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个分水岭

小说:阿娇正娇妒 作者:西音令
    阿娇的人生经历了两个重大的分水岭。

    第一个分水岭,是在元光五年,秋七月的乙巳日。

    在那之前,她的人生是极致的灿烂炳焕,辉煌夺目。

    履丝曳缟,馔玉炊珠。

    眼风过处,皆是盈盈笑脸。

    她的父亲是开国功臣之孙,袭棠邑侯①,食邑一千八百户。

    她的母亲是立汉以来的第一位大长公主,位同诸侯王。

    她母亲是窦太后唯一的女儿,是孝景皇帝唯一的姊妹。

    而她又是她母亲唯一的女儿,于是自然被汉家上下视如珍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天下谁人不知棠邑翁主宠冠长安城,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等到及笄后,她嫁给了心心相印的青梅竹马——皇太子刘彻。

    婚后生活过得蜜里调油一般,很是美满。

    第二年,刘彻继位为帝,她入主中宫。

    如此光明灿烂的人生,让她以为,她将生平未有不如意。

    建元二年的上巳节,打破了她这份天真的幻想。

    刘彻去霸陵祭祀时,从平阳公主府带回了一个歌女。

    她闻听之后,醋意翻天,气得不吃不喝不理人。

    刘彻哭笑不得地向她保证,他只是喜欢那个歌女的歌喉,既然她不喜欢,那便令其在宫中专事洒扫就是了。

    她听了这话,方才展颜欢笑,以为这不过是她生命中极其微小的一点涟漪罢了。

    倒是母亲听说后,郑重其事地劝告她,最好还是把那个歌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

    她坚决不肯,一是对刘彻有信心,二是觉得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母亲又是好气又是无语,但到底作了罢。

    阿娇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的话竟然会真的应验。

    只隔了一年多,那个歌女便乞怜获幸,并且迅速有了身孕。

    而她嫁入天家四年了,却一直未有所出。

    这一次,母亲不想再同她商量,但又怕她过后生气,便派人去抓歌女的弟弟,希望以此威胁歌女,让她知难而退。

    但行动不仅失败了,还让刘彻以为是她授意的,同她吵了一架。

    歌女终于在宫中拥有了姓名。

    阿娇看着她如弱风拂柳一般地拜②兴③:“臣妾卫子夫,向皇后问安。”

    卫子夫的第一胎生在金秋十月。

    是位公主,赐名为娉。

    娉娉袅袅的娉。

    未央宫阖宫上下齐齐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一次多么了不得的胜利。

    母亲尤为高兴,说卫子夫真没有福气。

    刘彻也来劝慰她说,就算生的是皇子,也没有任何人能越过她去。

    最疼爱她的外王母④明白她的心结,拍着她的手,慈爱地劝慰她说,人生路道阻且长,不必将这一时得失放在眼里。

    但阿娇还是不开心,怎么都不开心。

    因为她在乎的根本不是卫子夫生儿还是生女。

    她在乎的,是卫子夫的存在。

    可刘彻并不懂。

    他觉得,她所在乎的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是皇后,永远都是。

    这难道还不够吗?

    刘彻觉得阿娇也不懂他。

    他身为汉室天子,负衡据鼎。

    他梦想着能够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

    他希望他的时代,会在史书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篇章。

    所以他施行新政的时候,他要的是她的支持,而不是在窦太皇太后打压他时,劝他说王母是不会害他的。

    他们如同两只困兽,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而在其期间,卫子夫又为刘彻生下了两位公主。

    阿娇悲哀地觉得,刘彻离她越来越远了。

    远到她快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终于在元光五年,秋七月的乙巳日,她真真正正地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

    刘彻使有司⑤赐策书⑥给她,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⑦”

    寥寥数言,却如平地惊雷般击穿了她。

    她的心脏都被震地骤然停滞了一下,而后浑身的血液齐数往上逆流,冲地她整张脸都白了。

    眼角眉梢,俱都如冬末的残月一般,白得惨淡而冰冷。

    脑子也木掉了,耳鸣目眩,迷离恍惚。

    但还好心底尚留一丝清明,知道现在不是她绝望崩溃的时候。

    僵直的唇舌顿了又顿,终于艰难地抿出声来:“废后便废后,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只是,吾⑧还要见陛下一次。”

    没人敢说不,就连主审她巫蛊一案的张汤也不敢。

    于是,宫人匆匆领命而去。

    但半个时辰后,却只带回了一句“后虽废,供奉如法,无异上宫也。”

    呵——

    供奉如法?

    他以为她所求为此吗?

    阿娇攥紧了手中的策书,直攥到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方才勉强又启开了唇:“再去。”

    再去,也是不见。

    不见,便又再去。

    如此反复,活活从白天熬到了黑夜,还是不见。

    她终于心灰意冷地闭了闭眼,硬撑着吩咐道:“楚服,把皇后玺绶取出来,交给张御史吧。”

    语未毕,便想起楚服已在今晨被枭首于市了。

    于是,两行清泪终于夺眶而出。

    *****

    第二个分水岭,则在元朔元年,春三月,甲子日。

    是日,宜嫁娶,订盟,纳采,会亲友,祭祀,入宅。

    是日,天子继立皇后卫氏。

    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而阿娇作为幽闭在长门宫中的前废后,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平淡且乏味的春日。

    是日,暴晴。

    天方破晓,便照得云窗上流离烂漫,满室生辉。

    阿娇很早便醒了。

    自从被废黜后,她的觉便一天比一天少。

    但她每每都要生熬到宫人叫起时,方才佯装昏沉醒转。

    长门宫中的日子很无聊,或者说她变得很无聊。

    她对从前充满热情的各种玩乐,丝竹、歌舞、投壶、蹴鞠、弈棋、百戏、杂耍等等,半点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她只是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地登上长门宫中最高的那栋望楼,昂首远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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