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凌晨3点30分左右,我市和仁区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司机乔某酒后驾驶黑色轿车在孟临路与一辆夜间行驶的71路公交车迎面相撞,公交车司机当场死亡……”
早间新闻主播的声音填满了理发店的每个角落,廉价洗染发用品的化学味道和饭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坐在颜色老旧沙发上的老板娘捧着一碗白米粥,就这矮几上加热后的隔夜剩菜往嘴里灌了一口,惋惜道:“酒驾的该死就算了,司机才是飞来横祸。”
“这叫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老板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江念既没有过多的留意新闻,也没有参与老板和老板娘的话题,他直直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早上起床时他就发现了,经过一晚的时间,他的脸从眉眼到下颚,就连右边眼皮折痕里面的红痣都和他自己分毫不差,这张脸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原主的痕迹。
他想到早上出门时撞上了刚起床的向如之,对方就像没发现他面部的变化似的,嫌恶地剜了他一眼。
吹风机轰轰响,老板看新闻入了神,出风口对着江念的头一动不动,
江念皱眉,头往旁边偏了偏:“烫。”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回神,赶紧调整吹风机的温度,“小帅哥,想要个什么发型?”
江念只想把原主这糟心的头发给剪了:“剪短点就行。”
“行!”老板说,“都交给我吧。”
不到半个小时,江念顶着一头清爽的板寸踏出理发店。
看着他的背影,老板不禁感叹:“老婆子,我这手艺怎么越来越好了。”
“可拉倒吧你。”老板娘说,“那是人家长得好。”
从理发店出来,江念又去办了张新的电话卡换到昨晚在原主房间找到的手机上,然后才慢悠悠地往学校去。
明启外国语私立中学,坐落在A市风景宜人的城南郊区,占地上千亩,绿化面积高达百分之六十。
还在公交车上,江念就能看到围墙里结合东西方建筑风格的教学楼,和秋日里仍然苍翠挺拔绵延整个校园的高大绿荫。
明启私立和多数学校一样,除了下午放学时间以外是禁止学生出入的,要想在其他时间段出入校门就需要班主任特批的请假条,而这种东西,江念自然是没有。
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走正门,下了车就直奔围墙而去。
在车上江念简单浏览了下明启官网,清楚知道学校外面的围墙三米多高,这要换以前江念都不带犹豫,直接就能翻过去。
但现在他还真对自己没多大信心,近十年没翻过墙,要是卡在墙上就他妈尴尬了。
如此想着,江念扬手先把书包丢了过去,他跃跃欲试地拉开助跑距离,在心里模拟了两遍后脚尖用力往后一蹬,迎着风奔向墙面。
秋风呼呼作响,江念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三两下从墙头跃下,隐约还听到了一声惊呼。
他下意识回头,只能看到身后砖红的墙面。
江念捡起书包拍了两下,打开他刚才在学校官网上下载的地图。
墙的另一边。
一群人或蹲或站地汇聚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前。
就在几秒钟前,他们所有人都看见有个身影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一跃一蹬一勾,眨眼之间就从明启三米多高的墙头上消失。
“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卧槽……真的假的……”
“咱们翻这墙还得搭着人梯,下面有人送上面有人接,哪儿来的神仙这么牛逼?”
……
“曹哥,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小弟甲下意识摸了摸腹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背影他的肚子就有些隐隐作痛。
曹越眯着眼睛,他刚才只捕捉到那人从墙头跳下去时被风鼓起来的衣角,但仅仅是那一瞥就让他的脑子里涌出一段难堪的记忆。
手上吸了一半的烟被他丢到地上,曹越一脚踩上去使劲碾磨,狠狠道:“江念。”
站在他旁边正在给曹越小弟发钱的顾承抬头,在一片谢谢顾哥的奉承声中随口问道:“怎么,你俩有仇?”
小弟甲猛地一拍大腿:“是他!昨天那个小扒手!”
“什么小扒手?”顾承问。
“谢谢顾哥。”小弟甲笑着接过顾承递过来的钞票,,“是这样的,昨天我们不是把郁白堵在老街那边的巷子里办事儿吗,这小子带着高俊明那群人浩浩荡荡冲进来和我们抢地盘。”
他看了眼曹越的脸色,顾承递过来几百块,问:“然后呢?”
小弟甲:“然后他们就把郁白抢走了。”
顾承手往回一收,小弟甲接了个空,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钞票:“顾哥?”
“抢走了?”顾承没理会他,转而看着曹越:“收了我的钱,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抱歉,顾哥。”曹越低着头,眼神忿忿,“他昨天带了不少人,我们没准备。”
“不过你放心,在他来之前郁白已经被我们打得站不起来了。”曹越说。
顾承:“为什么不告诉我?”
曹越卡了一下,他似乎在没看到江念时根本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顾承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他冷哼着把手上的钱都丢进曹越怀里:“想不到郁白这个废物也交了朋友。”
曹越看着不远处的围墙:“今天我就让他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
江念根据手机上的地图走了半天,才走到学校的人工湖。
湖边半人高的石头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君子湖三个大字,江念站在石头旁,翻开地图看了眼。
他要去的地方是湖对面的那片绿荫,在地图上毗连君子湖,但实际上这直径上千米的人工湖上连个桥都没有,他需要绕湖半圈才能走到对面。
就他妈远得不行!
这破学校搞这么大,也不知道在校园里整个共享单车!
明启的学生管君子湖对面的林子叫情人林,听名字就是一个体育课、晚自习时老师们去抓早恋一抓一个准的地方。
江念根据原主在日记里的描述,在情人林深处找到了一棵半枯死的树,旁边树木茂密的枝叶伸展在它头顶,挡住了所有本该属于它的阳光,即使如此它仍然倔强地苟延残喘着。
像是施舍给濒死之人最后的温暖,一条褪色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围巾系在树身上,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又显得有些狼狈和可笑。
这条围巾是原主的。
他在某个冬天走进情人林,选择了一棵高大健硕的树想结束生命,把围巾系在树枝上时,他看到了对面枯树上的小簇嫩芽。
在那个寒风刮脸的冬天,他因为一簇嫩芽泣不成声,从情人林离开时,那条围巾被他系在了旁边枯树的树干上。
即使人生艰难,他也并不是真的想死。
后来,他偶尔会来给枯树浇水,也偶尔会来把自己的秘密藏在枯树的脚下。
江念顺手把沾满了泥点的刀插在脚边,拽着露出的包袋一扯,埋在树脚的帆布袋重回地面。
这个帆布袋不知道被原主挖出来埋进去多少次,灰扑扑的,连绘制在包身上的印花都脱落地看不清了。
这两年原主偷了不少东西,帆布袋被塞得鼓鼓囊囊,动作间还能听到包里东西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江念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急不可耐地从开口处涌出来。
片刻后江念才伸手从地上捡起一个——
蓝口的塑封袋里装着一支只有半管油的红色碳素笔,和碳素笔一起放在里面的是一张记录着日期的纸条。
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和江念手中的碳素笔一样,在被塞进帆布袋前被原主妥帖地放进一个又一个塑封袋,挤走袋内所有的空气后捏上封口。
每个塑封袋里都有一张记录着它们失踪日期的纸条与其作伴。
和脏兮兮的帆布袋相比,不管是他顺走的第一块橡皮擦还是最后从卤蛋课桌上拿走的手机,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被人污蔑不去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自甘堕落,那你就应该抛弃你所有的廉耻心。”江念面无表情,因为背着光眼珠子黑沉沉的,眉头紧锁,总之一脸的不爽,“当个表里如一的小偷。”
他把散落在地的东西塞回帆布袋的动作也显得粗暴不耐:“偷了东西又无比珍惜地藏起来,除了感动自己你感动不了任何人。”
情人林里很安静,偶尔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没有任何人予以回应。
-
“砰——”
一声巨响,教室里的人吓了一跳,齐齐抬头看向骂骂咧咧踹门走进来的高俊明:“操,江念跑哪儿去了!”
一早上都没等到江念的人,高俊明光溜溜的脑门看起来都满是怒气。
过道边的同学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课桌往旁边拉了拉,免得桌椅不小心撞到他后引火上身。
高俊明停在江念的位置旁,泄火似的对着江念的课桌就是一脚,课桌在教室最后排的空地上滑行了一小段后轰然倒下,里面整齐堆叠的课本散落在地。
“敢偷老子手机,不让他长长记性,他江念就不知道老子名字怎么写!”高俊明踢开挡路的书,一边晃着手里的自喷漆一边蹲下,在江念课桌上写下了各种带有辱骂意味的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管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一夜之后所有人都会回到原点。
高俊明不会记得江念偷了他手机之外的任何事,就像江念的家人不会记得江念对他们的指责一样。
一觉醒来发现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独角戏,奋起反抗的戏码也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江念是什么反应呢?
看着江念面目全非的课桌,郁白似乎能透过它看到江念夺门而出的狼狈模样。
高三的教室即使是午休也不会太吵闹,油漆的刺鼻气味充斥着鼻腔,所有人都冷眼看着高俊明对另一个人施暴。
郁白趴在桌上,沉着脸,藏在臂弯里的唇角崩成一条线。
不应该是这样。
不管江念如何崩溃,命运都不会允许他在今天缺席,那些油漆的承载体也不应该是他的课桌,而应该是他本人。
“不是吧,连高俊明都没有要回他手机?”
“被江念偷了的东西谁要得回来,不是,是谁找得到?”
“你们说他会不会偷了就把东西丢掉?”
“偷了就丢,他图什么啊?”
“偷东西时的心里满足感呗,他家又不缺钱,还能图什么啊?”
“大家虽然掉东西但也没证据证明是他啊,万一不是江念呢?”
“不是他难道是你?”
……
同学们的议论声难免钻进郁白耳朵,他兴致阑珊地听了会儿,准备走人。
课本上的东西就算郁白再不想学也记得滚瓜烂熟,他甚至连下个礼拜月考试卷出什么题都一清二楚,上不上学对郁白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他今天就是为了江念来的,他想看江念的反应,想看他崩溃想看他抓狂,想看他歇斯底里。
虽然郁白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反而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纤长的眼睫盖住了那双带着翠绿的瞳孔,江念的名字划过耳畔,被他衔在舌尖反复咀嚼。
郁白走向教室后门,刚把手放到防盗门的扶手上,挂在教室两侧墙壁上的音响刺啦响了一声。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今天校园广播的时间似乎比平时早了几分钟。
干净清冽的男声响遍校园:“大家好,我是高三七班的江念。出现在这里,是想给大家道个歉,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偷了很多同学的东西……”
郁白下压门把的手猛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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