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户巷的宅子是处二进的院落,虽不算大,却也规整雅致。
三人进了花厅,已有小厮备下了茶水。
裴衍瞧着媚生有些憔悴的眉眼,将茶水递至她手中,犹豫了一瞬,问道:“走了这许久的路,可是吃不消?”
媚生摇摇头,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拿出把刻山水图紫砂壶,献宝一般递上来,脆生生道:“不累的。夫君你看,路过宜州替你收了把紫砂壶,据说是出自妙义真人之手,颇为难得的。”
裴衍惯于饮茶,对器具也讲究,是以媚生选了此物做礼。
他拿了那砂壶,反复看了两眼,只微翘了嘴角,并不说话。
一旁的甄绯忽而指了那山水图,笑言:“这山水图也是够拙劣,竟也敢冒充妙义真人的手笔。”
她说完目光在媚生脸上一扫,露出些轻蔑之意。
裴衍将那壶放下,点头道:“妙义真人下笔简练,意境高远,确实难以描摹。”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就这篆刻山水图之法讨论一番。
媚生不通此道,是一句也插不上,忽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正说话,小厮进来对裴衍耳语几句。裴衍便站起来,只道有紧要事由,去去便来。
他一走,甄绯便有些意兴阑珊,她瞧着媚生那张明艳魅惑的脸,心里止不住的轻嗤,她的肃之哥哥,何等高雅的人物,断然看不上这样艳俗的女子。
她站起身要走,忽而站住,轻笑道:“阿生还是多学点文墨,整日与肃之哥哥说不上话,这日子也是难熬。”
媚生一脸天真的笑,略懵懂的歪了脑袋问:“是吗?夫君被窝里与我有说不完的话,这不算数的吗?”
甄绯脸色转白,扶着门板站稳了,急切逼问:“什么话?我肃之哥哥能有什么话同你说?”
“这男人被窝里还能有什么话?”
媚生微垂了头,露出羞涩:“无非是心肝宝贝的乱叫......”
“你......”甄绯没见过这样不要脸面的女子,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丢下一句:“不知廉耻”,便匆匆步出了花厅。
媚生瞧她出了门,端出女主人的架子,唤门前的婢子:“去,送送甄家姑娘,若是姑娘再来,先禀了我再说。郎君公务繁忙,哪能成日有空。”
甄绯听了,脸色又是一变,她小时候去找肃之哥哥,从来不敲门的,现下这女子来了,倒显得她成了外人。
她忽而冷笑,有些不入流的东西,机缘契合占了高位,还真以为自己坐的稳?
裴衍回来时,已换了天青常服,安排了媚生一应起居,只道这宅子乃是太子所赐,尽管住下,便又去书房批阅文书了。
晚间出来,便见抱厦里亮了灯,茜色薄纱衣裙的女子立在暖融融的灯下,山眉水眼,让这冷清的院子,一下多了几分活气。
她走上前,轻挽了裴衍的臂弯,话语也温暖:“夫君猜猜我今晚让人做了什么?”
说完一双眼儿望过来,见裴衍不说话,又自说自话:“自然是夫君你爱吃的羊肉羹,快进来尝尝。”
裴衍本已与甄绯约好,去给甄侯爷新做的画提诗。
只这烟火气忽而便让他挪不动脚了,随了她进了抱厦。
羊肉羹鲜嫩而不腻,三鲜笋丝清脆爽口,竟是吃了入京以来最适口的一餐饭。
二人用完饭,进了卧房喝茶。
裴衍正自斟六安瓜片,忽听媚生问:“夫君盖薄衾还是厚些的?”
“薄衾”他随口答了,回头见媚生已铺好了床铺,便默了一瞬。
裴衍原本感念媚生那沉甸甸的三十两银子,况他又占了她的身子,自然要负起责任,是以将人接了来,做他堂堂正正的夫人。
只从未想过,这余生要与她如何过,这同居一室的亲密让他有些不适,本想告诉她今晚住书房,可看见那双眼里璀璨的星芒,又忽而哑了口。
算了,这第一日来,总不好冷落她,免得让下人们看轻了她。
他踌躇了一下,终是道:“薄衾。”
说完去了净房沐浴,躺在床上时竟有些忐忑的期待,脑子里闪过奇怪的念头:“上次是在梦里,也不知这清醒下又是何滋味。”
正想着,媚生已从净房转了出来,吹熄了主灯,只留一盏暧昧的小夜烛。
裴衍耳根透出红绯,抓紧了床单,闭上眼,等那温|香软玉入怀。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忽听床下悉悉索索,转头一看,却见女子手脚利落的打了个地铺,薄被一卷,就将自己裹成了个蛹。
她蒙在锦被里拱来拱去,似是在摸索着脱外裳,妆花褙子掐丝纱裙一件件被她扔了出来,末了拱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安心躺了下来。
一双盈盈妙目对上他清寒的眼,似是受了惊,睫毛轻颤,迅速闭上装睡。
裴衍:“.......”
......
第二日一早,媚生睁开眼,床上早已空了。
她用过早食物,便将宅子里的下人召集了起来。
先是拿出身段,将家中里里外外的规矩立了一遍。
看着娇娇悄悄的一个人,敛了神色,竟是极其有主心骨的一个,唬的下人们都起了敬畏。
立完了规矩,却又换了脸面,和颜悦色的同仆妇小厮们说话,只问这初来府中,可有什么难事?
她话语贴心,脸面真诚,将几个仆从的难处安排的妥妥当当,又引得众人一阵感激。
待要散了,媚生一抬眼,忽而瞧见门口一个站的笔直的身影,现下前院的管事-张申。
总觉得这脸面有点眼熟,想了半天,忽而想起司命的幻境,这人正是后来裴衍身边那位极其信任的随侍。
她走上前,脸上露出忧色:“张申,昨日郎君同我讲起,你有个患心疾的家妹,我在老家时曾遇到个僧人,一连治愈了好几位患此症者,你待我给家里去封信,也托他给你妹妹看一看。”
张申一愣,万没料到夫人会对一个奴才如此上心,又见她一副真切替家妹担忧的神色,一时涌上些暖意,还未开口道谢,却见夫人已自顾走远了。
媚生这恩威并施的一段,惹的啊雾连连道好,二人正说话,忽听丧钟悲切,笼罩了京城上空。
洪昌帝崩,太子即位。
裴衍匆匆回了趟家,拿了换洗衣物又进了宫。
待月余后,新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将名下嫡子立为太子,第二道旨意,便是力排众议,认命裴衍为太子太傅。
一时间朝野哗然,升迁如此快的新科状元闻所未闻,纷纷深挖起这殿前红人的身份,竟发现,他与十年前忠勇侯府世子爷样貌颇相似。
媚生听了这些传闻,忽而觉得她从未看透过她这位夫君,有些话想要问,只还未等到人,却迎来了甄绯。
甄绯一身端然宫装,袖手立在花厅里,见了媚生第一句话,便是:“林媚生,你是要合离,还是等肃之哥哥回来后休妻?”
媚生心里猛跳了一下,面上却如常,问:“甄姑娘缘何如此问。”
“肃之哥哥已接了圣上的口谕,要迎我为妻,自然你要让位。”甄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眼皮也不抬,坐下端了茶水喝。
媚生指节攥的泛白,她想过裴衍高升后,迎甄绯入门的可能,最坏不过迎她为平妻,却没料到,竟是要她让位。
她心里有一瞬的无措,忽而便镇定了。
走上前,亲斟了茶水,端至甄绯面前,卑微而惶恐的呈上:“甄姑娘,我晓得自己配不上夫君,可我舍不下,便让我在夫君身边做个妾,可好?”
甄绯并不接那茶,只不耐的摇头,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容不下旁人。
她将怀中备好的和离书往桌上一放,对媚生道:“签了吧,肃之哥哥也不会亏待你,自会安排好你日后的生活。”
媚生垂着头,也不答话,忽而手一抖,将茶水尽数泼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哐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人也应声而倒。
她伏在地上,一副狼狈的凄楚,放声大哭:“甄姑娘说的对,与你比起来,我也确是山野村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可你不该仗着家世如此欺负人。”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惹的院子里的奴仆都停了手里的活,为自家夫人鸣不平。
还未弄明白来龙去脉,众人又听花厅里咚咚两声,是以头触地之声,及夫人惶恐的哭喊:“放了啊雾,放了啊雾!万不能动我身边的人,这合离书我签,我签!”
接着静了一瞬,花厅的门哗啦一声开了,夫人头发散乱,一身脏污茶水,奔了出来,回房收拾了东西,便要出门。
走至院门,忽而对众人温和一笑:“诸位保重,好好伺候新夫人。”
迈出门楷又见了一脸呆愣的张申,便又补了句:“放心,我已遣人找那僧人要了方子,我走了你尽管找家主要,家妹尽可一试。”
她已落魄至此,倒还惦着他的事,张申竟是一时红了眼眶。
众人都有些愤愤,这样好的夫人,家主怎就舍得?!
只花厅里的甄绯还是反应不过来,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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