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红绳

    八月S市闷热，蝉在枝头死命叫唤，誓要同这夏天没完没了。K记顶层的套房里，胡桃从浴室里走出来，胡乱套上扔在地下的长裙。她把散落在毯子上的东西装进那只galleria，小声对着床上睡着的男人说：“我走了哦。”等出了酒店，夏日热浪扑面而来，灌进领口，炙烤皮肤。胡桃忽然觉得身上的鞭痕和绳印黏糊在一起隐隐作痛。手机发出叮的一声转账提示音，她低头瞧一瞧，男人发来信息：“去把你想要的那只包买了。”

    八千公里外的吴玥好命些，她站在谢家凯的海景别墅里看夕阳。严格来讲，是谢储两人的别墅。这二人狼狈为奸，在大学的时候一人一百五十来万美金瞒着家里人买下了这栋在整个loa ridge社区里偏小的房子。谢家凯本人没有陪吴玥一同来夏威夷，他在吴玥出发前说临时有事要晚几天，叫吴玥好好考试，自己会叫人去机场接她。

    等在机场接人的陈太是个黑瘦的广东女人，在二十年前就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出国打拼。陈太每天定时地来做三餐和卫生，除了问吴玥想吃什么，大多数时间里安静得像被人割去了舌头。吴玥独自在空荡的房子里里调时差和刷paper，傍晚也会游泳做瑜伽，提前体验了海外情妇的幸福生活。

    考试前一天的时候落雨，等到半夜风雨更是一阵紧似一阵。窗外的棕榈树叶在风里哗哗作响，天河被掘开口子，密如瀑布的雨点从天上砸落，又在地上被卷起。吴玥不开灯，赤着脚抱着毛毯走去客厅。远处闪电划开天空，雷声从暗色的海面那边炸开。她缄默地立在窗前欣赏着这片绚丽的蓝紫，掏出手机给谢家凯发微信：“你什么时候来啊，雷雨天我自己一个人害怕。”

    第二天的考试却意外地顺利。交完卷吴玥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同一机构的同学客套试卷太难，考试肯定爆炸了。

    等陈太的丰田小轿车晃晃荡荡驶回到loa ridge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谢家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打电话，日光鼎盛，从落地窗中穿过，给他的周身镀上金光。吴玥一瞬间要掉出眼泪，她急急地瞪掉鞋子，小跑着过去埋进谢家凯怀里，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谢家凯腾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公司有点事，一会儿带你去玩。”

    吴玥蹭蹭他的脖子问道：“玩什么呀。” 谢家凯挂掉电话偏头看她一眼，“跳伞。”

    跳伞中心在岛的最北端，带吴玥的是个飒爽的女教练。等她讲完注意事项和流程，谢家凯和摄影师已经等在停机坪了，吴玥环顾四周问道：“你教练呢？” 谢家凯笑起来，带着少时的张扬：“我有跳伞证。 ”

    直升机即将起飞，轰鸣声大得什么都听不清。吴玥其实恐高，她心里紧张，呼吸急促起来，只好低头深吸气，不愿让别人发觉异样。一片嘈杂声之中，她忽然感到有人吻了吻她的后颈，是谢家凯贴在她耳边道：“别怕”

    升到21000英尺的时候，飞行员比了个ok的手势，打开了舱门。谢家凯笑着冲她做口型一会儿见，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自由落体六十秒，吴玥感到自己即将被风吹窒息的时候，教练拉开了降落伞。跳伞其实是没有失重感的，就像在空中坐吊椅。她低头看脚下的那片海域，蔚蓝平静的凝在这星球上，像是一滴永恒的眼泪。

    吴玥在降落点亲吻谢家凯，缠绵之际感到自己无限地下坠，莫名的失重感使她要瘫倒这个人的怀里，于是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在红尘之中寻找那一点点微末的安全感。

    “好玩吗？”

    吴玥笑起来，“刺激。”

    她模糊感到今天谢家凯和往常不一样。这个人总是清醒的，哪怕是在那些无限旖旎的暧昧时刻，他的身边也筑着重重围墙。可在今天，或许是因为两万一千英尺的高空，看不见的屏障弥散开来，那些笑意变得真心实意。

    从跳伞中心出来已经是黄昏了。棕黄色的野马在公路上疾驰，落日归海，只留下妃色与橘红在天上铺开，暖橙色的光掉入海里，晕出枯玫瑰色的波浪。檀香山的黄昏总是温柔的使人晕眩，谢家凯把车顶打开，夏风涌来。吴玥觉得自己闻到海，不是那种生冷的铁腥味，像是小的时候吃的海盐奶糖，温暖潮湿的散开在舌尖。她转头去握谢家开的手，笑着哼唱：“dying young and I m playing hard。”

    “live fast，die young，be wild and have fun。”

    车泊进H酒店的停车场，吴玥心知肚明将要发生什么。下了车，谢家凯牵着她的手问：“饿吗？” 吴玥摇摇头，“不饿，中午吃了大份的poke bowl。” 谢家凯笑道：“那走吧，先去给我们囡囡买礼物。”

    虽然他的钱总是辗转着进入各式各样的专柜，但谢家凯本人已经很多年没有陪女孩逛过街了。他陪逛极有水平，保持三句话不变，“好看” “不错” “买吧”。吴玥试戴一只宝格丽的镯子，心里已经嚎叫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偷偷数完数位又抬头道：“算了，也不是很想要。” 她爱谢家凯的理由本质上和那些捞女吻合，但家教却让她明白什么样的礼物不能开口要。

    谢家凯平时是断然不屑于听这样的话的，今天却道：“真不想要啊。” 看着吴玥看似洒脱的点头才笑着对SA道：“We’ll take this。” 真买了，吴玥也不是矫情的人，只是郑重的说谢谢。谢家凯看着她这个表情，只觉得好玩又好笑，连带着签字都有一丝奇异的好心情。

    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日本老头，怀里搂着个九头身的姑娘。吴玥看了看她手中的包悄声道：“Birkin就是被这些傻逼用烂了的。”她明里暗里想到Vivian，在谢家凯面前恨恨地开口。谢家凯帮她拎着那只小首饰袋慢慢讲：“喜欢啊？去买。” 吴玥第一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知不知道要配货的？一个包花两倍价买，神经病。” 谢家凯牵过她的手，“不知道。”

    不识柜台烟火的谢家凯说的是实话，他要送什么礼物，平时只消讲一声，自然会有人去劳心。

    Kalakaua ave上灯火辉煌，点亮深蓝色的天空。浮华之下，月亮失去往日光彩，只是斜斜的缀在天上。Honolulu的夜晚是喧闹的，街头艺人在十字路口表演，肤色各异的人坐在露天的酒吧谈笑，情侣在夏日晚风里黏黏糊糊的前行。吴玥暗暗将牵着谢家凯的手变成十指相扣，像游鱼归海，他们变成夏威夷街头的一对普通情侣。

    吃完晚饭出来，marukamme udon还排着长队，吴玥看了看小票上的二十九块八，这数字诡异的满足了她曾经在iris那里受到的委屈。

    八点之后的waikiki beach相当冷清，夜潮拍打礁石。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的行走抽烟，火星明灭里把烟灰抖进可乐易拉罐。吴玥掐掉那支烟，缓缓道：“回去吧。”

    酒店里的温度很低，吴玥□□裸的站在卧室中央，发尾的水珠顺着脊柱落下去最后凝在她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忽然想起来s市郊区别墅的那个夜晚，场景是如此的相似。但这次是谢家凯把她拥入怀里。于是她闭上眼睛，像掩耳盗铃的人蒙蔽自己。却听到谢家凯喑哑开口：“睁眼。”

    床很大，谢家凯的手掌从她的脚面往上游走，扣住戴着红绳的左脚脚踝，盯着那根暗红色平安绳嗤笑出声：“我们囡囡很难养啊。” 另一只手却在吴玥身上撩拨起火，他亲吻她，从嘴唇往下，停留在那不到四两的嫩肉上。吴玥觉得自己像平山寺的夜雾，被无形的手拢起又四散。抬头看天花板，瞧见佛陀的眼睛，躯壳却在欲海里涣散开来。

    谢家凯对自己的小姑娘展现出在x事上少见的温柔，但也仅仅那么一点。吴玥在动情时分从中间被劈开填满，痛得落出眼泪。谢家凯抚摸她脸上的泪痕，却没有停下动作，只低声道：“忍着。”

    于是吴玥从此不喊痛，倔强着任由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她唇里溢出去。在疼痛中找到奇异的归属感，像江河归海，那根缺失的第七根肋骨重新被填回她爱人的胸膛。她攀住谢家凯的肩膀，空白画卷交到他手上，填出大开大合一枚月亮。漫长的沉浮结束之后，吴玥环着谢家开的脖子说出第一句话：“我想喝奶茶。”

    檀香山的豪华酒店大多设施老旧，她听到不知哪里的歌声。

    if there’s a light at the end, it’s just the sun in your eye.

    I know you wanna go heaven but you’re human tonight.

    回国的航班还是十二个小时，吴玥却从商务舱搬迁到了头等舱。谢家凯沉默着处理事情，吴玥想着他们离开夏威夷前的最后一天，其实也就是第三天。

    谢家凯带着她去大岛的火山公园徒步。五个小时的行走之后，她看到裂开的黑色地表里翻涌而出的赤色熔岩，像是小时候吃的红宝石戒指糖融化开来，烤焦在烧的通红的锅上，岩浆又流进海里翻腾出一朵朵青云，水火不容产生的爆裂声在耳边响起，她在那里落泪，不为任何人，无关情爱。吴玥望向窗外，飞机正在跃过太平洋。无限明亮的星星在窗外闪烁，她忽然间意识到再浮华的灯火也遮不掉星月的光辉，人若在年少的时候看到过于真正宏伟壮丽的景色，无论往后多少年看到其它所谓的山水美景就再也不会心动了。

    老王开着一辆新的宾利等在s城的机场，吴玥要去再下一层找自己家的司机。谢家凯在车前与她告别，重新变回被围在重重城墙之内的人。他吻一吻吴玥的眉心，从车里递出一只Hermes的袋子。不用拆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吴玥不再像在檀香山时那样拒绝推脱，微笑着接过那只袋子。从今天开始，谢家凯将赠予她许多昂贵美丽的物件，是奖赏，也是补偿。她也将被算进一张list，同从前往后他身后身下所有其他的女人一样，在这场望不到头的战役中撕杀，直到被国王流放。

    宾利开远了，吴玥蹲在地上把那只礼盒拆开，将那只灰色的Birkin放进大行李箱。她没有再哭，只是在心里想着，你看，有些事情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么难，要付出双倍的价格才能得到，而对于另一些人却上下唇动一动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