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思想千系念

    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莹灰色的月光冷霜一般批洒在空寮的庭院。

    带着暗纹的杏色碎布被捏成一团揉在手心,柔软的布料由于过度用力的动作变得皱皱巴巴,而手的主人却还在不自觉的揉搓着碎布。

    陈长生加快了脚步,发梢随着走动的动作摇来晃去。

    初春的夜犹带几许寒意,呱呱几声无力蛙鸣为夜色增添几份凄清。

    目光一一扫过院内每一处,视线忽然触及拐角处垂头伏趴的身影。

    陈长生感到胸口一窒,心跳仿佛暂停了一下。

    膝盖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目光牢牢紧锁在面前细腻肌肤上突兀的疤痕上,或黑或红的结痂伤口深深刺痛着陈长生的内心。

    这个爱哭怕疼的小傻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究竟遭遇过什么....

    不忍地探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触碰着背部伤疤边上尚且完好的肌肤,手指迟迟不敢抚上微凸的结痂。

    手下的肌肤微微有些凉意,陈长生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少年正身处初春微寒的室外,迅速脱下外衣,覆盖在少年裸/露的背上,颤抖着伸出手将毫无声息的少年搂抱在怀中。

    少年平日生动活泼的五官此刻变得平淡而苍白,脑袋脆弱无力地软软靠在陈长生的肩膀上,只有胸口极略微的起伏向人展示着它的存在。

    陈长生搂住少年的双臂不住打颤,双唇开开合合,低低呼唤着怀中少年的名字。

    陆慢...陆慢......我的...少年......

    右手轻搭在陆慢下垂的手腕上,少年的肌肤惨白到透明,手腕处紫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微弱的脉搏跳动从指尖传递倒陈长生的心头,牵扯着他的内心随之一下一下的跳动,撕拉出一缕一缕极长的担忧与心疼。

    头微微往左一偏,轻柔的浅吻落在少年紧闭的双眼上。

    就在陈长生移开唇瓣的刹那,少年的睫毛飞快地颤抖了几下,晶莹的泪光从眼角沁出,在月光之下反射出透亮的星光。

    “你在做什么?”

    一直躲在暗处偷偷观察陈长生一举一动的少女忽然现身,清脆如铃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霜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看向相拥的二人。掩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拼命压制住心底的慌乱和紧张。

    “小姐托我给你的书信,你都没看吗?竟在这无人之处,做这些苟且之事!”

    刻意拔高的声线在空寂安静的夜晚格外刺耳,陈长生的眼神暗了暗,对小姑娘不敬的话语感到极度不快。

    双手托住少年,腰下一个使劲,横抱起尚未苏醒的少年。

    陈长生转身,坚定地迈开脚步,朝庭外走去。

    擦肩而过之时,霜儿被身边人犀利深邃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几步。

    待陈长生抱着少年走远之后,一直凝固的空气这才缓缓流动起来,霜儿深深吸入几口湿润的空气,凉凉的湿气刺激着五脏六腑,大脑这下慢慢变得清醒。

    抿了抿唇,有些担心地抬眼看着星空的一角。

    “小姐......陈长生这个人...霜儿实在看不透他...”

    对着闪烁的星星眨了眨眼睛,少女的话语里浮现出几丝疑惑。

    “一会儿的时间...这个陆慢…怎么就晕倒了呢....“

    阵阵的温暖源源不断从依靠着的胸口处传来,陆慢尽可能地放缓着呼吸。

    煞气状态下的百里屠苏虽然短暂失去了理智,但是冥冥之中,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少年对他无比重要。

    因而在为了少年企图回头看清他的脸时,一股未知的强烈慌乱感促使他迅速伸手击晕了少年,力道恰到好处,既让少年陷入一时的失神,又不致伤害到少年。

    因而,早在陈长生的指尖轻轻抚触上陆慢暴露于空气中的肌肤时,意识迷糊的少年就被背部忽然传来的指尖焦灼热意惊醒。

    本是尴尬于二人当下的处境,所以选择缩头乌龟似的不愿睁眼面对。

    可偏偏陈长生接下来一系列的举动,更是令少年仿若置身云端,舍不得睁开眼睛,生怕一切皆化作云烟消逝。

    那样温暖的拥抱,那样深情的呼唤,以及那样……眷恋的浅吻。

    陈长生脚下的步伐越发沉重,方才刚经历了凝神结识的过程,身体尚且有些疲惫。

    本欲将人轻轻放在藏书阁的小塌上,脚下忽然一软,连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扑倒在有些褪色的木塌上。

    “嘶——”背部受到撞击,陆慢明显感受到结痂处又开始渗血了。

    “慢、陆慢你……小心你的伤。”

    陈长生闻声抬头,双手慌乱地在陆慢背后四处抚摸,确认着身下人的伤势。

    “别碰我!”赤/裸的后背被人肆意地摸过,想起身后还有数道未愈的伤疤,陆慢强掩住细碎的疼痛感,拉过披着的外衣拼命闪躲。

    看清身下人眼底的难堪之情,陈长生默默收回了手,垂下的浓密睫毛掩藏住眼中的自责和心疼。

    他怎会不明白……陆慢就是个傻小子……一个......爱逞强的傻子。

    见着两人之间逐渐拉开了距离,陆慢心头涌现出一阵一阵的委屈,飞快地将溢出眼角的泪珠抹去,努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多亏你还愿意帮我,而不是将我置之不理,独身留在外面。”

    陈长生的声音清清淡淡,仿佛刚才在陆慢耳边的低声轻喃都是幻相。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傻小子,为何如此抵触自己……难道只有他意识全无之时,才不会拒绝自己的靠近吗?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呵…”先前少女的几句话不断回荡在脑海之中,陆慢看着侧坐在木榻上的人,含着泪,轻轻浅笑出声。

    听出陆慢笑声中的薄凉,陈长生只觉自己的内心空了一空。“我是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更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如此生疏。”

    “生疏冷漠的是你!是你陈长生!”

    当我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去见你,得到的却只是回避的眼神!当我被人冤枉不怀好意,得到的却只是避而不见的冷淡!生疏的一直是你,是你陈长生!

    心中万千的委屈,最终也只能化作一行带着满腔怒意的泪水。

    “既觉得我冷漠……何必再相见。”

    陈长生以为,今日是陆慢特意前来寻他,结果却遭人袭击昏迷于庭院。

    却丝毫未想到,自己从未主动联络过陆慢,对自己行踪一无所知的陆慢……又怎能知道自己的情况,甚至还能寻到这国教学院中来。

    何必再相见......绝情的字眼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陆慢的心上,犹如尖细的针一下一下扎刺着柔软的心脏。

    陆慢挣扎着建立起的自尊被狠狠击垮,难以置信地抬头,嗓音带着破裂的心碎痕迹。“何必再相见……好一个何必再相见..那你干脆让我一个人躺在冰冷冷的庭院外算了,为何还要把我抱回来!为何还要吻我!”

    身子猛地一僵,陈长生没想到,自己的浅浅一吻竟全数被这人知道了去。

    少年的心思……自己早有感受...只是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又怎能担得起少年的深情……既是终究要辜负,但不如早点...断了少年的念想。

    “那不过,是在探探你的身体情况罢了,别误会。”嘴上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话,陈长生手心紧握成拳,用尽力气吞咽下喉头漫延上的腥甜,尽力忽视心上浮起的尖锐疼痛。

    “好好休息一晚,有事再唤我。”双目仿佛了失去了凝聚的焦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陈长生欲转身离开。

    “不必了......我现在就走。”陆慢的语气轻轻缓缓,带着脱力后的虚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里竟带着灿灿的琉璃,对着毫无表情的陈长生微微一笑。“陈公子放心,我陆慢,从来不是什么抚今追昔之人。”

    熟悉的病痛感猛然从胸口传来,在陆慢看不见的角落,陈长生快速卷起衣袖,随意撇了几眼手臂一道蔓延着的细线,随后假作淡然地回头看向目含碎泪、盈盈浅笑的人。

    “不要任性,你背后的伤……”

    “哈,这伤不过是缘起于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都不在意,陈公子何必惺惺假意?”

    淡淡的妒意催生,不断干扰着陈长生的理智。

    竟已经有旁人.....能让你甘愿受伤?这斑驳伤痕,必是经历过一段难捱的惨痛经历......那人对你,这般重要吗?

    嫉妒在胸腔蔓延,原本关怀的话也变得漠然无情。

    “那便随你的意愿罢。”

    “咚咚咚——”屋外传来连续的敲门声。

    “请问有人吗?能否问问一个身穿杏色衣衫的少年可曾来过?”

    陆慢翻身下床,双手抓住背上披着的衣服。

    “多谢陈公子的帮助,衣服择日送回。”

    背部直挺,迈出一步一步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独身站立的陈长生越来越远。

    百思想,千系念,敌不过你陈长生……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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