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你确定,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日光乍破,林叶簌簌,和煦的微风打着卷儿从发丝间掠过,师挽棠双手环胸,十分狐疑地盯着眼前一株半人高的小树苗,沈晏翻开书本比对了一遍,确定道:“嗯,就这个了。”
“别欺负我没文化啊。”师挽棠登时就站直了,唰地伸出手指指着树苗间那两颗泛着红光带着纹路的果实,“这叫云蒙灵果,最常见的辅助灵药没有之一,通常作为促进灵气吸收或者放大药效而与其他灵药配合使用,跟灵魂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你告诉我你找了两三天就找了个它?!沈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后者一合书页,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我没找到的时候你一个劲催我,我找到了你又说我看不起你,师挽棠,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师挽棠朝他摆摆手,“这不是伺不伺候的问题……沈晏,说真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也不是关心你,就是你万一没治好又来找我要药材那我可不会给,你最好想清楚了,鬼王大人说一不二。”
沈晏:“嗯,就是它了,多谢鬼王大人关心。”
师挽棠:“……说了不是关心你!”
鬼王大人日常怒吼完,他一甩袖袍,踩着自己的家用小木屐哒哒哒地走远了,沈晏被他远远地甩在后头。
云蒙灵果,字面上说是辅助吸收、促使药物融合,说白了就是将身体的接纳度最大限度地开放,而沈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身体的接纳度,如此才能让灵魂对身体的掌控如鱼得水,他比对着过往案例研究了很久,才打算拿它来试上一试,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蒙对了呢?
师挽棠跑得很快,他在放松的状态下,走路喜欢哼着小调,带着点雀跃意味地迈动步子,速度便会不自觉地比别人快上一些。沈晏倒是不急,施施然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他稍微提高音量,朗声提醒了一句:“师挽棠,你慢点儿。”
带些嘲笑意味的悦耳声线从前方传来,师挽棠毫不掩饰对他的挖苦,“当我是你啊?沈大公子,小菜鸡!”
菜鸡这个词汇还是他前两天从沈晏口中听到的,弄清意思后便格外喜欢用这个词来对付沈晏,好像能从某一方面压制他,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鬼殿。
正是午时,两人在后殿长廊上碰见了要去后厨的纪敏,他怀里揣着两颗白菜,一手抓着条鲜嫩的五花肉,一边走还一边招呼:“大王,你们回来了啊?米饭已经焖上了,过会儿就能吃饭了。”
师挽棠盯着那两颗白菜,似乎想用目光将它烧得灰飞烟灭,“又吃白菜,我不是昨天晚上才吃的白菜吗?”
纪敏道:“嗨,大王,去年咱们在冰窖里屯了几十斤的大白菜你忘了,这整个十方鬼殿就你一个人要吃饭,这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完啊!这不趁着沈公子在,尽量把那白菜多解决一点,不然等冰化了那不就浪费了吗?!”
十方鬼殿看着豪横,日常起居却无比地朴素,偌大一片前后殿最值钱的可能就是路上的雕花梁柱了,整个鬼殿里没有任何值钱的摆件或者藏品,花瓶用的都是山下镇子地摊上买一送二的那种,尤其令人无言的是伙食条件,中饭白菜炖猪肉,晚饭白菜炖粉条,早餐看前一天剩了什么就拾掇什么,实在是亲民得不能再亲民了。沈晏曾听大舌头的秋雨同学吐槽过,说她家大王大半存款都砸在十方鬼殿的建造上了,剩下那一小半,造出了他亲儿子,如今鬼殿的日常开销,全是阿飘们偶尔挖点灵药去山下兑换来的,就这样还经常会入不敷出,纪敏那苦苦维持的人形都快要愁散了。
师挽棠恹恹地“哦”了一声,眼中的神色一下就暗淡下来了。
“别忙活了,纪敏。”沈晏忽然开口,打断道:“我正好要下山置办点东西,借用一下你家大王,今天中午我带他出去吃。”
“……”纪敏掂白菜的动作滞住,愣了半晌,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有钱?”
沈晏言简意赅:“有。”
师挽棠眼睛瞬时就亮起来了,满眼的神采飞扬,满怀希冀地问沈晏:“你有多少啊?”
“喂饱你不成问题。”
顷刻间纪敏倒吸一口凉气,师挽棠在原地愣了好半天,像是被这天大的幸福砸晕了,直到纪敏提醒地推推他的胳膊,他才克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矜持而含蓄地朝沈晏道:“我想吃醉云楼的芙蓉八宝鸭诶。”
“给你点个满汉全席怎么样?”
“太好了!”纪敏大喝一声,一边疯狂地掐着师挽棠胳膊上的软肉,一边兴奋地在沈晏肩头拍了拍,以无比真挚的姿态道:“沈公子,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真的,我单知道你孤傲冷漠,不知道你内心隐藏着如此柔软的一面,我为我们大王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己,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大王的错,从今往后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一起花怎么样……”
沈晏将视线转向师挽棠,见他有点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模样,嘴角克制不住扬起了一点弧度,“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
“切,”事关原则问题,师挽棠朝他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地道:“我这人很专情的,这辈子只能有一个爹,不过我有一个儿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它认你做干父亲……”
“你是说那个王座,对不起物种不太匹配。”沈晏回复完,似笑非笑地朝他扬起眉梢,“走不走。”
师挽棠用欢快的背影回答了他。
小木屐踢踏踢踏地在青石板上踩着,沈晏后知后觉地提醒道:“鬼王大人,你不换鞋啊——”
“不换不换,我要吃饭,饿死了!”
沈晏叹了口气,朝纪敏微一颔首,终于迈步往师挽棠走远的方向而去。
十方山脉附近是杳无人烟的,要去镇上,需得走上半日的山路,便是如此,见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并不热闹并不繁华连赶集都要算日子的小镇。两人身为修士,半日的路程倒是不算麻烦,不过来的时间不巧,不是赶集的时候,路上冷冷清清没什么摊贩,只有路旁的小店铺零星开着,对此师挽棠表示:“正好,省得清净。”
他似乎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擅长与陌生人相处,不过想来也是,哪本书的反派是活泼开朗阳光健谈的呢?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自己的压抑。沈晏微微摇头,从怀里掏出钱袋,财大气粗地倒出十来片金叶子,在师挽棠懵然的眼神中交付到他掌心,“你不是要吃什么八宝芙蓉鸭吗?先去点,我去买些东西,两刻钟之内回来,若是饿了便先吃,给我留点残羹剩饭就好,我不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晏与沈摇舟的性格是极为相似的,但是又截然不同,沈晏温和、疏离、心防极重,沈摇舟却与他恰恰相反,这个男人孤傲、清冷、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侠义心肠,他用层层的冰封藏起底下缓慢流淌的岩浆,沈晏就不一样,他早已习惯以极具包容性的言谈举止回应外界,构造出一幅异常温柔的保护壳,但事实上漠然、冷淡等字句分明地写在他心底,他曾经也有一颗炙热跳动的心,不过很多年前就被冰冷的鲜血冻住了。这两人最大的相同点,是乍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走不进心里。
可是当沈晏不自觉地显露百炼千锤的温柔一面,当他渐渐适应,不再努力贴近沈摇舟的人设,眼中微微含着光,专注而柔和地看向你的那一刻,没有人能够拒绝,自认为意志坚定的鬼王大人也不能。
他一脸空白地接过金叶子,在沈晏暖和得像春光一样的目光中怔愣了很久,终于从唇缝间憋出一句:“……妈的,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沈晏失笑,这大概是他穿书以来露出的最明显的笑容了,师挽棠一直觑着他,有点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其他话,又不知道该作何举动,直到沈晏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说道:“去吧。”他才迟疑着转身离开,期间还频频回头。
沈晏没他那么复杂的心思,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他的背影不见的那一刻,师挽棠的脚步也停止了,他盯着空荡荡的街口,捧着犹带着那人体温的金叶子,发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他想对沈晏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
声名赫赫的鬼王大人,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他喜欢男孩子,不喜欢女孩子。发现这个问题大概是在十五岁那年,他无意间得到了一份很好的拉货的活儿,其中一份货的目的地是城中最大的小倌馆,那天楼里恰巧除了点事,对接的管事叫他把货拉倒后院便匆匆离开了,说好半个时辰内就回来清算余钱,可师挽棠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实在坐不住了,悄悄溜到前院想找个人帮他提醒一声,结果还没过两道长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浴池,其上蒸雾弥漫,水汽潮湿,定睛一看,浴池间竟有数十道肤色各异的躯体交叠着,此起彼伏的□□在半空中回响,那些他曾经见过的、楼中的哥哥们被不同的人压着,发出娇软、甜腻的叫喊声,仿佛舒爽得就要死去了。
师挽棠脑中一声巨响,愣在原地,完全迈不动步子。
周围的小厮很快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连推带搡地将他驱赶,师挽棠踩着如擂鼓的心跳返回了后院,被循声而来的管事狠狠斥责了一顿,甚至扣掉了一个星期的银钱。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脑海中浑浑噩噩地想着,回味着的,都是方才的场景。
当天晚上他就做了春梦。
后来他知道,像他这样的存在,在语言中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来描述:断袖。他很清楚自己与旁人不同,也清楚世人对待异类会用怎样的眼光,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装作跟大家一样,所有的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原本隐藏得很好,以后也可以隐藏得很好,只要沈晏那厮别再撩拨他。
……妈的,差点要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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