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林家族人都有些无趣,本想着跟首辅夫人攀攀亲,也能寻点好处,没成想竟迎来个下堂妇。
这席便草草散了,媚生进了出嫁前的槿园。
歇了两日,路上的疲乏还未散,这日午后正跟阿雾学打络子,却被孙夫人身边的仆妇请去了正厅。
孙夫人见她进了厅,脸上皮笑肉不笑,指了下首一个年过半百,大肚肥肠的男子道:“这是张员外,咱们扬州城一顶一的富户,今日可是诚心来求娶。”
那张员外看见媚生进来,眼就挪不开了,搓着圆润的手,笑的合不拢嘴。
媚生一阵反胃,瞧了一眼张员外带来的不菲聘礼,脸上是诚恳的佩服:“母亲,您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孙夫人被她噎的说不上话,脸色不太好看。
“姐姐,容妹妹说句话。”
林晚替母亲顺了顺气,轻嗤道:“你现如今毕竟是下堂妇,前夫君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裴首辅,扬州城官宦之家哪个敢碰?能有张员外这样的人家愿许你进门,已是天大的幸事,您若还有良知,自该谢谢母亲这番操劳。”
“那还真是得谢谢母亲,贪了我的嫁妆不说,今日又能把我卖个好价。”
媚生拍拍手,小脸儿满是不解,又问:“母亲,您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我看您这身子也活不了几年,您这死了也带不走啊。”
这下连林晚都变了脸色,一口气憋在胸中吐不出来。
孙夫人着了恼,撕下了伪善面皮:“今日倒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我当母亲的还是做得了主。”
正僵持,忽听门外喧哗,有小厮来报,说是巡抚大人上门。
孙夫人有些不敢信,连着确认了好几遍:“巡抚?可是江浙巡抚王大人?”
见那小厮点头后,林家一时都慌乱起来,江浙巡抚啊,那可是天大的官!
今日林瞳不在,孙夫人跟林晚正要出门迎,却见那一身官服的朝廷大员已走了进来。当即腿一软,噗通跪了。
江浙巡抚王均手一挥,免了大家的礼,笑呵呵道:“孙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要给你们做个媒人。”
他说着拍了拍手,立时有差役抬了金丝楠木箱,一箱箱摆上来,足足二十箱,摆满了前院。
打开来,或是金光灿灿,或是玉石莹莹,皆是不菲。
孙夫人简直喜极而泣,握了林晚的手,将人往前推了推,道:“不知大人给小女说的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劳烦大人您,真真是林家的福气。”
林晚羞羞答答,用帕子捂了脸。
怪不得那算命的说她是富贵命,原来在这里,能劳动江浙巡抚来提亲,林晚都不敢想,她这未来夫君得是多尊贵的。
不像她那个嫡姐,是个有福享不了的,只有别人作践的份!
王大人摇头一笑,有些不耐道:“非是你这个女儿。”
这林家未出阁的女儿只有林晚一个,不是她还有哪个?
孙夫人正发懵,却见巡抚大人朝媚生拱了拱手,一副恭敬神态:“首辅大人要下官问一句,这聘礼可还合心?”
媚生愣了一瞬,忽而轻笑,点头道:“还凑合吧,确是比那王尧的贵重。”
王巡抚便摸着胡须笑了,又从袖中摸出婚书,往桌上一放,道:“裴大人已看好了婚期,便是这个月的十五,姑娘安心待嫁吧。”
说完又对着孙夫人点了一句:“夫人还需尽心准备,这首辅大人的婚事可容不得怠慢,若有一点不满,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孙夫人跟林晚吃了一惊,被唬的不敢吱声,腿一软,差点对着媚生跪下去。
待人走了,媚生点着那满院子的嫁妆,道:“母亲,这聘礼我是要带走的,可是一分不能少。”
“哦,对了,还有我父亲生前为阿生备的嫁妆,也得拿出来了。只不过这次嫁的可是首辅,太寒酸了让人笑话。我看那,还是得添点。”
媚生说着坐至桌前,唤了纸笔,下笔便是:铺面三间,田庄二家,点翠头面...... 林林总总拟了长长一张单子。
她从头读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递给孙夫人,道:“母亲,按着这单子添置吧。”
说完拍拍手,领着阿雾走了。
留下孙夫人与林晚看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心疼的滴血。
过了两日,这沉寂的扬州城一时轰动了,因是那只手遮天的摄政首辅回了乡,还是住在了原先的老宅子里,唬的四邻八舍都不敢随意出门了。
起初传闻这裴首辅休了妻,又想破镜重圆,将那林家姑娘再娶回来。
后来有首辅身边的人出来辟谣,是个叫张申的,说是那林姑娘休的大人,大人念念不忘,又花心思又费金银,这才打动了林姑娘,让她再嫁一回。
面对这纷纷扰扰的传闻,裴衍但笑,指了张申道:“就你是个嘴快的。”
说完又吩咐:“宫中带出来的几位绣娘赶着点,今日这嫁衣就得送过去。”
到了十五这日,扬州街上人山人海,都想看看这裴首辅的风姿。
大红的嫁衣上了身,媚生瞧着那镜中明艳的芙蓉面,一时竟有些恍惚,她真的要出嫁了?
鸳鸯交颈的红盖头遮下来,媚生被林瞳用红绸牵着,送出了林家。
外面一身绯色礼服的裴衍高坐马上,威仪挺拔,眉眼带了笑。
他翻身下马,并未接林瞳手中的红绸,一弯腰,将人拦腰抱进了怀。
十里红妆,喜乐震耳,在整个扬州百姓的见证下,媚生八抬大轿进了裴家。
堂上霍氏一脸欣慰,抱着裴衍父亲的牌匾,受了新人的礼。
进了洞房,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媚生听着外面喧嚣的人声,悄悄抿了嘴笑,原来成亲这样风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台前的光阴一点点退去,卧房已燃起热烈的红烛。
媚生有些坐不住了,她悄悄将盖头掀开一角,瞧见房中一双皂角靴子,再往上,撞见那双深邃的眼,吓的她手一抖,又急急将盖头放下了。
裴衍唇角微翘,一抬手将那大红盖头揭开,细细瞧住了这容色倾城的新娘子,属于他的新娘子,低低道了句:“林媚生,你幸亏嫁给了我。”
否则这样的容色,旁人如何护的住?!
说完拿了两只青玉盏,斟满鲜果浆,递给媚生道:“果饮,不醉人。”
媚生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在司命的话本里,见多了这婚礼仪程。
当既接过,手臂轻轻绕过裴衍的臂弯,饮下了这交杯酒。
正放杯盏,忽觉颈侧一凉,裴衍已拿了铜剪,剪下了她的一缕发。
他将那缕发与自己的缠绕在一处,打了个同心结,细细拿在手心里摸索,不紧不慢道:“林媚生,既已结发,你生是我裴衍的人,死是我裴衍的鬼,再逃不了,可记住了?”
媚生心里一跳,张了张口,有片刻失声。
忽而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打破了这沉静,媚生小脸一红,捂着肚子道:“夫君,我……我饿了。”
裴衍捏了捏额头,他的小姑娘,总能出其不意打破这缱绻。
默了默,忽而笑了,将一套家长衣裙递给媚生,示意她换上。
两人换下礼服,从后窗跳出了院子,将前院喧哗的宾客甩在了身后。
媚生一双小手被握在温和的大掌中,被他带着跑在暗夜的幽巷里,柔柔夜风吹起她的发,让她心里生出欢欣。
她转头看见裴衍带笑的玉颜,平常冷肃的裴首辅,竟笑的的像个少年。
两人出了巷子,相望一眼,止不住笑弯了腰,不晓得哪里好笑,就是打心底里的欢愉。
一路言笑晏晏,进了城南醉春楼。
醉春楼里伙计正准备打烊,见了人也不往里迎,只闷头干活。
有那眼尖的掌柜,认出了这扬州城中百年难遇的权贵,立时软了腿,呼喝着伙计们开门迎客,又将那歇下的大厨喊了起来,做出了一桌子拿手菜。
这醉春楼的桃花酥是扬州一绝,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裴衍晓得她爱吃甜口,捡了块桃花酥,送至媚生嘴边,道:“张嘴。”
媚生瞧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忍不住便起了逗弄的心。
她一双眼儿荡开纯真的笑,握住他的手,将那桃花酥含进了口中,粉红的舌尖一卷,轻轻蹭了下他的指尖。
细细痒痒的触感让裴衍手一僵,耳根也浮起了可疑的红,无奈的翘了翘唇角,右手抵住了她的腰:“林媚生,别勾我,你是想在这里?”
媚生一噎,怂了,红着脸离他远了些,细细道:“不想的,不想的,夫君快尝尝这菜色。”
狗腿的伺候他用了一餐饭,自己却吃的不痛快,媚生出来时,略有些不忿。
裴衍握住拳抵住唇边,掩去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媚生埋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程,觉出些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一抬头,忽见沉沉夜幕下,宽阔的玉带河静静流淌,河面平整如镜,倒映出漫天的星斗,竟有几分像是闯进了天界仙境。
河边有一艘乌篷船,木质舷板被打磨的锃亮,显是有些年头了。
裴衍牵着她的手弯腰进了船,舱里纤尘不染,铺了层毡毯。
媚生席地坐了,透过半圆的船篷,看外面璀璨的星河,忽听身侧男子清淡道:“我刚来扬州时尚年少,常来此处,一坐便是一夜。”
媚生回头,瞧见裴衍暗影里莫测的脸,心底那句话,脱口而出:“你虽是我的夫君,我却看不透你,总觉得你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过去?我的过去你不会愿听。”男子声音沉沉,说完好半晌没再做声。
媚生本也没抱希望,裴衍这样的人,容不得别人触碰他的私密。
当即释然一笑,想同他说说今晚这月色,却听他清越的声音又响起,在河面上悠悠荡荡,有些寂寥的味道。
他说:“我本是镇北侯裴庆之子,裴家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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