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只要你如予意,予便如你意

小说:阿娇正娇妒 作者:西音令
    阿娇母亲的封邑,在魏郡①的馆陶县,距离长安城有一千三百多里,车程四天左右。

    但自阿娇记事起,母亲便没怎么打理过她的封邑,都是交给阿娇的长兄——陈须全权负责。

    有时候,她还看看账本,问几句封邑的情况。

    更多的时候,她连问都不问。

    阿娇小时候,以为母亲这是躲懒偷闲。

    渐渐大了点,才明白这是一番慈母爱子之心。

    父亲的爵位,将来会由长兄承继。

    而阿娇会嫁入汉宫,成为皇太子妃,成为皇后。

    这就意味着家中三个孩子,只有仲兄陈融什么都没有。

    母亲为此,在金屋藏娇之外,又同王皇后定下了一桩婚约,她要让陈融娶王皇后的三公主刘怡。

    汉制,列侯方可尚主。

    这样,无论是皇帝心疼外甥也好,还是皇后心疼女儿也好,陈融都必定会封候了。

    可如此一来,次子定会早于长子封候。

    那么,两个儿子走出去,别人称长子大郎君,却称次子某某候。

    即便长子懂事,知道他早晚也会封候,可少年心性,尴尬和失落只怕还是少不了的。

    所以家中的大事小情,母亲让长兄参与决策,她的封邑赋税,也让长兄代为看管。

    只要长子受到了足够的重视,明白父母心里他始终都是长子,那将来他就不会因此而失落沮丧,进而兄弟失和。

    母亲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

    阿娇记得很清楚,仲兄是中元五年五月封的隆虑候,封国四千一百二十六户。

    封侯策书下达的那一天,长兄比仲兄还要高兴,他遍下请帖,大宴宾客。

    长安城中,谁不羡慕他们的兄友弟恭,熙熙融融?

    仲兄的封邑在河内郡②隆虑县,汉时习惯根据公主或其夫君的封邑称呼公主,所以阿娇仲嫂也被称为隆虑公主。

    隆虑县距离长安城有一千两百多里,比母亲的封邑稍近一点。

    而阿娇父亲的封邑,那就远了,离长安城足有两千两百里。

    车程八天,一个来回半个月过去了,还得查看收成,清点赋税,相聚宴饮。

    所以父亲每年都是在八月末便启程出发,如此才能在九月下旬返回长安城。

    那么,确如尤宝所说,她起码还得有十来天才能见着父亲和兄嫂。

    她有些失望,毕竟她真的很想念他们,尤其想念风华正茂的他们。

    这个时候,父亲还同母亲琴瑟调和,煞是恩爱。

    他们感情失和,是在阿娇进宫两三年后的事。

    她劝过,也闹过,还哭过,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走向了恩断意绝。

    在她被废黜的前一年,父亲因病去世,而母亲身边则伴着少年情郎。

    这个时候,仲兄同仲嫂新婚燕尔,鸾凤和鸣。

    夫妻俩还不需要为了多年不孕而烦恼,而求医,而神伤。

    这个时候,全家上下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外王母尚在,父亲尚在,楚服也尚在,

    她尚未婚嫁,没有夫君,没有卫子夫,自然也就没有百念皆灰。

    这才她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只可惜,从前的她只道是寻常,只道未来会更光明灿烂。

    好在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这一次,她的人生,会是全新的,未知的。

    找到楚服,就是她做出的第一个改变。

    说到这个,父亲的封邑——棠邑侯国③,便在楚地。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楚服就在这。

    但显赫的出身和顺风顺水的前半生,似乎已经耗完了她所有的好运气,她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阿娇兀自陷入了沉思,浑然不觉寝室内再度回归了漫长的岑寂。

    尤宝很想说,若是翁主不介意的话,可否容他先出去吩咐备膳?

    眼看着半下午要过去了,再等一等,都要到用暮食的时间了。

    他想了又想,措辞了再措辞,正要鼓勇陈言之际,迎风而立的翁主转过了身来。

    “我会画一张她的小像,好让你随身携带,随时比对。

    但我的画功实是不济,所以但凡有三四分形似的,又父母双亡,由世父抚养的,都得秘密送到长安城来,由我亲自定夺。”

    尤宝忙稽首再拜:“奴婢晓得。请翁主放心,奴婢会仔仔细细地在楚地搜寻,绝不会漏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他前面的话,还蛮像那么回事。

    可听到后来,阿娇被他给逗笑了。

    什么叫绝不漏过可疑之人?

    这词不达意的,说得楚服跟什么罪大恶极的逆犯一般。

    她摇头一笑,摆手示意尤宝起来:“好了,丑话说完了,该说好话了。”

    尤宝在她的注视下,忐忑而期待地缓缓直起身子来。

    “予的好话只有一句:那就是,只要你如予意,予便如你意。”

    金风细细中,少女逆光而立。

    明灿的光影,在她肩头浮泛开一圈白晕,亮晃晃地直逼人眼。

    她的五官也依稀有些模糊了,但仍可见凝肤皎若雪,明净色如神。

    她的承诺,缓声慢气,说得又轻又淡,仿佛比絮絮氤氲在室内的龟甲香还要缥缈虚幻。

    但她那侃侃訚訚(yín),从容指顾的模样,又透着一股大权在握的上位者所独有的泰然和底气,仿佛不论什么样的愿望,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而已。

    于是,又莫名让人觉得如金声掷地,铿锵有力,令人慑服而安心。

    尤宝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翁主,有些陌生,有些不安,又有些激动。

    他到甘宁院马上就要整四年了,不说似那些贴身婢女一般寸步不离,但也是朝夕得见的。

    他知道翁主是骄傲张扬的,是鲜明茂盛的,是澄净纯粹的。

    但他从不知道,翁主还是深不可测的,是不怒自威的,是成算在心的。

    他再拜稽首,诚敬而道:“奴婢必不辱命。”

    淡淡的笑意,悄无声息地攀上阿娇的眼角眉梢,宛如一片柳叶飘坠进云光天影中,縠(hú)纹渺渺,不知何处。

    又宛如徜徉在清风中的绿云菊花,默然无声地舒展开花蕾,淡雅幽香一沁而出,令人心旷神怡。

    “你不是要为我肆筵设席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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