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昨天的司机,中原中也非常能理解他现在好像三叉神经痛一样的精神状态,身高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男人在月见坂真寻面前完全是弱小可怜又无助,他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那个,大小姐,请您不要为难我,木原管家吩咐我禁止您触碰任何驾驶工具。”

    月见坂真寻不做声地看着他。

    司机被她看得整个人都很不好,他似乎很想把车窗调回去,但明显没有那个勇气,最后只能硬撑着接受她的目光洗礼。

    月见坂真寻直勾勾地盯了他很久,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中原中也觉得那个不叫笑,那就是冬天的夜晚在冰面上凿出一道弯弯的缝隙,顺着那道弧度刮出能让人冻伤的寒风。

    她撑住车门,俯身向车窗里的司机靠近,在他紧张到无法呼吸的神情里笑吟吟地表示:

    “我想起来了,您是昨天的……嗯,您同未婚妻和好了对吗?”

    “……”

    司机看起来并不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但很显然她只是以为您只是暂时出轨而不是习惯性嫖|娼,需要我在您的婚礼上送一束花祝你们百年好合吗?”

    “……”

    “您现在下来,然后被木原叔为难,或者您在这多逗留一会儿,和我谈心之后再被木原叔为难,您看哪个选项比较好?”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认为这是一道选择题,司机跑下来的动作特别敏捷,中原中也相信他以后会对大小姐这个人产生无法治愈的心理阴影。

    在被为难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前提下,大小姐和人的沟通场面真是一道让人难忘的靓丽风景。

    他忍不住笑一下,伸手扶一扶头上的帽子,用余光瞥向街道对面的咖啡馆。

    ——看来这个任务也不是那么无聊。

    …………

    …………

    “我能问一下目的地吗?”

    “知道目的地之后是能让您加派人手还是能让您下车用双腿移动过去?”

    “我只是很想知道。”中原中也紧紧地握着头顶的把手,深深地吸气,“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曲折的道路。”

    “啊。”驾驶员月见坂真寻声音愉快地表示,“因为这条路不限速。”

    不要因为我混黑你就忽悠我好吗?

    “根据我知道的日本交通法。”中原中也木着脸张嘴,“刚才你转弯那里的标识就是限速的意思,它告诉我这条路不可以开到50以上。”

    他瞥一眼表盘,上面显示时速80km/h。

    ——你一个普通人违法的时候怎么比我这个黑手党还熟练?

    “不。”她偏头看着他,眼睛里有细小的光点在跳动,这让她看起来带上了罕见的生命活力,似乎就连清冷的声线都带上了些许热度,“没有监控的路都不叫限速。”

    “……………………我知道了你看前面可以吗?!”

    中原中也真的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乘坐普通人驾驶的交通工具时竟然会感受到生命威胁,他现在特别想用异能把自己黏在座位上,然后再把车轱辘黏在地面上。

    严格来说80km/h并不算特别快,但在限速50的道路上开到80本身就是一种刺激,更别提开车的人转弯不降速、看心情踩油门,自打开出横滨之后刹车就没有被使用过,如果不是这条路上人烟稀少,那可能他需要在车祸的残渣里把她拎出来。

    对,他们现在离开横滨了……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一个保镖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木原管家不让她碰交通工具真是高瞻远瞩目光如炬。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她穿着的是平底鞋而不是昨天能杀人的高跟鞋。

    毫不减速地飞驰过一条弯道,中原中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跟着离心力“咯噔咯噔”蹦了两下,这种比跳飞机还刺激的车真是很久没坐过了,上一次还是很多年前他和……………………他和某个那什么狗玩意组队的时候体验到的。

    现实太让人糟心了。

    “您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月见坂真寻的话并不让他觉得是关心,果然,她下一句接的是,“您完全可以下车休息,没有任何人跟在后面,我很安全。”

    荒郊野岭,绿树成荫,让他在这里下车是想让他上演荒野求生吗?

    中原中也非常克制地没有和她辩驳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她台词里的某种洞悉性,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和她确认:“你知道了吗?”

    后面确实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具体来说,在开出横滨市以后,因为她神乎其神的车技以及无法言说的路线选择,不要说什么后面的跟踪者,可能方圆百里都没有活人。

    “知道什么?”她看起来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您对我一定有什么误解,如果您能从某个事物里获取什么信息,那我能从里面获得的信息一定比您更多。”说到这里,她忽然转头对他笑一下,笑容里充满了很认真的虚伪,“当然,这不是在针对您的智商,世人的大脑普遍有所欠缺,您不是刷新下限的那一个。”

    “…………看前面谢谢。”

    都是他的错,他不应该一时兴起和她说话的。

    中原中也吸取教训,剩下的路程完全闭嘴不言,但在开了一个多小时驶入足下郡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询问的欲望:“请问,这趟旅程的终点是箱根町函岭白百合学园附近的那条通学路吗?”

    “看起来您的脑子和其余的金鱼有点区别。”月见坂真寻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您可以再尝试一下,进化成虎鲸的智商虽然有点困难,但海豚总是可以的。”

    和大小姐交流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心头发堵,中原中也拒绝这个夸奖并且向她抛出问题:“你有想过怎么进入警方的封锁线吗?”

    刚才电视上爆炸的街道就是这条,并不是他特意去记的,只是大小姐忽然蹦起来的动作让人印象深刻。

    月见坂真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进警方的封锁线?他们又没有邀请我去解剖尸体。”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的脑回路不可理喻。

    中原中也告诉自己别问……好吧他办不到。

    “所以你开车一个多小时、从神奈川东部来到西部的目的是?”

    “哦。”月见坂真寻用简洁的陈述句叹息,“我以为您的职能是保镖而不是保姆。”

    “……”

    中原中也就当自己从来没说过话。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知道了此行目的——

    大小姐跳下车,在夕阳来临前的稀薄日光里,从封锁线不到五米的绿化带里,戴着医用手套,从地上拎起一条蛇。

    死的,五彩斑斓的黑那种。

    这个现实带给他很大冲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震撼些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大脑乱哄哄地飘过一大堆内容,跟下车的中原中也抬手捂住脸,感觉自己身心都特别疲惫。

    一个半小时,整整一个半小时,这位大小姐横穿了神奈川县,从横滨市亲自飙车到足下郡,就是为了一条死去的蛇。

    “可怜的小姑娘。”她丈量一下它身体的长度,扒开口腔观察一下牙齿,像是对着活人一样叹息,“不到一岁,还远未长到成熟阶段,主人过于心急所以喂食过量,导致你的身材不太好。”

    她顿一下,手指抚过漆黑的鳞片,一向冷淡的脸上徐徐绽放出一个微笑。

    “只经过两次蜕皮就没有任何白斑以及杂色,你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

    中原中也想要说点什么,但他忍住了。

    认识她到现在,他总算从她脸上见到了一个真正意义的微笑——和那些讽刺的、刻意的、如同外骨骼支撑着的虚伪表情不同,那个笑容牵动她的眼角眉梢,星星点点的微光从她眼底漫上来,在烈日西斜、黄昏尚未到来的清澈日光里,她看起来像是一朵发着光的无垢花。

    ……对着一条蛇的尸体。

    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在炎热的夏天,让他因为缺氧而眩晕。

    中原中也扯一下项圈,身体里缺氧似的紧绷感并没有一点好转,想要说点什么的欲望堵在胸口的位置,让体内的每一处都因为焦躁而升温。

    最后他把身上披着的外套扯下来搭在肩头,但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不仅如此,即使是坐上车之后,车内开到24℃的空调也没有任何作用。

    “头晕、口渴、心悸、体温升高伴随过度出汗。”开车的月见坂真寻非常理解地看着他,大约是心情很好,她在这一刻甚至有点善解人意,“典型的中暑症状,事实上按照您的着装习惯,今天才出现轻症已经很迟了,只要补充点水分就可以痊愈——您手边的箱子里就有,我知道您没意识到。”

    “……”我没有中暑。

    幸亏她只是个法医而不是个医生,不然任何活着的患者在听她说话之后都会加重症状的。

    坐在超速的车上,中原中也完全不想说话,他把帽子盖在脸上,希望黑暗能让自己冷静一点——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紧绷感依然横亘在喉咙里。

    他并不觉得这是中暑,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种症状比起中暑更接近于……………………不,那也太奇怪了。

    中原中也将帽子推上去一点,没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是蛇?”

    他真情实感地以为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爆炸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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