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恬儿落了座,掀开杯盖要饮茶,忽见媚生一脸温顺,朝她招招手,轻声细语:“姐姐,你过来。”
孙恬儿以为她有私密的话,要同自己诉一诉,便往前倾了倾身。
冷不防那小手儿后撤了撤,抡圆了便是一巴掌,打的她脑中嗡嗡作响,竟有些发懵。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让她回了神,那些隐忍的憎恶再掩饰不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了媚生发狠:“贱蹄子,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官家女?现下不过一个声名狼藉的外室罢了,竟也敢打你的主母,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话还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另一边脸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媚生还是一副乖巧模样,点了点头,一脸的天真:“我敢啊,身为一个外室就是要打你这个主母。”
“你......”孙恬儿简直堵的说不出话,转头便要唤门外的丫鬟,还未出口,忽而见门口牙白锦缎的袍衫一闪,颇有些秀气温雅之气的杨柏走了进来,见了这场景倒是一愣。
孙恬儿立马住了口,身子晃了晃,堪堪扶住桌角,语气换成了凄然:“啊生妹妹,我晓得你有怨,打我几巴掌倒也无妨,只要你消了气,日后便进府吧,表哥他舍不下你。”
杨柏原是怕孙恬儿为难媚生,这才急急赶了过来,现下一看,竟未料到她的表妹能如此识大体,一心一意替他着想,心里便生出些许愧疚。
又见媚生如此不饶人,实在不是闺秀作风,心里那几分怜都冷了去,罕见的对媚生肃了脸,刚想斥责几句,忽听对面的女子轻轻呢喃了一句:“柏哥哥!”
这声喊软糯甜腻又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的人心里一颤,不由看了过去。
见媚生俏生生立在厅中,挺直了瘦弱的脊背,没有半分要示弱的意思,一双眼儿望过来,含着爱恋夹着幽怨,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朦胧,勾的他心里发痒,张了张嘴竟失了声。
杨柏向来晓得她貌美,只是往常便如一只精致的木偶,没有传神的韵味,此刻这一眼,竟像那木偶活了过来,热气腾腾的鲜活,看的孙恬儿都失了神。
媚生望了他片刻,忽而滚下泪来,声音有些发颤:“柏哥哥,我打小儿便想着嫁给你,朝看日升,晚间赌书。想要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辈子便也这样过了。”
她如泣如诉,字字都是痴恋,听的杨柏的心也跟着一颤。张了张嘴,斥责的话便说不出了,毕竟她今日全是因为对自己的恋慕,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只没料到,可以堂堂正正陪着柏哥哥的竟是孙姐姐。我还记得那时孙姐姐对我说的是:阿生,你便是我的亲妹妹,我唯愿你安乐......”媚生似是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胸口有些发颤。
她这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点出了孙恬儿明里暗里的两幅面孔,听的杨柏涌出了愧疚。
看她憔悴娇颜,实在忍不下心,愣愣往前走了几步,拿了绢帕便要替她拭泪,不妨袍角被拽住,低头便见孙恬儿脸颊肿了老高,猛然清醒过来,站在当下竟有些为难。
媚生便适时让了步,低了头黯然道:“是我的错了,怎么说也不该动手的,柏哥哥还是先送了孙姐姐回去吧,免得晚了落下痕迹。”
杨柏松了口气,心里对媚生又多怜惜了几分,道:“那阿生好好歇着,我先把恬儿送回去,晚些来看你。”
孙恬儿满腔的委屈都指着杨柏替她出呢,这会子见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还一副依依不舍的神色,简直是要摧她的心肝。
可偏偏要维持正室的大度,万万发作不得,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默默随杨柏出了门。
两人一走,媚生立时止了泪,吩咐啊雾道:“啊雾,收拾下细软,早些离开这庄子。”
啊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接她们来时还承诺了要娶自家姑娘的杨公子,眨眼间便要做别人的夫君了,还要自家姑娘做外室?
她眨了眨眼,消化了一番,心里便涌起怒意,噔噔跑去收拾细软了,边啐道:“真是无耻,姑娘咱们离这样的人远远儿的,小心被雷劈时连累到咱。”
两人收拾了个小包袱,绕了好几圈终于出了庄子,站在三岔路口愣住了。
媚生四下一望,苦恼的问了句:“啊雾啊,这回城的路是哪一条?”
啊雾挎着小包袱犹豫了一瞬,很是肯定道:“我晓得的,来的时候两旁都是杨树,顺着杨树走便是了。”
媚生环顾一圈,见了四周遍植的杨树,叹了三叹,又挎着小包袱回了庄子。
是晚,两人都有些无言,郁闷的多吃了两碗饭。
第二日一早,杨柏早早便来了庄子,站在卧房门外叩响了门扉,他自诩正人君子,断不肯贸然闯香闺。
等了半柱香也不见门开,正不耐烦,忽见隔扇门洞开,茜色薄娟裙裳的女子立在门边,也不多言,只歉然一笑。
她眉眼潋滟,含了化不开的春色,一张小脸儿粉光若腻,于娇媚中带了少女的纯稚,看的杨柏又是一阵失神。
媚生并不将他往里让,只轻轻叹了句:“这庄子上好生无趣,昨日梦见柏哥哥带我去了临月楼,便是咱幼时常去的那家,醒来竟分外想念那里的桂花酥。”
“这桂花酥要趁热吃才好,你若想用,我这便带你去。”
杨柏看着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讨好的话便顺杆子秃噜,说完了才有些后悔。他原本是想将小姑娘困在庄子上,安心做了他的外室,并不想带出去生事。
只姑娘那双带了欣喜的眼儿一望,反悔的话又如何吐不出口,只好唤了车夫,带着人进了城。
进了临月楼的包间,已近午时,早上还大晴的天,不知何时变了脸,已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上房里织毯软榻,葵花式檀木桌,早已摆下了一桌席面。
两人坐了,杨柏捡了桂花酥,便凑过来要喂她,被媚生偏头躲开了,只做娇羞状。
她不动声色的离杨柏远了些,扫了眼刚放下的支摘窗,没做声。
杨柏这两日被她娇俏的模样勾的心痒难耐,如今又见她久不就范,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竟有些急不可耐了。
“阿生若喜欢,日后我常带你来吃。”他说着挪了挪身子,一把扣住了媚生的腰肢,往怀里一拉,便将人困住了,又道:“阿生,这些时日了,你可想好了?不若今日便给了我吧,我定会迎你为平妻。”
媚生被他一碰,一身的恶寒,急急伸手来推,却撼动不了分毫。
张口要喊,又戛然止了声,不行,她还要回裴家的,若在这城里传出些风言风语,裴衍更不肯接纳她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忽而一低头,往杨柏怀里钻了钻,满脸的羞涩:“柏哥哥,你莫要欺负人。”
杨柏见她如此,喜出望外,将人抱至榻上,便要覆上来,却被一只小手抵住了胸膛。
女子微垂了头,轻轻在他脖颈间吹气:“我......我又怕又羞,哥哥转过身去,容我自己褪衣裳......”
杨柏魂都没了,哪里能说半个不字,呆愣愣转了身,正一心盼着那旖旎光景,忽觉脑后一凉,便有片刻的晕眩,人也瘫软了下去。
再睁开眼,发现手脚已被绑了,张嘴要喊,却被一团物什堵了嘴,味道有点咸,竟是一双白绫罗袜。
媚生丢开手边的瓷枕,端正的坐在塌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抡圆了便是一巴掌。
待打的过了瘾,才低低啐道:“杨家向来自诩书香传家,杨家大公子更是贤名在外的如玉郎君,竟做出日此猪狗不如的行径。未婚妻遭了难便急急退了婚,待她醒了,贪恋美貌,又想拐她做个外室。呸,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也不瞧瞧,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杨柏气的涨红了脸,却吱吱呜呜出不了声。
媚生不再理他,喝了口茶水,压下心里的惊慌。她也是后怕,这凡人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无,软的像团棉花,真真不能成事。
喝完了奔至窗边,费了好大劲才撑起支摘窗,往下一望,心里凉了半截。
这后窗高悬,离地约七尺,开在一处幽深暗巷。
她伸了伸腿,无论如何不敢跳。
正心慌,忽见巷中走来一男子,天青直缀,长身玉立,撑十二骨节油纸伞,明明一身布衣,步履间却透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贵。
这满身清风朗月的贵气,竟让媚生失了神,莫名便想起了九重天上的那位。
她摇摇头,将这荒唐的念头抛至脑后,拔下头上金钗,抛了下去。
“咚”的一声,让那男子止了步,伞面一移,朝上望来。
眉眼清隽,轮廓利落,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疏离,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媚生却心里咯噔一声,又往下沉了几分,因着这人不是旁人,确是他的夫君,裴衍!
裴衍扫了她一眼,视若无睹的移开了目光,仿似瞧了团空气,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媚生着了急,压着嗓子喊了声:“夫君,救我!”
夫君?男子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只做未闻,抬脚便要走,却听女子又道:“合离的文书还未过了明路,便算不得数。夫君先救我下来,我配合你去官府报备。”
媚生见男子脚步微顿,却并不抬眼看她,摸不准他的心思,欲要再言,忽听木门嘟嘟,杨柏的小厮问了句:“公子可是有事?”
这小厮方才听屋内砰的一声,终是放心不下,出声询问。
“你别进来......” 媚生鼻尖沁出细密的汗,顿了一顿,捏着嗓子做迷离之音,娇嗔道:“柏哥哥你好坏,奴家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门外的小厮手顿住,脸上染了薄红,讪讪的退了老远。
窗下的男子不耐的皱眉,伞面一扬,便隔开了那些秽|乱脏污。
“裴衍,不许走!”,媚生着了急,再无心思多想,双脚探出了窗台,晃晃悠悠坐在木架上,做好了要跳的准备。
这声低喝焦灼又无奈,仿似溺水的人看见了飘来的浮木,他微扬了眉,朝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让他罕见的愣怔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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