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洛妮卡的胸膛处在被子弹击中后绽放出猩色的血花,剧烈的痛楚由心脏处开始蔓延,用力撕拉扯拽着她所有的神经。眼泪从眼眶里接连涌出,糊满面颊,视线也开始模模糊糊,只有那美丽的少女端坐在座上如雕塑般冰冷的身影在视线里依旧明亮而夺目。
她想尖叫,但是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里却溢满了鲜血,将她的声音扼制在猩锈味的血液里,像是被淹到水里一样窒息感掠夺走她的每一口氧气。
她想活下去,可浑身仿佛坠入冰窖的冰冷感令她忍不住颤栗,双手双脚都失去了机体的功能,只能像个丑陋的蛆虫扭曲着面容在地上颤动匍匐。
…山茶小姐、山茶小姐…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呢喃着那个名字,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应该还停留在昨日的午后,她成功拿到那本神奇的魔法书的那一刻。
山茶小姐为她的行为而高兴,并且在她献上时亲吻了她的额头,称赞她的所言所行,称呼她为她最喜爱的仆人。
她和山茶小姐度过了很幸福的下午,幸福得杯里泛着苦味的咖啡气味都变得甜腻腻,像是她在煮咖啡时不小心有棉花糖从她的指缝间滑落。而她的山茶小姐在吃着她亲手制作的玛格丽特饼干*时向她郑重地许诺她将会带她离开。
“主人离开怎么会不带自己的仆人呢?”
山茶小姐唇齿间还留有玛格丽特饼干的甜味,维洛妮卡只记得那天山茶小姐的唇瓣看上去是那样的柔软,她注视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如同月光,“等明天,我会带你离开。”
维洛妮卡在当时恍惚中以为自己是被童话里的仙女教母选中的幸运儿,只有被天父眷顾过的人才能如此的幸运而幸福吧?
她这样低劣的人,有一天也能受到如此的青睐——她想自己即使下一秒就死去也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但一切的美好在今天弗兰克主人回来时都破碎了。
就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最后在日落升起后于海面融化成泡沫,就像是幸运儿的仙德瑞拉在时钟敲响时便又穿回那身肮脏破旧的衣服,回到狭小的房间里,她的幸福也被愤怒的弗兰克主人践踏踩碎了。
维洛妮卡痛苦地捂住胸口,想要借此阻止血液的流淌,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那早就无济于事。
可是…不甘心啊,明明她马上就可以和山茶小姐离开了,只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
“山茶小姐…”
她近乎呢喃,大庭山茶能够看到她的意识濒临破碎,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但她的眼珠却越发的暗淡。
在刚才弗兰克在愤怒和嫉妒的驱使下是瞄准了她的心脏,维洛妮卡已经无力回天了,大概再过几秒,只要几个眨眼的功夫,她的生命就会逝去。
大庭山茶想叹息,但是却不是什么悲伤的哀叹,而是可惜自己失去了一位听话的仆人。
她在恼怒,但是却不是为她的死亡而燃起怒火,而是因自己的傲慢被触犯而暴怒。
女人的泪溅落在地面上,她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也注视着少女的身影。
但是死亡不是终结,她的灵魂无法得到安息,惶惶地在身体里停留着,不愿顺着天使的号角飘向父的神国。
她既不想离开少女,又在担忧着独自面对那犹如魔鬼一般的男人的少女。
只好甘愿缠缚着自己的灵魂,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仿佛洗涤灵魂的圣音。
大庭山茶短暂地停下了愤怒,她叹了口气,从高座上一步步走下来,走向倒在地面上已然成了冰冷尸体的维洛妮卡,繁复的裙摆沾染上了女仆的鲜血,但她没有在意。
无视了男人那夹杂着威胁的疯魔似的阴暗目光,她半弯下腰,伸出手贴上维洛妮卡冰凉的脸。
“去往你的父的神国吧,维洛妮卡。”
大庭山茶说,“我向你承诺不会忘记你,你永远是我的仆人,我会用你的仇恶者鲜血洗去你的罪。”
少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弗兰克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全然被丑陋的嫉妒吞噬殆尽。
啊,那个该死的,肮脏的低贱的女仆——
竟然得到了山茶的关注、得到了山茶的承诺。
得到了他祈求却从未得到的一切。
他脚步急促地走上前,用力恶意地拽住女仆的头发将她远离少女,弗兰克颤抖着手近乎哀求地攥住少女的两只手,他垂下眼注目着少女,似是疯狂与嫉妒与爱慕扭曲了他的意志。
“山茶…”他祈求般地喃喃着少女的名字,伏下身体恍若虔诚的狂热信徒。
拥有极致美丽的少女站立着,如同火焰在那双的傲慢金眸中攒攒燃烧着。
她极其厌恶地垂视着虔诚俯在她身前的男人,银月光一般的鞋跟踩在男人的头顶,仿佛她脚下践踏的是男人那肮脏到连魔女也为之叹息嫌弃的肮脏灵魂。
眼前这幅无法形容,似乎是深渊里地狱投影而来的画面震撼到令人下意识屏住了一切的呼吸,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在害怕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打破虚影,便会消失殆尽。
“别用杀过人的手碰我。”
少女嫌恶地皱起眉,踩住了男人沾满鲜血的手。
“脏死了,垃圾。”
“别离开我…山茶——别离开我,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求你别离开我——山茶!”
橡木弗兰克卑微地哀求着,他尽力仰着头看着少女,“那个贱/人,那个低贱的家伙该死!你知道的,她竟然爱上你,她竟然能得到你的关注——她该死!”
“你也该死,橡木。”
大庭山茶脚下用力碾着男人的手,双眸冷漠。
“杀过我又囚禁我,还做着想让我当一辈子金丝雀的美梦,你觉得谁能比你更该死?”她注视着男人的眼里褪去了所有的情感,仿佛男人在她的认知里早就是个死人,“更何况你还是祂的信徒,即使你背叛了祂,也是该死。”
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像是感知到了一股更为炙热的视线,少女忽然抬头,她的眼像是看穿了幻术,恰好地注视着玻璃房顶上暗杀者那双暗沉而锋利的金属色双眸。
暗杀者一惊,少女却翘起嘴角,缓缓地移开了视线,像是看到了,又像是她没看到他的存在,对视也只是他的错觉。
但是,莫名的讽刺啊,这幅画面、此情此景…
魅惑人心的怪物被困在无形的笼中。
前来掠夺人性命的暗杀者站在笼外却突然高尚起来,仿佛成了解救笼中鸟的勇士。
“我没有!我不是想杀你!那只是我和russo家族的交易——我不是想杀你,我也没想过跳马那家伙竟然没有坐那辆车——相信我!我为你背叛了主!我绝不会想杀你——”
大庭山茶厌烦地听着男人絮絮叨叨翻来覆去没有逻辑的话,他初见的冷静温雅在现在全都被名为嫉妒的恶魔吞噬,他就像是从疗养院里逃出来的疯子,被踩着手,也拼尽所有力气想要触碰少女。
她不想听男人的话,所以就走神去漫无边际地想些无聊的事。
她和黑山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信奉黑山羊的人会逐渐背弃做人的资格,变得疯癫,不为世人所容。
爱慕她的人在过度的刺激下也会容易疯魔,失去理智与冷静。
就像是信徒向黑山羊献上祭品一样,被爱慕她的人的嫉妒而波及的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献祭呢?
大庭山茶垂下眼和还在呢喃哀语的男人对视,从男人那双混沌的眼珠里她才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竟然是这样的怪异,失去表情满面的她就如同一个拥有可怕魅力却没有人心的怪物。
这不是刚好吗?
只有怪物——才能杀死怪物啊。
更何况魅乱又怎么是人类呢,有着那个怪物血脉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是彻底的人类吧?
她移开视线,自然看不到男人那疯狂的目光。
“…我的山茶…那,那个愚蠢的女人竟然违背我的命令…她竟然偷走了圣书,她竟然想带你离开…”男人迷恋地呢喃着对少女的爱语,剧烈睁大的双眼里布满了猩色的血丝,他因嫉妒而痛苦得心脏都要炸裂开了。
那个女人…那个低贱的女人她竟然敢偷偷带走他的山茶——?不可原谅,不该原谅!任何想要背叛他的人都应该被扔到火刑柱上遭受主——
对、对…他背叛主了——他背叛那伟大的存在——那伟大的capra oscura——他违背了主的命令、
他不该这样,主的命令…信奉主的首要原则就是永远虔诚——
可是怎么能呢?
谁能动手杀了山茶?
谁来做这个恶人?
谁忍心做得出这种残忍的举动——将这样美丽的少女杀害,看她失去生机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
做出这种举动的人理应下地狱!!!
所以他愤怒,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和神志,但即使再愤怒,愤怒和惶恐得心脏几欲炸裂,他也作不出任何伤害山茶的手段。
因此那个低贱的女仆理应去死!
这是惩罚!这是代价!
“你这幅样子真是丑陋啊,蠢货。”大庭山茶眉头皱紧,“我甚至连杀你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山茶…我的山茶…”
大庭山茶重重拍开橡木弗兰克想要身上来触摸到她的手,她像看比如蠕动的虫子一样什么恶心东西的眼神看着男人。
“记得吗,蠢货,我说过。”少女慢悠悠地,声音婉转而轻渺得如同海面上诱惑水手的塞壬女妖,男人痴迷地扬起头死死注视着少女的面容。
她嗤笑一声,“我受够了你这幅愚蠢的嘴脸,我拿到翡之读本之时,就是你的死亡之时。”
坐在高座上的少女移开踩在他手上的脚,像拍走脏东西一样拍了拍层层叠叠的裙摆,大庭山茶站起,俯视着男人丑陋的姿态。
“而现在——”
她微微翘起嘴角。
“我要走了,你这种废物还不配拥有我,去地狱向你的旧主祷告吧。”
什、什么?
橡木弗兰克僵硬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看着少女走过他,那华丽繁复的裙摆被地上那个低贱女人的鲜血染脏,他的山茶要带着那个低贱的仆人留下的痕迹离开他。
噩梦!一定是噩梦!
“山茶!”男人急急地站起来,膝盖久趴在地上导致到他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就不稳地向前倒去,他伸出双手想要拽住少女的裙摆。
他的…山茶啊!
——!
死亡在叹息。
男人不甘的头颅垂落在地面,在死亡来临的前一秒也紧紧地看着那美貌不似人类的少女。
他狰狞的面容仿佛在作出诅咒,诅咒着周围的一切,诅咒着将少女带离他的所有人。
少女垂眸静静地注视着那不甘闭眼的头颅,看了一会后她安静地抬起头与突然从高处袭来的银发男人对视,男人长剑上还滴落着橡木弗兰克——这个可怜愚蠢的叛神者——的鲜血。
她对于突然出现的人没有害怕也不曾恐惧,她仿佛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暗杀者用力地甩掉长剑上的鲜血,大庭山茶美丽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明艳到让人呼吸一滞的笑容。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笑容越发地如同妖魅般让人头皮发麻。
“我记得你,我们在宴会上见过。”
大庭山茶说,“你现在是要带我离开吗,勇者先生?”
这个家伙她记得,似乎也是一个攻略角色。
她现在刚拿到翡之读本,想要彻底占据这本书还差一点时间,而在逼迫这本书完全属于她之前混乱的环境更适合她逐渐成为魔女。
这家伙手上的鲜血还有他浑身萦绕的死亡与硝烟的气息刚好就足够混乱,是另一混沌的体现。
所以跟他离开,不仅能方便她成为魔女,也能顺手攻略一个角色,为成为攻略大家的那个成就填砖砌瓦。
至于迪诺…
大庭山茶刻意避开了有关他的思考,她目前还不太想和他重遇。
少女仰起头和暗杀者对视着,似乎根本没想过他会拒绝她这个可能性。在月下她的面容仿佛蒙上玉石般的薄纱,那张脸氤氲起朦胧的月光,模糊下她的美更是引诱人忍不住想要毁灭的过于完美的存在。
银发的暗杀者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内心激烈地在挣扎着,但最终他还是被少女的魅力俘获的部分占了上风。
他皱起银色的眉毛,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暗杀者向大庭山茶伸出了没有长剑的手。
“把手给我。”他语气有些暴躁,但是在山茶握住他的手后动作又极其轻柔地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带她跳回玻璃顶,离开已经是血迹遍布的房间。
*
于是,至此,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终于被勇者救了出去呢,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只是,高塔之外,却是另一个更为深远的高塔。
勇者也并非勇者,而是手握长剑的杀戮者。
而那美丽的公主,也并非是公主。
她是——
拥有可怕魅力的怪物啊。
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谁又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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