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涟漪去仙人山来回大约要一天多的时间,为让父母亲放心便谎称是去城外的青灵寺礼佛上香。
因着她几乎没有和父母亲说过慌,所以此刻她说了,他们便也信了。
还让大哥赶着马车送她到了山脚下。
青灵寺是几百年大寺,坐落在仙人山半山腰间,进寺庙必须徒步爬一千多级台阶,无论男女老少还是权贵贫民,无一例外都得徒步爬。
因而叶清河将她送到了山脚下便回去了。
叶涟漪站在石阶下遥望着大哥,见他走远了才回头看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林子,“别躲了,大老远就看见这里冒黑烟了。”
段景笑吟吟从林子里走出来,朝她走来。
两人昨日说好了要一起来的,因为叶涟漪有大哥送,所以段景只好骑着马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他今日还是一袭黑衣,里头配着件白色里衣,一白一黑很是显眼。
他看见叶涟漪,脸上总会忍不住挂上清冽的笑意,若不是有围在周身不散的阴气,以他的样貌足可以被称之为风光霁月。
“没有躲你。”
段景扬着眉头笑着靠近,“是在躲大哥。”
“你不许叫大哥。”
叶涟漪用玉笛将越靠越近的段景戳开,后又抬起手中的玉笛递给他道:
“先前偷拿了我的香囊、戒指和丝帕、发带也就算了,现在竟连我的玉笛和里衣都敢偷偷拿去,段景你是不是觉得我当真拿你没法子?”
段景一愣,脑中闪过自己被叶涟漪的丝帕、香囊及发带等物件儿堆满的床头,罕见的有些心虚的向后退了两步。
段景当真没有偷拿人东西的癖好。
起先都是因为陆风那只死猫,为了让他的脾气能平和一些,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专门去偷拿了叶涟漪的丝帕放在他的床头上。
有了带有叶涟漪气息的丝帕,的确是让他酣睡了一晌午。
后来陆风见这招果然有效,便时不时的就会偷偷去叶涟漪家,顺手拿点她的贴身物品放在段景床头。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主仆二人同时顺东西,这样一来二去的习惯就被养成了,倒成了如今每日必做的事情。
尤其他最近几天夜里不能去叶涟漪那里,使得他和陆风更加过分,连一丁点的小物件儿也不肯放过。
但叶涟漪的东西没的那样频繁,段景怕被她发现,故而每次从她那里顺走了什么东西,第二天他都会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却比原来更好的物件儿放回叶涟漪卧房。
这么多天叶涟漪也没有什么反应,主仆二人便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
以至于让段景敢肖想叶涟漪手中的玉笛,而陆风更是大胆,敢肖想叶涟漪的里衣!
为了照顾叶家生意,段景常常会让自己的手下光顾叶家成衣铺。
刚好昨夜他又让手下分成五队人佯装成商客,分别去叶家成衣铺买回了三百多件大大小小的成衣。
铺子里的事情太多,叶涟漪自然也要去帮忙,这样就给了陆风更多的时间去顺东西。
但段景万万没有想到,陆风带回来的除了有叶涟漪的玉笛,还有一件她贴身穿的白色里衣!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也要穿白色里衣的原因。
当看见那件衣裳时,段景是真心想劈死这只胆肥的死猫的。
但刚伸出去劈猫的手,半道还是生生转了个弯,落在了纯白色带着清香的里衣上。
最后,那件衣裳自然就被他带进了卧房,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他的枕头边上。
于是乎昨夜他睡得是真香,梦也是真甜。
至于明明被他放在枕边的里衣,为什么一早醒来出现在他的怀里,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事到如今东窗事发,段景坦白从宽,积极认错的态度很明确。
他后退两步,抬起修长的手对着叶涟漪弯腰作揖,语气里带着赤诚:“是我的错,随漪漪你如何罚我,我绝无二话。”
接着他又伸出三指向天起誓,“但我发誓绝没有轻薄你的意思,实在是……没能抵住可让我安睡一夜的诱惑。”
说着他又把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嗓音低低的却很清冽。
“有了你的物件儿在身边,我夜里都会睡的更好些,梦里也不再有死人和厉鬼,只有花海和朝阳。”……还有你。
叶涟漪看着人高马大弯腰在自己面前认错的段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景实则是个品行极佳的人,这一点叶涟漪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很确定。
若是换了旁人和他一样,十年如一日的被阴气缠身,以血肉之躯和精神之力抵抗厉鬼的怨念和恨意,那么那人不是会变的痴傻,就是会变成嗜血如命的恶人。
但段景没有。
他有着一颗坚毅和赤诚的心,不受戾气的影响,依然的坦然如明月,不显郁结和阴暗,他能有这样的心性,着实让叶涟漪敬佩。
他也会有想要嗜血,大杀四方的冲动,但总能克制住自己,这般毅力非常人可比。
所以叶涟漪才会对他做的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行为有诸多忍让,不忍过分苛责他。
可是偷拿姑娘家的里衣这事情确实过分,虽是陆风所为,但段景是他的主子,自然是要算在他头上的。
不然往后不仅是他,他的猫也会更大胆。
虽然叶涟漪并非一般女子那样看中这些身外之物,但若不对段景惩治一番,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想了一圈儿叶涟漪也没有想到什么适当的惩罚。
最终也不过是等她给嫂嫂施法的事情告一段落后,让他去正在闹虫灾的沛县去施粥送药,救济百姓,积德行善。
另让他每日抄写礼法一遍,抄满一月。
看着段景都好脾气的一一应下了,叶涟漪最后想了想,又将他骑来的马匹没收了,让他独自一人徒步爬仙人山。
这就算是叶涟漪能想到最厉害的惩罚了。
话毕,两人分道而行。
但等叶涟漪骑着段景的马走到仙人山的后山时,却看到了本该落在她后面的段景,竟然早早的到了,他的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只待宰的野兔。
叶涟漪勒着缰绳停下,翻身下马朝他走去,不禁有些稀奇,这人莫非用了轻功?
“平日里不是总说自个儿身子不好,吓不得凶不得吗?如今怎么跑的比马儿还快,竟走到我前头来了?”
段景拎着兔子给她看,“我心里快活,一时没收住脚。”
他扬着笑脸,指着一旁能坐人的大石头,“漪漪先去歇歇,我将这兔子烤了吃完再走。”
叶涟漪看着他手里头拎着的瑟瑟发抖的兔子,眉头微微皱了皱。
段景刚要去生火,偏头瞧见了她的神情,停住脚步问:“漪漪不想我宰它?不喜杀生?”
叶涟漪走过去摸着灰兔的耳朵,又摸了摸它鼓鼓的肚子摇摇头:“不是,只是这只就算了,将它放生吧。”
段景点点头,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
既然漪漪想让他将兔子放生,他还哪有抓着不放的道理?
他松开抓住兔子耳朵的手,才忍不住好奇的问:“漪漪为何要我放了这只兔子?”
“它怀了崽子,我探查了一下,它肚子里足有好几只小兔子。”
那兔子似乎颇通人性,段景将它放在地上,它向着相反方向跳了两下,又回头看了看叶涟漪,接着就快速跑开了。
叶涟漪看着它跑远,说着:“我们可以找些旁的来充饥,实在不必杀生,况且母子天伦,因为一时兴起让崽子胎死腹中实在是罪孽深重。”
且再过不久,她就要为嫂嫂和她身边的小鬼施法成全她们的母子缘分,更是不该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害了这么多条性命。
“它要当娘了?”
段景收回目光回头看她,“难怪刚刚它挣扎的那样激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不禁说着:“我手重,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它。”
这就是段景的心慈之处,虽不至于让他往后不再杀生,但总会更注意着些。
叶涟漪笑着道:“放心吧,它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你如今肯放了它也算是积德了。”
段景那匹马的马背上放着陆风给他们准备的干粮,叶涟漪去将干粮取下递给他,“就吃这个吧,吃完我们便进山。”
等吃完了东西就该忙正事了。
仙人山有条灵脉的事情,凤凰岭的百姓们几乎都知道,叶涟漪前世的时候也听说过仙人山的各种传说,但因为她那时的遭遇,也从没有机会来过。
自然也不清楚仙人山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一般那样灵验,虽然她能感受到这里充沛的灵气,却不知道那条灵脉的灵眼到底在哪里。
先前是她太过急切了,现在想想,为嫂嫂施法非同一般,有违天道的事也太过危险。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必须得找一个有足够纯正的灵气,能支撑她做法阵的地方才行。
若仙人山的灵气不纯正,她也只能放弃这里往更远的地方找。
两人快速吃完了干粮,有了力气便一同进了山林,他们挑了一条无人的小路走,以防被来这里求愿的百姓瞧见。
因着对仙人山的敬畏,百姓们是不敢轻易进山的,自然也不会允许有别人进来。
两人牵着马儿走了许久,直到进入山中更深的地方——
叶涟漪看了看周围,见还算安全,便翻开掌心,放飞了掌心里的一道淡蓝色火焰,那是她的佛心。
佛心天生喜欢灵气逼人的地方,哪里有浓郁的灵气,就会不由自主的往哪里飘,只要不是距离太远,基本都感应的到。
佛心脱离了叶涟漪的掌心,飞到半空中转悠了一圈突然颤了两下,接着立刻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叶涟漪心里一喜,叫了段景一声,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段景没有马匹,但他轻功奇佳,越到高树上,在树梢间飞驰,速度之快与飞奔的马儿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要超过叶涟漪的架势。
只是这林中恐会有野兽出没,他需要跟在叶涟漪身后保护她,所以也并没有尽全力。
追着佛心大约半个时辰后,它终于在一处湖泊的中央停了下来。
佛心在湖面上转了两圈,才渐渐的消散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回到了叶涟漪的掌心里。
她将佛心重新引入丹田后便翻身下马,忍不住笑意,目光清亮的看着澄净的湖泊。
忽然听到了后方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她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刚放倒了一只老虎的段景,她心中高兴,叫他将老虎放了,莫要伤它性命。
这山中的野兽长久的生活在这里,又有灵脉的供养,大多都启智了。
那只老虎不知被段景使了什么法子放倒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看它尚能起伏的肚子,叶涟漪知道它没事。
段景应了声,收起指缝间的银针拍拍手,又踢了老虎一脚踩在它背上。
“等下缓过来就速速离开这里,莫要再来打扰我们。”
那老虎似是听懂了,粗粗的喘息两声,它被段景的银针扎的浑身麻痹,一时间动弹不得,但不消片刻就能缓过来。
它见自己不是这个人类的对手,等它逃走自然也不会再自讨苦吃的找上来。
叶涟漪又唤他一声:“段景,快过来,我们找到灵脉的灵眼了!”
段景刚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湖泊边上,一身素衣纤细,黑发如瀑,正回过头来笑意嫣然看着他的叶涟漪。
他微微一怔,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画地为牢”四个字。
他轻轻抿唇,舌尖扫过尖牙,细细的品味着这四个字,想着想着就突然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黑衣墨发的俊美男人,一脚踩着暂时动弹不得的大老虎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笑的满面春风,颇有几分威风神气。
他忍不住想,如今叶涟漪于他而言,可不就是在画地为牢,让他在劫难逃嘛!
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灵脉的灵眼,叶涟漪心里虽然高兴,但却不大放心。
故而她又拿着段景这个人形吸鬼器祭了出去。
她让段景去搜罗了一圈,想试试周围到底有没阴灵,因为有些阴灵有了神智后若想修炼成鬼王,也是要寻找灵气或阴气充沛之地进行修炼的。
如果这里有修炼的阴灵,她也好能及时驱赶,以防为嫂嫂施法时出什么事,但意外的,这里居然连一只动物的魂魄都没有,更别说人的阴灵魂魄了。
整个湖泊周围都异常干净,像是连个动物都没死过都样子。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毕竟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里里外外足有近十头猛兽在灵脉附近长居。
就算这块地方几百年间也没有进来过人,但至少死于猛兽口中的小动物应该是不少的,难道是知道这附近有猛兽,故而弱小些的灵物都不敢过来吗?
两人又扩大范围查探了一圈,依旧是除了大型猛兽,周围连只鸟儿都没有,更别说鬼影了,这倒是奇异的很。
叶涟漪是佛修不是道修,对于灵脉之事了解的也并不多,大多也都是听人口口相传的——
只是她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灵脉的灵眼最具灵性,能净化周围的花草树木,所以她才会一进来就用佛心来寻找灵气最充裕的地方。
她便能确定这里就是这条灵脉的灵眼。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和段景又不厌其烦的将周围细细排查了一遍。
叶涟漪甚至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想以献血引诱阴灵,但并没有引来任何东西。
段景为此阴着脸许久,叶涟漪竟然趁他不注意时将自己伤了,他的血厚又带着煞气,漪漪为何不来割他的手腕,为何不用他的血!
见他神色不好,叶涟漪忍不住劝道:“只是一点小小的伤口,不疼的。”
段景沉着脸,将衣袖里的伤药拿出来为她包扎。
这是他特地备好的,为的是防止林中叶子划伤了她,没想到叶子没有划伤她,她倒是自己给自己放血了。
将叶涟漪的伤口包扎好,他半晌才开口:“往后再不可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叶涟漪总算是放心了。
盘踞于此的野兽都被段景吓唬了一番,此刻也是躲在远处安静的很。
她此次来也带了两块红岩石,挑选了湖泊边的一块空地,她便开始用红岩石画阵。
小界阵,顾名思义就是在原有的世界中开辟出一个新的小世界,将天道所不允的事情在小界中进行,以此来逃过天道法则。
小界阵大多用于起死回生,增长寿命,改运换命的时候。
叶涟漪从前用过一次,便是她前世身死前,在白骨崖底的那一次。
为了让数量巨大的厉鬼能一同入轮回,她迫不得已才施展的法术。
现在忆起来,她能得以重生,似乎与她施展了小界阵脱不开关系。
因着有上一世施展过一次的经历,这次再施此法倒是得心应手了许多。
尤其是仙人山的灵眼处的灵气异常强劲,与她助力不少。
叶涟漪施法用了多久,段景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她多久。
等画好大半个阵法的时候,太阳也快要下山了,夜里不适合摆阵,尤其是在透不进月光的林子中。
而且两人也是大半天没再进食,此刻都有些饥肠辘辘,因为怕叶涟漪画阵时出意外,段景一步也不敢离开,所以也没来得及去找吃的。
左右今日这阵是画不完了,为这个还未成形的阵设下一道结界,防止被附近的野兽破坏,两人便骑着马儿迅速下了山。
等两人到了山脚下时,天已经黑透了。
叶清河早已驾着马车等在哪里,见叶涟漪从石阶上下来后,居然也没说什么。
只是目光沉沉的看向不远处佯装行人的段景,最终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扶着自家妹妹上了马车。
段景笑了笑,摸摸鼻子,骑上他的马跟在马车后面不远处。
而在仙人山的后山之中。
灵眼附近,叶涟漪自手腕处低落的已经干枯的血迹,被地下渗上来的一股黑烟迅速吞噬进了地底。
连带着被吞进地底的还有一只在地上蠕动的虫子。
白日里看不见的小动物们,此刻却异常活跃,纷纷跑到灵眼处来喝湖泊里的水。
等到了午夜时分,自地底冒出的黑烟就像一头巨兽一般,毫不留情的吞噬着过往的动物,唯独留下了那几头长久盘踞于此,似是在看守灵眼的野兽。
一直持续到了天明时分,黑烟才悄无声息地再次渗入大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片深山林中瞬间又归于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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