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那几个异族人,好像是巫族的。”卧房里,纪敏一边将清粥小菜摆在师挽棠的面前,一边疑惑地说道:“沈公子……怎么会跟踪迹难寻的巫族人扯上关系?”
因为“尚在病中”,鬼王大人想要吃肉以及妄想转移到前殿用饭的请求被残忍地驳回。师挽棠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碗,呼噜噜地喝了口南瓜粥,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巫族是一个很久远的种族,跟人族、妖族一样,属于最早诞生在这大陆上的那一批生灵,其族人专修精神不锻灵体,无论是攻击方法、生活习性、法术咒语都与大陆上流通的截然不同,因为这些格格不入的琐碎,巫族渐渐不与人群来往,于六百多年前正式开启隐居生活,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但在一年前,有一支庞大的巫族支族突然开始大范围地活动,不仅仅是与各族交涉流通货物,还悄无声息地创造了一个奇异而复杂的庞大信息网,开始了贩卖消息的勾当,传闻只要你给的钱到位,就算是扶摇宗宗主穿的什么颜色的底裤都能给你扒拉出来,算是宏观版的“大陆百晓生”。
南瓜粥熬得浓稠,入口绵软,考虑到他的口味,沈晏特意多放了两勺蜂蜜,师挽棠津津有味地呼噜完大半碗,一抹嘴巴,说道:“沈晏这个人,我越来越看不透了,照理说他在昆仑宫上潜心修行那么多年,为人处世应该十分拘束,但我感觉他比我这个混江湖的还老道,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不知道你注意没有,我所认为的他与以前不同的地方,都只是于我而言,在外人面前他照样掩饰得很好,譬如你,霸天,甚至那位老先生,他对你们笑过吗?没有吧。说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我觉得他好像并没有把我归纳到需要以面具相示的那一类别去——更准确一点,他曾经是佩戴了面具的,但是现在他自己摘下来了。”
师挽棠拿了个银丝小卷,泡进南瓜粥里,若有所思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特殊呢……”
纪敏:“……”你果然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师挽棠是凭直觉走天下的那一类人,论聪敏不算绝顶,但他对情绪的敏锐程度堪比测谎仪,旁人喜他厌他、尊他敬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所以他不喜欢与人相处,因为修仙界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
但沈晏不一样,他见过无数叵测的人心,揣度过数不尽的黑暗与阴谋,师挽棠这类的傻不溜秋的反派在他心里根本称不上一个“坏”字,反而他很喜欢看师挽棠炸毛又被顺毛的模样,张牙舞爪,意气风发得不行,他对师挽棠的态度,就像在对待一只家养的宠物,或者一个坏脾气的弟弟。
师挽棠一边喝粥一边分析,分析了半天,只是砸吧砸吧嘴,仰头望天沉思了一下,“算了,反正我感觉他不会害我,爱咋咋地吧。”纪敏看着他心大如斗的模样,都不知道该不该愁。
安静地喝完了粥,鬼王大人获准出去遛食的机会,师挽棠摸着手腕上的黑表,忐忑地瘫在椅子上念叨:“沈晏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朝后殿待客居的地方去了。
“……你失踪之后,公司内部轰动了挺长一段时间,大家众说纷纭,阴谋论的也有,意外说的也有,我去了几次都被糊弄回去,警方那边也没得到结果,我便打算自己调查,然后这个时候,一个人自己找上门来,你猜是谁?”殷南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还没抬头,沈晏面似寒霜地抬起了手掌,她立刻嚷道:“你弟,你弟齐朗啦!”
沈晏手掌停在半空中,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哦?”
“齐朗……那个疯子,他好像知道一点内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当时你穿越的那条通道的数据,潜心研究了一个月,把那条联结通道稳固了,然后……”
“然后他把你送了进来?”
殷南“啧”了一声,“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老妹我想救你的心吗?哪里还需要他送?我主动请缨的,不过他确实也不能离开,他说……唔,他走了的话,那条通道就保不住了,所以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你带回来。”说到这儿,她猛地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条通道是有定点传送功能的,齐朗本来想把我传送到跟你一样的时间节点,但是中途……好像出了点差错,我比你早了一年,现在才等到你,也是近期才找到那条通道的蛛丝马迹。”
沈晏安安静静的,始终没吭声,漫长的沉默过去,他终于放下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半真半假地道:“他的话你也信。”
殷南疑惑:“为什么不信,虽然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很重视你啊,而且……”
“好了。”沈晏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转而道:“通道的位置你探清了?”
提到专业部分,殷南立即正色,一下坐直了腰肢,“基本没差。”
师挽棠抱着他心爱的第二个蜜饯盒子,晃晃悠悠地穿过长廊。
途径殿后的九曲回廊之时,正巧碰见在殿外等候着的几名巫族少年,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正要略过,忽然想起他们这一支族那些光怪陆离的传闻,步伐一顿,又倒退着折了回来,眼珠子在他们中间溜达了一圈,问:“听说,你们能贩卖远在千里之外的消息?上到仙门秘闻,下到凡尘琐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几位少年的模样隐在面具之下,此刻他们是皱眉还是疑惑谁也看不清楚,却有一个少年从师挽棠出现伊始,眼神便盯着虚空,平静无波毫不动摇。
此时听他如此问,眼珠子都没眨一下,“仙门秘闻属八等,凡尘琐事属二等,鸡毛蒜皮属一等,八等两千金一条,二等百金一条,一等五十金一条,形式为阁下提问我们答,不议价不分期不售后,请问您要哪一种?”
师挽棠:“……打扰了谢谢。”
他面无表情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一下,本着买不起但是想知道价格死心的心情,又木着脸转过身来,“劳驾,神墟秘境多少钱?”
敏瑜冷静从容:“请问具体问题。”
“……”师挽棠仰起脑袋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通关手册有吗?”
敏瑜:“对不起我们不卖攻略我们只做信息的搬运工。”
师挽棠跟这个异常平静的小少年对视片刻,由衷道:“小伙子我觉得你很有前途。”
敏瑜:“向前辈致敬。”
两人又有来有往地吹捧了两句,师挽棠方才抱着‘江山倍有人才出’的感慨进了殿。起居室与待客室同在后殿,却不在同一“座”后殿,后殿分为左右两侧,两侧构造并不完全相同,中间用纤细阴暗的长廊连接起来,是为了方便秋雨之类不能长时间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鬼魂行动,如此并为一殿。师挽棠平日居住在左,很少光临右殿,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待客室在何方,远远望去,房门紧闭,沈晏与那大妹子竟还没有谈完。师挽棠站在拐角处皱了皱眉,他倒是没什么很紧急的事件,只是这会儿饭点都快过了,这两人再多话要说也该先吃饭吧,况且,这腕表得赶紧让沈晏取回去,他戴着膈应——他可没忘记沈晏拿这玩意儿是要送人的。
师挽棠靠着墙壁等了片刻,见这二人实在没有出来的迹象,终于提步上前,正要敲门,却听安静的房间里凭空响起一声:“……那就这样罢,半月之后,准备回家。”
是沈晏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师挽棠愣在原地,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沈晏开门的顷刻,他手悬在空中,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要回昆仑宫?”
沈晏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接口道:“你听到了多少?”
师挽棠慢吞吞地放下手,眼神闪躲了一下,“没,就听到你说,半月后回家。”
殷南又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不知是审视还是如何地将师挽棠上下仔细扫量了一遍,鬼王大人给她看得不自在,轻轻咳嗽一声,道:“我要回去了,这个,沈晏你拿走。”
他撩起袖子,露出那只牢牢扣在他腕子上的黑色手表。殷南瞪大眼睛,立刻惊呼:“giao!这不是……”下面半句话,在沈晏凉飕飕的视线中自动消音。
沈晏低头看了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先回去吧,回去我教你解。”
师挽棠求之不得,立刻脚底抹油溜了,沈晏说不上是冷淡还是深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人从拐角消失不见,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殷南靠在门框上,揶揄道:“沈晏,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沈晏照例是一点冷漠的余光,这次殷南却没有止住话头,而是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挖苦她哥的点,滔滔不绝道:“我记得你以前也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啊,怎么?人家太好看了一见钟情啊?你要是真喜欢呢,我这就让敏敏去准备准备,什么告白啊求婚啊什么的通通上上来!反正都只有半个月了,我看你也别去走什么剧情了,跟反派先生待在一块儿享受生命的余温多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殷南越说声音越小,渐渐没了声响,因为她惊愕地发现,沈晏并没有反驳她。
“不是吧?”殷南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哥,你认真的啊?”
沈晏毫无情绪地睨了她一眼,“说啊,怎么不继续了?表白,求婚,怎么不把婚礼也继续安排上啊?”
殷南咽了咽口水,“婚礼半个月怕是来不及的,不过你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安排毕竟我现在很有钱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花更多钱……”
“闭嘴吧你。”沈晏说罢,给了她一个冷漠的侧脸,“就不要去祸害人家了,不然半个月后我拍拍屁股走了,他怎么办呢?”
殷南满脸古怪,“……你还挺为他着想。”
沈晏终于懒得理她,自己收拾了她遗落在桌上的几张草稿纸,拿起来扫了几眼,“数据还不稳定?”
殷南答:“有点,不过半个月内稳定度会达到峰值,你不用担心,我会带人常驻在这附近观察,时机一到我就会通知你。”说罢,她低头对着腰带捣鼓了一阵,从里掏出一个金属制式的六角铃铛,铃铛约莫巴掌大小,里面放的却不是铛球,而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沈晏翻过来细看了一阵,铛片之后布着复杂又精密的机关,殷南热情道:“南姐出品,必属精品,殷南牌古今结合版电话机,你值得拥有。”
沈晏:“……”
殷姑娘又兴致勃勃地为他演示了“开机,关机”,沈晏将小铃铛揣入怀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方才说你很有钱,那你走了之后,那些钱财归往何处?”
殷南:“……这我还没想好,不过……”她话音未落,沈晏听到“没想好”三个字,立刻朝她怀里丢了一沓干净的宣纸,炭笔不由分说地塞入她手中,这个男人冷酷而漠然道:“写吧。”
殷南:“……写什么?”
沈晏:“遗嘱,不要自私,鬼王殿需要你。”
殷南捏着炭笔头,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有余。
而后一道悲愤的女声,再次响彻了整个鬼王殿:“沈晏!你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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