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下课,吴玥走去离学校三个block远的美术用品店买新画材。假笑着同店员互相客气,慢慢地往门外挪,怀里叠起来的画材摇摇欲坠。她艰难地侧过去用身子把玻璃门推开,腾出一只手往口袋里摸索手机。
uber的界面还没有打开,怀里的新买的画材噼里啪啦的掉落。吴玥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满地材料,蹲下身去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捡回袋子里。白色颜料刚塞回袋子,课上新画的大幅油画啪嗒一声倒地,正面朝下整个糊在纽约的行人道上。所有未干的颜料糊在一起,像一只恶心的廉价植物奶油蛋糕。吴玥看着这一地狼藉,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手机发出叮得一声。她苦笑一下,点开了消息界面。
杨一帆发来一张照片,婚礼请柬,谢先生与江小姐。
吴玥忽然感到无限的挫败。她把新画材拖到油画的旁边,默默地在这个街角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其实在很多身处他乡的时刻,人们熬过生活中的大风大浪,却会在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面前溃不成军。吴玥吸了吸鼻子,抬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在街上哭是极不体面的一件事情。人生中总有这样一段时间,糟糕到让我们觉得自己满盘皆输。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蹲在纽约的街头。六点半的深秋,天已经完完全全黑了,街上行人往来穿梭,一件件大衣被风吹起一个角。有人去赴约,有人匆匆回家。吴玥叹一口气,慢慢得直起身子准备收拾这残局。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要帮忙吗?” 有人蹲下来,手里傻兮兮地举着一管黄颜料。看见姑娘红着地眼睛又慌乱安慰:“额,画挺好看的,补补应该还有救。” 是刚好在街对面吃饭的Kyle。吴玥低头道谢,重新把东西一样样整理好,拎着那张破碎的油画站起来。Kyle低头看他,快到一米九的人手里捏着一只小号刮刀。
“我和朋友刚好在附近吃饭,额,要送你回去吗?你应该也没什么心情吃饭。” 他的普通话有很重的广东口音,大概是爷爷辈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的。
“好啊。”
隔两日周天,吴玥难道睡懒觉,起床之后慢慢悠悠地做瑜伽吃早餐。把电脑搬到客厅写作业,秋冬季的阳关是最最好的,温暖却不燥热。加了佛手柑精油的加湿器在一旁吐出水雾,咖啡与果香混在一起,这是难得美好的纽约早晨。
谢家凯真要结婚这件事情其实对吴玥没有想象中的打击这么大。无论从谁的角度来思考,所有的事情都情有可原。这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选择,一场以离婚为目的的婚姻。可若是真心爱过,仍凭万千道理摆在面前,都是做不到千里迢迢回去说句祝福的。
吴玥笑一笑,把这些事甩到一边。倒不如做好自己的作业,情字无解,GPA有解。她要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再出现的时候,若是无缘在一起,倒也能靠自己落落大方站在他面前道一声“好久不见。”
吴玥点开教授的ins,这是她在翻了二十三个Lilia之后找到的私人账号。吴玥的同学们不知道这账号,她也没有用大号follow。动态的第一条,教授的新画被MOMA收录展出。吴玥笑一笑,起身去挑衣服。今天下午,要去MOMA看个展。
X大的student id可以在换两张免费门票。吴玥看着玻璃门倒影的自己,burberry的大风衣搭灰色西裤,老花长条丝巾同发尾一起垂在肩上,一字带的sw踩在脚底。即使在深秋也要露出脚面。这是纽约姑娘们的格调和尊严。吴玥满意的抿抿肉桂色的口红,这才朝那边挥挥手“kyle,here。”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单品,都市女孩看展必备——帅哥。
若是一个人来,吴玥必定轻车熟路的上三楼,对着教授的那幅画上下左右连拍二十张就完事。但是同人一起逛展,腔调便一定要拿捏到位了。吴玥回到自己的主场,语调不紧不慢,低低地同kyle叙述讲解那些美丽的画作。莫奈和梵高这些一定是提都不要提的,如何唬住一个外行的人的第一步是带他去看abstraction,讲讲hilma af kint和lyubov popova就是不错的选择。不用过度分析画作,只要轻描淡写说一句“其实说起来抽象艺术最早还和玄学有点关系呢,他们都相信作品是建立在精神上的意识,在作画时会有更高层面的意识在指引他们。”便足够骗过涉世不深的小菜鸟们了。
吴玥笑得温婉,最后补到:“不过很多时候,在被这些很美丽的东西震撼的同时,想到自己一生都无法创造出这样美丽的东西的时候就也会觉得无比沮丧和痛苦诶。” 一击即中,刚从加州大农村进城读研的医学生Kyle从心底坚信,这个女孩和别人不一样。
吴玥讲着,眼角瞥过一张波洛克。远在中国的那个人不一样,过于优越的出身让他拥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消耗在那些其实对生活没有太大用处的地方。他轻描淡写地就拥有了别人花费大力气去打造的所谓腔调。
若是谢家凯在这儿,他一定笑一笑:“是吗,挂在客厅也就那样吧。” 就像吴玥另一位装逼常提的画家Vasudeo S Gaitonde。她第一次见到这人的画,是在谢家凯檀香山的别墅里。那幅画挂在客厅的墙上,还要被谢家凯槽一句“家里的光线下看也没有这么惊艳。”
吴玥一边看展,一边在脑子里思考一会儿要给教授吹什么彩虹屁小作文。走走停停在MOMA逗留两个多小时。天色转黑,门口人潮涌动,Kyle伸出手虚虚地绕着护住她。询问要不要去东村吃日料。吴玥笑一笑,一边用备忘录打小作文,一边应一声。直到坐上车才想起,这看上去已然像是一个date。
Kyle开一辆雷克萨斯,似乎亚裔都钟爱雷克萨斯。车里很暖和,木质的观音被挂在后视镜上,吴玥盯着摇摇晃晃的佛像。
“我奶奶给的,她很相信这些。”
“你呢,你不信吗?” 吴玥靠在后背上,低头查看邮箱。
“没必要。” Kyle逐渐找回自信,说话流畅起来,“做人还是要靠自己吧?” 在加州海岸长大的男孩皮肤黝黑,在一见钟情的姑娘面前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吴玥瞧着他的眼睛,思绪却飘回平山寺的夜晚。那些草木疯长,有人在慌乱之中向他伸出一只手。
刚才新发给教授的邮件很快得到回复。教授同吴玥道谢,又闲聊两句画作,最后提到X大与华国美院联办的一个展览。讲吴玥的画很适合,如果她有兴趣可以找自己询问。
“我倒是很信,命有定数,运气却总是变数。”她转头看向那对眼睛,好似遥遥对着另一个人讲这话:“总是有,时来转运。”
十二月中期末考就开始,吴玥忙的昏天黑地。左手电子烟右手冰美式,什么皮肤状态什么精致打扮在成绩面前都不值一提。连熬两周,考完最后一场历史。走出教室门已然是晚上。今年圣诞不打算回家,手机里kyle提前约她一起跨年。又补上一句许多朋友一起,吴玥只说到时再看。合上手机看到明晃晃的八点零五下面写着二十一号。才想起,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谢家凯今日成婚。
相比起不知疲惫的永动机纽约,今日的国内是另一番天地。江暮云早在拿到那只镯子之前便早早预料到什么。但是她,谢家凯,甚至江夫人都无力改变些什么。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明知道前面是什么却还是得顺着它一步一步往下走。
江暮云一早起来,坐在床前。身上的婚纱是她自己23岁时就在vera wang定好的。这么多年了套进去却还是老样子。如若不能嫁给想嫁的人,穿一穿最中意的婚纱到也不错。
江暮云抚一抚自己的婚纱,又重新看了眼收在首饰盒里的上一枚求婚戒。想到从前,她总是心有不甘的,却也只是不甘。她是适合嫁给谢家凯的。他喜欢谁都无所谓,他要怎样都无所谓,江暮云从来都无所谓谢家凯。她心里的那个人死在他们最最好的时候,于是他永远是最最好。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逐渐变成一个完美的幻象,江暮云至死不渝的爱着这个幻象。
江夫人进来给她梳头,只是图个吉祥,她执把梳子把女儿的头发一点点梳顺再交给化妆师。这个强硬了一生的女人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江荣山站在旁边抽烟。一只接着一只。江太太收住眼泪拍拍女儿的肩膀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婚礼是晚上七点开始,虽说是低调办事,但谢江两家放在这儿。零零散散倒也一堆看客。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江暮云挽住江荣山的手。她父亲一向在女儿面前不善言辞,她同江荣山只谈过一次婚姻。江荣山当时同她讲:“爸爸从不希望你嫁什么豪门嫁什么有钱佬,老爹希望你能找一个尊重你的,能同你有话港的人就好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江荣山正在剪雪茄,不看她,却难得的笑一笑说:“最好是个南方人,他好做饭给你吃。”
江暮云只觉得脚下的红毯像是棉花一样。她又想起江荣山和江夫人从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大不了就不学了,不做了。爸爸妈妈养个女儿总是养得起的。” 她看着红毯那头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心道,自己总归不是个好女儿的。外貌性格与传统小棉袄背道而驰,就连个如意郎君都不曾领回家。她像所有新嫁娘一样忍住要掉的眼泪,只是那泪却不曾有半分对新郎的爱意。只同江荣山说:“爸爸,我总是不够好。江荣山只道:“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这个男人沉默一会儿又说,“过两年就离了,谢家又怎么样,爸爸妈妈养个女儿还是养得起。”
江暮云同谢家凯交换戒指。她有时可怜谢家凯,他看似命好到拥有一切,但说句胡话,若他不是谢家凯,这世上便再没有半个人爱他了。谢家凯把那枚闪耀的方钻戴到江暮云手指上,切蛋糕时轻声同江暮云开玩笑“这戒指真是丑死了,当时阿树给你挑的那只才衬你。”
江暮云落下泪,他伸手拥抱新娘,帮她擦掉泪水。台下看客起哄,只以为台上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谢家凯叹口气,他头一回觉得世事荒谬的可笑,连他也逃不过命运二字。谢家凯是不是没心的,他真心实意的爱过别人的爱情。五年前,在纽约,紫色天空下的江暮云同杨天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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