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间雀》
/甄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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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惊蛰,骤雨初歇。
地表凹陷处积了一汪雨水,破云的光照在泛波的水面上,折出的影子是一列井然有序上高架桥的车队。
车轮碾过浅坑,带起的水汽成雾。
清一色的黑色豪车,中心位的一辆劳斯莱斯加长版幻影格外吸睛。
往来车辆如梭,快速车道上驶过一辆红色奥迪,因前方出现了事故放缓了车速,与车队中心位的劳斯莱斯并行。
那辆奥迪车的后座载着一只品相挺纯的哈士奇,狗头卡在半开的车窗里,吐着长舌,被风吹地翻出了白眼珠。
车辆并行了一小段路,正对着那颗狗头的车窗打开,一张白净俏丽的脸露出车窗。
是个小美人,大眼乌发,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让人辨不出实际年纪。穿着一身高定版小香风套装,打扮得颇贵气。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车内的小美人嘴角翘了翘,鼓起腮帮子,一张漂亮的小脸成胀气的河豚状。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挤到一处,对着那只傻狗做了个斗鸡眼。
对面那只傻狗果然中招,瞬间兴奋起来,摇着尾巴冲她“嗷呜呜——”地嚎个不停。
小美人得逞,逗完狗自己也乐上了。
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正闭目小憩,觉得闹。睁眼发现童雀仍在乐此不疲地逗狗,叫了她一声:“雀雀。”
后方有车辆催促的喇叭声,恰巧盖过了童砚的声音。
童雀望着近前的那辆车开远,倒回椅子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躺着。
童砚看她这不怎么规矩的坐姿更觉得闹心,皱眉,又叫了她一声:“雀雀!”
童雀没听见,悠然看着车窗外,塞上耳机,听嗨翻的摇滚乐。
后视镜里一辆外形酷炫的超跑时隐时现,持续提速间接连超了五六辆车,临童雀在的车窗口猛点了一下刹车。
缓速,并行。
是一辆改装过的布加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搭在车窗边,修长指间夹着一根烟。
这波怒刷存在感的操作成功吸引了童雀的注意力,她的视线在燃着星火的烟头处短暂停留了数秒,偏过头,望向车内。
副驾驶位的男人正巧转头望了过来。
视线撞上,童雀微微一怔。
风卷云边,光影流转。车顶剪影在男人的眼睑处切割成线,那双桃花眼被衬得格外多情,似勾似引。
很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没能给她余下判断的时间,副驾驶位的男人慢悠悠往后仰了仰,一双眼匿在了阴影处。弹指掸落烟灰,低语了一声。
看口型,像是在说:“走。”
那辆布加迪转瞬提速,扬长而去。
童雀望着那车渐行渐远的方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全程被无视的童砚气到了,厉声道:“童雀!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坐没坐相,摇头晃脑!哪里是女孩子该有的……”
音乐声太大,童雀隐约听到了点声,转头发现哥哥好像是在对她说话。拉下一侧耳机,问:“哥,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杨蔌蔌听到后座的动静,回过头,叫了声:“少爷。”
童雀挺诧异地看了杨蔌蔌一眼。
又想对妹妹说教的童砚对上杨蔌蔌带着明显提醒意味的视线,克制了一下,憋住了话。
童雀跟她的双胞胎姐姐童丹完全不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越训她越犟。
为免跟顶嘴第一名的妹妹再起争执,童砚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冷静”。
没能等来回应,童雀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哥?你没跟我说话吗?”
童砚摘下眼镜按压鼻骨,缓了语气说:“记住跟哥哥的约定,到了云家,要守规矩。”
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教训人的话,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童雀塞回耳机,不怎么走心地应了声:“哦。”
**
云家和童家是世交,两家的亲事是娃娃们打娘胎起就定好的。
强强联合,豪门的姻缘多身不由己。
按常理,以两家的关系本该往来频繁。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童雀自记事起就没见过跟她有婚约的云家二公子云深。
2015年初,云家的新项目进军海外市场,商圈前景一片大好。图个“好事成双”的意头,两家长辈商量过后给早有婚约的孩子们安排了订婚宴。
童雀的逆反心重,偏不愿从了这桩被强行安排的婚事。
可惜除了姐姐,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为表决心,童雀听从了姜黎的意见。索性把事情闹大,在订婚宴当天半道玩失踪。
不过她的消失并没有成功阻止订婚宴的举行。
豪门的订婚宴办的一向盛大,到场的媒体不少。
童家长辈在外压下择了下策,强迫她的双胞胎姐姐童丹顶着她的名,替她出席了订婚宴。
这笔糊涂账最终还是算在了童雀的头上,她就这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得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已是两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她和云深都还没到法定婚龄,婚事就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她愿意妥协,顶着“跟云家二公子培养感情”的由头主动提出去城东云深名下的那栋私宅里暂住,其实是为了调查姐姐的死因。
她的姐姐童丹,在去年的平安夜从那栋宅子里的楼梯上失足坠落。头部撞到装饰物,因没有被人及时发现,重创下失血过多不幸过世。
警方调查结果是意外。
可童雀无法接受姐姐突然过世的噩耗,私下派人调查,意外发现了不少疑点。
童砚自是知道她的用意,没有戳破她。
顺了她的意思,表示如果因她的个人原因让云二少赶出家门丢了童家的脸面,后果自负。
这话在理,查明真相前是不能被轻易赶出门。
童雀思量再三,在进云家前特意给自己立了个娇软小白花的人设。
遇事就装傻白甜,稳妥些。
把她送去云家前童砚又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忽悠着让她签了份雇佣合同。
打着“既是培养感情,那就多接触”的幌子,童砚擅自做了主,给刚留学归国“没正经事干”的童雀找了份差事,在云深身边给她谋了个秘书的职位。
话说的漂亮,言明此举意在打磨她的性子。
鬼扯!
童雀觉得童砚就是管不住她,在有意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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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的云宅地处环境清幽,依山傍水,很适合用来度假。
除了南院住着的云家大公子云茂,偌大的宅子里只有管家和三五个帮佣在。
童雀安顿下后一直没看到云茂露面,礼貌询问是否需要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管家表示大少爷喜静,素来不与外人往来。委婉提醒她,如非必要,不要去南院走动。
童雀点头表示理解,又顺嘴问了一下房主云深的动向。
“这所宅子离二少爷办公的地点有些远,不过二少爷每周都会抽时间过来陪大少爷说说话。”管家很有眼力地补充道,“正常情况下,二少爷只有周末才会过来。”
只有周末才会过来?
正合了童雀的心意。
关于她的“未婚夫”云深,童雀一直有所耳闻。
除了过硬的家世背景,云深还因其出挑的外貌优势,及出了名的禁欲,在上流名媛圈时常被提起。
据传云家的二公子云深生性温和,为人谦恭有礼。对外常用“未婚妻”做挡箭牌,即便是在欢场也仅是逢场作戏,从不让异性近身。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云深向来行事低调,从没在媒体前露过正脸。即便是那场订婚宴,他的特写镜头后期也都打了马赛克。
童雀至今都不清楚她的这个挂名未婚夫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过耳的传闻听多了,她也就当真话听了。
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儒雅的绅士,或许不难相处。
**
得了管家的准话,童雀宽了心。
好在她住进云宅的第一天是工作日,照管家那话的意思,云深应该不会回来。
用过晚膳,童雀在周围转了一圈,熟悉一下新环境。
一路行至南院的院门前,止步,驻足良久。
她望着近前的那栋房子出神,站在忽起的晚风里,摸了摸脖间的链子。扯出藏在衣服里的吊坠,攥进掌心。
那是姐姐十八岁那年亲手设计的项链,名“天使之翼”。姐姐是左翼,她是右翼。原是寓意极好的一对物件,如今折了半边翅膀,成了姐姐留给她的念想。
她正望着的那栋房子没亮灯,困在四四方方的篱笆栅栏里,爬山虎攀满墙。
漆黑死沉,与其说是住所,看着更像是座没有立碑的坟地。只是这么遥遥一望,都觉得分外压抑。
那里,就是姐姐出事的地方。
姐姐生前常与她提起的那个人,曾一度想把姐姐推离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不知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情感,仍固执守在外人口中的那座“凶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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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了一天得体端庄的大家闺秀,童雀装累了。在楼梯口打算踢掉高跟鞋,鞋子蹬了一半,又穿了回去。
没几步就到房间了,再忍耐一下。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回手捶了捶腰,踩着高跟鞋慢慢往楼上走。
一想到第二天还要去她“未婚夫”的公司上班报到,她就觉得烦躁。
秘书?
童砚给她挖的这个坑可够深的。
正埋头想事情,冷不丁吸进一口烟,她被呛地咳了几声。
上行的步子一滞,停下。极不满地皱起眉,挥手掸走像是照着她的脸喷来的烟。
烟雾散去,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脚下踩着一道细长的影子。
顺着人影往上看,一双男士皮鞋停在了她正前方的台阶上。
纯手工定制的皮鞋,车缝线处叠加的布洛克元素很特别。跟她脚下穿着的这双高跟鞋款型相近,看风格应是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
这样的高奢品不像是普通帮佣的薪酬能承担得起的价位。
莫非是……
童雀猜到了点什么,慢半拍抬起头,入目是一张莫名熟悉的脸。
对面的男人容貌清隽,挺鼻薄唇,右眼眼尾有颗痣。
很帅气的一张脸,不似流水线上产出的那种脸谱化帅气。即便是被丢进娱乐圈,这张脸应该也是顶流级别,且辨识度也高。
童雀的目光停在了他的眼尾痣处,越看越觉得眼熟。
脑中有一晃而过的影像。
是白天在高架桥上偶遇的“布加迪”?
见她抬头,男人侧了侧身。长腿散漫抻开,拦了她的去路。
嘴里斜斜叼着根烟,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晕在灰白烟雾间,吊儿郎当看着她。
“名字?”
声线喑哑,是烟熏后特有的沙质感。
童雀回神,下意识站直了些。
名字?
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云家的那位二少爷。
既是见过她的姐姐,没理由不知道她是谁。
在明知故问?
对方都开口问了,出于礼貌也不便冷场。
童雀简短思考后应话:“童雀。”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问:“麻雀的雀?”
语气很不友好,听着像是话里带刺。
童雀懒得跟他计较,就当他是口误,纠正:“孔雀的雀。”
默然对视,静了数秒。
男人挑起嘴角,笑的痞气。
轻哂:“取个鸟名。”
“……”谦恭有礼?!
童雀怔了片刻,记忆苏醒。
这么欠打的笑她确实见过。
是昨晚那个全场最靓的“鸭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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