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隐到剧组聚餐的饭店时,正好是晚上九点。
这些年来,电影圈越来越烂,酒局却越来越多,连他这个化妆师也逃不过,电影还没拍,酒局先来了。据说是资方请剧组全部工作人员吃饭,不论大小都有份。整个饭店一层楼包下来,外面由工作人员占据,几个武行吃一整桌,风卷残云一般。裴隐穿过大厅进了包厢,他年纪虽轻,在化妆师这行却资历很深。自有和导演一桌的位置给他坐。
“怎么今天这么大阵仗?”他一面取下外套给服务生,一面入座,朝着坐在他身边的副导演问道。
“投资方大老板请客,谁敢不给面子,据说老板晚点还要亲自过来呢。”
裴隐不以为意。
“不是说这电影投资方是个新公司吗?哪来这么多钱。”
“你以为呢,人家是大集团,刚开了个影视公司,可能是来娱乐圈试试水的。听说老板特年轻,刚回国,多少女演员往上扑呢……”
裴隐勾起唇角。
“怎么?男演员就不能往上扑了,性别歧视啊你这是。”
他里面穿了件高领的黑色毛衣,整个人纤薄高挑,一双眼睛带着笑意,暖气一熏,苍白脸色也泛起红来,真是桃花一般。
副导心神一晃,大笑起来。手臂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敢亲近地拍拍他肩膀。
裴隐这家伙,脾气坏到在圈内出了名,长了张有点阴柔的脸,又是化妆师,其实性烈如火,当年刚出来做事被资方调戏,他不等饭局结束,在洗手间堵住那人,反锁门,打断他三根肋骨,从此一战成名,没人敢惹。
用他师兄的话说,裴隐这人属狗的,脸说翻就翻,许多人跟他嘻嘻哈哈以为可以进一步,结果下一秒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嘴又毒,春秋笔法,专捡人痛处骂,要不是专业能力实在过硬,也不能走到今天这地步。
喝酒也是,这桌是导演桌,劝起酒来不认人的,裴隐被劝到,也喝,但是喝的时候眼睛越过杯沿看着人,也不说不愿意喝,只是带着点冷笑的意味,劝酒的人心里就有点怵了。
裴隐刚大病过一场,剧组人人皆知。他人脉广,能力强,又极记仇,所以谁也不敢往死里灌他。
喝到十点,外面喧哗起来。听见一堆搬椅子的声音,显然是都站了起来。制片人孟海声音带着笑意:“大家都吃啊,老板就过来看看而已。”
裴隐心中明白,这是那人傻钱多的海归老板到了。
正对包厢门的是上席,导演早空出两个位置在那里,他坐在圆桌侧面,懒得起来,见人都起来了,侧了侧脸,后仰着上身,从人群的缝隙中往外看。
这画面像个电影特写,众人的身影是林立的树,先进来的是身材窈窕的服务员领班,然后是制片人孟海,中年大胖子,最后才是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挺高,虽然只看得见肩部以下膝盖以上这一段,但是身形修长矫健,穿的是西装,剪裁好,窄腰,腿长,这一身西装不会比这间饭店便宜。
裴隐收回上身,慢腾腾站起来。
包厢里早响起一片奉承声,导演更是笑得老树开花一般,制片人孟海正介绍,说:“这是云华的贺总,知道大家拍戏辛苦,特地请大家吃饭。”
这年头娱乐圈很少见到这样有野性的英俊了,生机勃勃的,几乎有点兽性,高鼻深目,眉骨那一片像混血,但又比混血柔和点,皮肤也不是常见的白,凝重的石膏像一样,包厢里亮,可以清晰看见他眼睛是深青色,像云影下的麦田,稍纵即逝的漂亮颜色。
虽然是好看,也算是生有异相了。
但这桌上都是在圈里打滚过的老油条,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电影投资近亿,就是孟海牵只猴子过来,他们都会跪下磕头的。
于是众人纷纷举起杯来敬酒,裴隐混在里面,喝了半杯,他一场病到现在,还是懒洋洋的,最后一个站起来,最先一个坐下。孟海已经张罗起来了,挨个把人介绍给“贺总”,介绍到裴隐这里时,裴隐正侧过头去弹烟灰,手臂挂在椅子靠背上,听见自己名字,一副猝不及防的样子,慢腾腾站了起来。
他穿黑色毛衣,腰细,整个人瘦到只剩一个架子,贺总却不动声色,深青色眼睛往下看,盯的是他手上的烟。
“抱歉。”他笑着道,满不在乎地把烟换了只手,伸出手去握手,他比贺总矮,眼神往上看,莫名地带着点挑衅的意思:“你好,我叫裴隐。”
介绍几个人都没人主动握手,因为不确定老板愿不愿意给面子,他却来了这一出。气氛一时有点僵,但是不等孟海圆场,他对面的那身价豪富的年轻人已经伸出手来。
他的手比裴隐的要大,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腕,本来应该是戴表的,却只戴了根细细的丝线,红色,泛了白,像是戴了许多年,不像个装饰,倒像道窄窄的旧伤口。
他握住了裴隐的手。
“贺容轩。”他平静报出自己的名字,握手的力度却似乎要把裴隐的掌骨都捏碎,然而看着他的眼神,却让人没法不相信,这已经是他极力克制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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