失,便收敛了满眼的笑意,轻声开口:“那日滇王府,多谢王爷替妾身解围。”
慕昱珎兀自平复着心情,听到身旁浅浅的语调,一时有些怔愣。
“王爷嘴上说着不管妾身,但最后还是为妾身挡下了滇王殿下的污蔑,妾身明白。”
慕昱珎左手慢慢捏紧,她转过头,因为角度,只看到了苏挽清茶白色的锦裙,以及搭在自己右臂上纤细又白嫩的手指。
她沉寂两息,道:“你既然嫁进了洹王府,那就是洹王府的人,断没有让外人欺负了的道理。”
苏挽清闻言一怔。
细细琢磨过她的话,只觉慕昱珎这人谨慎过了头。
追根究底,她是洹王府的人,而不是她洹王的人。
苏挽清回想着前一世的种种,好像这家伙也从未以她自己的名义承诺过什么。
就好像明知道这东西买不起,索性连看都不带看的。
不得不说,这方面慕昱珎还是有点品的。
“不过你若真要谢,本王确实有件事劳烦你。”
苏挽清刚扬起的嘴角瞬间落下。
果然不能夸,一夸就遭报应。
她讪笑着,“不知王爷要妾身做什么?”
慕昱珎左手撑着把手,和苏挽清拉开了些距离,仰头看着她,“再过几月便是太后的寿诞,王妃也知,太后最喜爱千机画手的画作,若是能得其一副献给太后,想来是极好的。”
苏挽清闻言弯着唇角。
好……好你个头!
知不知道一幅破画需要画多久?那些劳什子颜料得花多少银两??从线稿到着色她得画多少遍???
苏挽清头顶窜着小火苗,但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王爷,千机画手向来神秘,妾身也是偶然……”
“一千两。”
慕昱珎伸出一只手指头,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苏挽清,唇角带笑,“是不算画本身的一千两。”
苏挽清吞了吞口水,又拒绝道:“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是这千机画手脾气古怪,实在……”
“两千两。”
苏挽清手有些抖,“那个,千机画手她也不一定有时间,况且原料也是不菲……”
“五千两。”
慕昱珎张开右手,五根修长的指头悬在了苏挽清面前。苏挽清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住,紧紧扣了上去:
“一言为定!”
慕昱珎一怔,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紧紧交缠在一起的两只手上,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音节,“你……”
苏挽清暗喜之余也终于回了神,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霎时红了脸,连忙松开,掩耳盗铃般背过了手。她眼神有些飘忽,讪笑道:
“啊呃,那个,有点激动。”
慕昱珎的手在空中多停了两秒,随后动了动手指,收了回来。她低眉浅笑了下,侧头望着苏挽清:
“王妃怎么知道丹青所用石色不菲的?”
苏挽清面色一僵,好像刚才不小心说漏了点什么。
她捏捏手指,试图掩盖过去,“这上等颜料向来可遇不可求,自然价格高昂,这不是文人墨客都懂的嘛。”
慕昱珎眼睛眯成月牙,微微探过身子,“王妃还看出千机画手所用的是上等颜料?”
苏挽清看着慕昱珎似笑非笑的样子,总觉得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一向先下手为强的她难得往后仰了仰身子,“猜的,都是瞎猜的。”
慕昱珎看了她半晌,随后转过头,了然笑笑,“原来如此。”
苏挽清只觉屁股下面的椅子把手突然有些硌人,悄咪咪的站起来,“若王爷没什么事,妾身就先走了。”
“等等。”
苏挽清脚底抹油刚绕过桌案,就被慕昱珎叫住了。
她如临大敌,僵笑着转头:“王爷还有何吩咐?”
慕昱珎坐在案桌前,手上拿过一本册子,头也没抬道:
“你自称‘我’的时候,更顺耳些。”
苏挽清愣住,几息后,弯唇而笑。
“我知道了。”
关门声落,慕昱珎方才直起来的背微微下塌,她抬起头,看着门前消失的背影,眉头轻蹙。
而桌上,一封白底红笺的信倚在她的手边,上面“和离书”三个字,清秀有力。
……
皇宫,永宁殿。
“老七,都过了这么些年,你这身硬骨头还是半分没掉。”
慕昱瑢拿着朱笔点了点慕昱珎,一脸无奈,“朕是让你去瞧瞧滇王府上有什么异动,你倒好,跑去大闹了一番。”
他指了指桌面上几个折子,“你瞧吧,二哥又来告状了。”
慕昱珎抱着臂站在堂下,不以为然,“是他挑衅在前,我不过是顺坡下驴罢了。”
慕昱瑢白了他一眼,“你还下驴,朕都快被念叨成驴了。”
慕昱珎微微挑眉。
“还不是你那个破画搞得,不止朕,就连秦贵妃都让母后叫去了大半日,尽详尽细的把画中之景一一说过,朕听得头都要大了。”
慕昱瑢有些烦躁,而慕昱珎见状却笑了下,“皇兄莫急,臣弟保证不出三月,定能让母后大吃一惊。”
慕昱瑢狐疑地看着她:“你没开玩笑?那可是千机画手。”
慕昱珎笑笑,“皇兄看就是了。”
慕昱瑢见状不再多说什么,照例将几本奏折丢了过去,“姓易那家伙不愧是踩着霞云降世的,大军到边城的第一战便旗开得胜,逼退邬丽近百里。”
慕昱珎迅速浏览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些舒心的笑,“子佑果然不负众望。”
慕昱瑢哼了一声,“你也一样,捞钱都捞到自己侄儿身上了。”
慕昱珎勾唇浅笑,看向他,“皇兄不也早想宰二哥一刀吗。”
慕昱瑢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知我者老七也,滇王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将士在前浴血奋战,他却还在府上大摆酒席,此番给他点教训也好。”
说罢,他又轻叹了口气,“若不是母后对珃妃有所亏欠,朕何至于处处纵着他……”
“皇兄,过去事莫要再提了。”
慕昱珎淡淡的打断了慕昱瑢的话,头也未抬,依旧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慕昱瑢愣了两息,随后摆了摆手,“也是,过去的都过去了。朕如今倒是有些怀念当时在御书房念书的日子,那时我们几人,易清秋,萧寒青,还有皇后和贵妃,一个个被张太傅撵着背书,老四更是不学无术,气得张太傅三天两头给父皇告状。”
说着,他笑了两声,叹息道:“现在想想,却如贵妃所言,难回去了。”
慕昱珎抿抿唇,轻声开口:“那时还有二皇姐。”
慕昱瑢一怔,随后转头望向了窗外,眸子里多了些怅然,“是啊,还有皇姐。”
那个说话温温柔柔,总替他们这些皮小子顶罚的二皇姐。
慕昱珎一合折子,起身道:“粮草之事一日未成,臣弟心里便一日难安,臣弟就先告退了。”
慕昱瑢点点头,在她临出门前,又道了句:“皇姐会平安的。”
慕昱珎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
山客居。
“禀王爷,此一月内户部共集粮食二十万石,银两包括变卖所得共五十万两,按边关现有兵马来算,算上辎重兵、民夫以及马匹草料,大约可以撑上一个半月。”
“兵部呢?”
“回王爷,兵部募集青壮男子合计两万人,三千良驹从南疆一带收购,也准备完全,不过……”
慕昱珎抬头,“不过什么?”
元黎顿了顿,才道:“兵甲武器因为原料生铁不足,库部郎中已经亲下益州解决去了。”
慕昱珎愣了一下,库部……苏伯川?
她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忽又道:“奚姐姐回来了吗。”
元黎摇头,“还未,不过按脚程应该……”
“哟,小七这么念着姐姐,姐姐怎么也要快点赶回来才是。”
一道轻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慕昱珎眉毛顿时舒展开了。
“奚姐姐!”
一身穿红色紧身服的女子大步走进屋里,鹅蛋的脸颊洋溢着明朗的笑意,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她几步站定,慕昱珎弯身行礼:“奚姝见过王爷。”
慕昱珎连忙扶起她,“奚姐姐出去一趟倒是客气了,怎样,事情可办妥了?”
奚姝重重点头,将背上的包裹交到慕昱珎手里,“我变卖了王爷在封地的几处宅院酒楼,连带着征集来的银两,总计二十万八千两,都在里面。”
慕昱珎将包裹直接丢给元黎,“你将银票兑了,全数买了丝绸,交到户部江大人手里。”
元黎有些纳闷,“丝绸?”
奚姝抱着臂摇摇头,“元黎,你好歹跟了小七十多年,怎么脑袋还不开窍。”
元黎憨憨一笑,“小的哪能跟奚姑娘比,自小便跟着王爷,自然比小的灵光。”
奚姝轻笑一声,嗔了一句:“油嘴滑舌倒是长进不少。”
慕昱珎笑笑,接过话来:“现如今边关打仗,处处要粮,不仅难买,还价高,而丝绸则不然,价格平稳,又好携带,到了边关再将其换成粮食,能省下不少损耗。”
“再者,现如今户部正忙着把手里的银子兑成粮草,哪里还有你插足的份。”
奚姝闻言拍了拍元黎的肩,“少年,好好学着。”
元黎一摸脑袋,应了一声忙跑了出去。
“小七,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元黎刚走,奚姝就拉过慕昱珎上上下下仔细瞧着,“我可听乔先生说,你寒症又犯了,怎么弄的?”
慕昱珎看着面前女子一脸担心的样子,脸上难得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没什么,不过就是着凉了而已。”
奚姝却皱着眉头,“你就是忙起来不管不顾,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这样大意,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慕昱珎脑子里飘过那铺天盖地的白莲花纸笺,脸颊飘过一丝红色,“我下回注意,注意……”
奚姝见状却眯起了眼睛,眉头微挑,“小七,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呢?”
……
茗竹园。
“小姐,你说好端端的,王爷让咱们搬来这儿干嘛,虽说这院子置备的也全,但总归不如自己院子舒服。”
红棉将瓶瓶罐罐一字摆好,嘴里不停念叨着。
苏挽清捻着笔,屏息凝神画完远传的山峦,才道:“元彻不是来说王爷要翻修梅园吗,不过呆几日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红棉抿抿嘴,看着眼前突然伸出来的小嫩手,连忙拦住:“小世子!这可不能乱碰,碰了……碰了手会烂掉的!”
慕呈锦趴在桌边,闻言立马缩回了小手,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苏挽清见状轻笑一声,无奈道:“红棉你吓他做什么,不让他碰就好了。”
红棉环过慕呈锦,不满道:“若是她柳侧妃的宝贝儿子出点什么差池,咱可赔不起。”
苏挽清笑着摇摇头,转念一想,又道:“谨慎点也好,这些颜料多多少少带些毒性,你把它们放高一点就是了。”
她刚准备再次落笔,忽得抬头,一脸错愕:“坏了。”
红棉眉头一跳,“小姐你把朱砂吃了?”
苏挽清笑容溃散,一副苦相:“我把千柔给忘了。”
……
苏挽清急急忙忙赶到悦和茶楼最里面的包间时,屋里寂静的好像没有人一样。
窗边一杏红色的锦缎女子似是坐化了一般,抱着臂垂着头,一动不动。
苏挽清缓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苏挽清,请问你家王府是搬到城郊去了吗。”
她脚离着桌边三尺远,那杏黄女子突然出声,吓了她一个激灵。
“沈千柔,你要死啊,吓我一跳。”
苏挽清拉开椅子坐下,而对面女子终于缓缓动了,她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苏挽清谨慎的看着她,又抬头望望,“干嘛?房上有人。”
沈千柔摇摇头,指了指外面。
苏挽清看了一眼,“你要跳下去?”
沈千柔忍无可忍,咆哮道:“是一个时辰啊!苏挽清,我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
苏挽清讪笑两声,连忙为两人添茶,“这不一画起来忘了时辰嘛。”
沈千柔重重哼了一声,随后收敛了神色,道:“说起来,滇王府上那幅《江北雪霁晚景图》是怎么回事?是有人仿你的吗?”
苏挽清摇摇头,“是我的底稿。”
沈千柔脸上一阵惊讶,“不是吧,咱已经穷成这样了?早说啊,姐妹可以救济你一点,利息就按正常钱庄的算就好。”
苏挽清:“……沈千柔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吗。”
沈千柔低头:“不仅在,还不小。”
苏挽清:“……”
沈千柔玩笑开够了,拉回了话题,“那你不缺钱干嘛还卖画啊,你不知道,这几日文岚阁那群人都在四处打听这副画,还有千机画手的下落。”
文岚阁是京城最大的茶室书阁,也是京城乃至四野的文坛中心,不少文人墨客,甚至是官吏,都行走于其中。
而她与面前这刑部尚书沈学真之女的相识,也在那里。
苏挽清耸耸肩,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就见着对面的沈千柔一副惊悚的模样:
“不是吧挽清,就为了你家王爷,你那压箱底的画说送就送了?”
苏挽清随意抿了口茶,“没了再画就是。”
她抬眸,轻笑道:“还说我,堂堂八分绣仙,不也是为了某人,连成名作双面三异绣的侍女扇都押了上去,结果最后还不是转手落在了我的手里。”
沈千柔脸上一阵赤红,她摆摆手,“你别打岔,我问的是……哎,不对。”
她回过味来,“这么说,你和你家王爷……”
苏挽清看向她。
沈千柔目光从她脸颊一路扫到小腹,一脸认真道:
“是要开花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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