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千里所预料的那样,519号包厢的理查德先生放弃了继续竞争。随着拍卖锤重重落下,两颗星光蓝宝石的最终成交价为十八亿日元。再过几分钟相关的工作人员会前来办理一对一交接手续,付清全款后宝石就真正地属于他了。
如愿以偿的青年嘴角扬起,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中原中也敏锐地察觉到千里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按了按帽檐,没入阴影中的蓝眼睛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恭喜。”
千里微微抬头,飘忽的视线始终不曾在中原中也的脸上停留。“……谢谢。”
“你认识519号包厢的宝石商?”中原中也并没有漏掉对方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笃定的语气充分表明了千里对自身的判断十分自信。
众所周知商人重利,但拍出十八亿天价的星光蓝宝石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名为Jewelry tranger的珠宝店他从部下口中听过好几次,据说每个人都能在那家店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宝石。半小时前又与应邀而来的店长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收获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
理查德·拉纳辛哈·多瓦尔皮亚,金发碧眼的男人绝非一个普通的宝石商。
以此为前提进行推测,放弃竞价的理由不仅仅与金钱有关。
中原中也的询问让千里呼吸一滞,稍微松懈下来的精神再次紧绷。沉默会显得很可疑,该庆幸的是他每次光顾Jewelry tranger都使用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认识,首领是他的客户之一。”说完他又委婉地补充了一句。“漂亮的发饰与洋裙……”
抱歉,爱丽丝。
森鸥外对人形异能的宠爱有目共睹,不明内情的组织成员已经默认金发蓝眼的幼女是他们首领的亲生女儿。
听完千里的解释,中原中也顿时了然。担任近卫不仅要负责保护首领的人身安全,同时还必须完成一系列交代下来的日常琐事。
就在这时,有节奏的敲门声传至室内,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循声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主办方派来的工作人员。”
千里立刻起身朝房门走去,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旋即将门拉开一道小于两公分的缝隙。
等候在门外的年轻女性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如此古怪的客人,刷卡、签字、拍品交接,整个过程堪比特工接头,她能看到的只有对方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
旁观了这一幕的中原中也默默扶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脚步声渐行渐远,千里把门关好坐回原位。舍弃掉丝绒盒的星光蓝宝石被他贴身放好,10.5克拉的那枚将在明年五月送去Jewelry tranger。
按照以往的惯例,拍卖会全程展示的商品不会超过二十件。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五件结束了竞拍,中原中也此次的目标正好在第六轮。
被放大数十倍的画框蓦地出现在大厅上空,紧绷的画布牢牢固定其上。它一经出现便引起了众人的躁动不安,包厢内的客人纷纷停下了与同伴之间的交谈。
蓝得发黑的夜幕没有月亮,也见不到一颗星星,阴冷暗沉的色调化作一股来势汹汹的激流席卷了整个画面。茫茫夜幕之下有一片人骨堆积而成的荒地,白森森的骨头紧密地交叠在一起。‘他’的胫骨接在了‘她’的大腿上,‘她’的头骨压在了‘她’的胸腔,指骨与趾骨彼此纠缠,毫无规律可言。
在画布的边缘处画家给出了骨林形成的理由,那是一滩用最浓郁、最冰冷也是最愤怒的黑色渲染出来的黑泥。它以一种狂暴而危险的姿态包围了这片荒地,旋转、扭曲、跃动,好似活物一般一口一口吞噬周遭的一切。
千里出神地凝望着这副风格诡异的油画,右手无意间按在了村雨的刀柄上。他失态的理由只有一个,白骨丛中生长着一株花瓣坠着血珠的卡萨布兰卡。它的旁边还有另一株同样属于百合科的植物,但花瓣的颜色比较特殊。其中五片使用了与‘侵略者’如出一辙的黑,仅剩的第六片也遭到了污染。
死亡与绝望,这是千里通过这幅画接收到的唯一的信息。
创作者所描绘出来的场景有着极强的感染力,那炽热却也阴郁的情感仿佛突破了画框深深地映入每一位观者的内心。
主持人宣布起拍价两千万日元,三分钟过去无人参与竞拍。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往竞拍器上输入了一个数字。
“529号,五千万!”
千里猛地侧头,眼底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愕。“您——”
“很奇怪吗?”中原中也回看过去,说:“它就是我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千里不解地问。
他拿到的拍品手册并没有打印出这幅油画的图像,或许是负责拍卖会的经理认为它不太符合多数人的审美,所以取消了前期的宣传。而代表港口黑手党出席的中原中也必然会提前检查一遍存放拍品的仓库,除了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外他是最先接触到这幅画的人。
“你是指竞拍的理由?”中原中也歪了歪头,帽檐下清透的蓝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赏。“因为那株白色的卡萨布兰卡。”
千里身形一僵,他迟疑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问出第二个问题。“您、您喜欢花?”
“这倒不是。”中原中也解释道:“它给我的感觉很特别,独一无二。之前近距离观察了实物,我个人认为这幅画传递的主题除了死亡还有非常耀眼的东西。”
千里再次望向半空中的画框,专注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画布上的图案,连边角处的砂砾与泥土都没有放过。直到拍卖锤落下他才收回了视线,被般若鬼面覆盖的面容透着几分沮丧。
他看不到,中原先生口中的耀眼的东西。
……
……
临近午夜,月上中天,夏季拍卖会圆满结束。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白浪翻滚,月亮的倒影在海面上洒下点点星辉。随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彻夜空,港口黑手党名下的游轮即将驶入横滨港九号码头。
察觉到船速逐渐减缓,千里起身告辞。
“中原先生,我先回去了。”
“小田来了吗?”中原中也问。
千里点了点头,说:“来了,他在码头等我。”
打过招呼后千里率先离开了包厢,依照来时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遁入船舱的阴影中。在距离紧急逃生门仅有数十米远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刚刚路过的那间419号包厢。
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普通人难以察觉到的微弱气味逃不过暗杀者的五感,他毫不犹豫地靠近了包厢门。
等离得近了味道愈发明显,是血。
敲门。
无人应答。
他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没锁。
千里眸光一沉,闪身闯入的同时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力。
这里每间包厢的布置都一模一样,419号同样摆着两张沙发,一张圆桌。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性仰面躺倒在里侧的沙发上,手臂无力地垂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自他的眉心蔓延至下颚,往外凸起的眼球浑浊无光。
千里往前走了几步,行动间特意避开了地毯上被血液浸湿的区域。
经过仔细观察,男人的死因非常明显。一颗直径为9mm的子弹近距离穿透了他的颅腔,一击毙命。尸体后方的烫金浮雕壁纸沾染了红白相间的粘液,其形状宛如一朵在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花。
尸体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并且他还亲自把人请了进来。
千里退到门口,环视一周,不到半分钟便找到了遗落在桌脚的一枚弹壳。
这是……
帕拉贝鲁姆手/枪/弹。
千里迅速起身,再次向尸体靠近。
男人的西服口袋放着一个棕褐色的钱包,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发放日期在三天前的驾照、两张银行卡、银座某家意大利餐厅的消费小票、十万日元左右的零钱以及一小叠美金。千里记下驾照标注的信息,把钱包放了回去。
男人姓小岛,41岁,家住东京。
将这里发生的情况通过邮件告知中原中也,千里转身离开。游轮刚刚入港,凶手还停留在船上!
一分又四十五秒,位于三楼西北角的露天酒廊。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被一支伯/莱/塔M92F瞄准了心脏,战斗一触即发。
持枪的男人距离他不到十米,黑衣黑帽,身形高大。窄边礼帽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头长及后腰的银发在月光下格外惹眼。
千里自遮阳伞的阴影中走出,步伐从容,不闪不避。“鉴于你今晚的行动,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黑衣组织打算撕毁与港口黑手党的合作协议。”
男人嘴边叼着一根烟,他冷笑着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是你啊。”
“回答我的问题。”千里缓缓抬起了头,赤黑相间的鬼面映入对方的瞳孔。森白的鬼角异常尖锐,清冷的月辉给它裹上了一层玻璃质感的釉。
“琴酒。”
“如果要撕毁协议,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琴酒轻描淡写地道,枪口却始终没有移动半分。他并不清楚眼前的青年叫什么名字,但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
三年前黑衣组织与港口黑手党达成了第一笔交易,琴酒跟伏特加是‘那位大人’派往横滨的负责人。他们乘坐的货轮携带了大量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的药物以及最尖端的医疗器械。作为交换,港口黑手党准备的是一批杀伤力极大的MK-48轻/机/枪、M82A1狙/击/枪以及十箱配套的弹药。
明面上负责与两人进行交接的是当时还未升任干部的中原中也,军火入库后琴酒注意到了潜伏在货舱里的一抹黑影。出于杀手的本能他第一时间拔出了腰侧的手/枪,短短半秒三枚帕拉贝鲁姆手/枪弹激射而出。
狭小的空间内身形如鬼魅的黑影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半米长的黑色短刀,看似平平无奇的刀身顷刻间切开了黄铜制成的弹头。黑影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暗杀,在唯一的出入口被堵住的情况下他用刀柄砸碎了货舱的窗户,逃之夭夭。
琴酒记住了那张面具,经过一番缜密的调查发现此人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但怎么也收集不到更多的情报。
不留痕迹的暗杀者,活在阴影里的幽灵。
“你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但——未免太傲慢了。”千里歪了歪头,在他身后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银色液体蠢蠢欲动。好似流动金属的不明物一经出现,吧台周围装饰用的盆栽瞬间凋零。鲜绿变成了枯黄,摇摇欲坠的叶片诉说着生机已断绝。
“呵,异能力者。”琴酒冷冷地回看过去,锐利的目光如同出膛的子弹般精准地落在面具的眼部。然而嘲讽的话语尚未吐出,他怔愣了一瞬。
这个人……没有呼吸声,胸膛也不见起伏。
老练如琴酒,握枪的手依旧很稳。洒落的烟灰被海风吹散,他缓缓开口。“组织的叛徒逃到了你们船上。”
千里眸光微闪,他接触尸体时发现死去多时的男人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方面的训练。换言之所谓的叛徒应该是黑衣组织的研究人员,属于文职工作者。
“你应该事先通知我们。”
“我以为你看过受邀人的名单了。”琴酒收起手/枪,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完好无损的邀请函。
……那个混蛋幼女控!
回想起从首领办公室离开时森鸥外意味深长的目光,千里微微眯起了双眼。让自己毫无准备地跟中原中也碰面可以解释为对方恶趣味发作,但琴酒呢?
千里迅速翻阅着脑内的信息,忽然他抓住了什么。
——听说黑衣组织的Boss换人了呢。
——真遗憾,我跟这位新的首领无法达成共识。
——千里君,你觉得琴酒怎么样?
前段时间去事务所值班,日常被森鸥外的自言自语骚扰。这人莫名其妙地提起了黑衣组织跟琴酒……啧,他应该早做防备才对。
“听说你的顶头上司换人了,你知道这件事吗?琴、酒、先、生。”千里一字一顿念出了对方的代号,语气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漠然。
琴酒猛地抬起了头,墨绿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面无表情地跳下了游轮。黑色大衣逆风鼓起,像极了展翅翱翔的猎鹰。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千里小声呢喃道:“看来是不知情了,被耍了个彻底呢。”
尸体后续自然有中原中也负责处理,千里随即离开了游轮。
等候已久的小田慎一将车停在了一栋仓库旁的巷子里,他本人正靠着车尾低头沉思,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虽然上司的洁癖比较严重,但并不禁止部下吸烟。
“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田慎一僵硬了一瞬,他掐灭烟头装进便携式烟灰缸。不管经历了多少次,依旧无法适应千里的神出鬼没。
“是。”
黑色轿车很快开离了九号码头,坐在副驾驶位的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田。”
“您说。”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糟糕?”
这种情况……
见到中原干部了?
小田慎一抿了抿唇:“没有。”
过了一会儿,千里用笃定的语气断言道:“围巾有点丑。”
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重点是围巾吗?难怪高桥和光把这种异常现象命名为中原中也后遗症。
小田慎一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昧着良心道:“您说得对。”
***
回到大宅,千里丢下小田慎一独自穿过灯影幢幢的长廊。
踏入卧室后他先是把村雨放回刀架,旋即拿出了从拍卖会购入的星光蓝宝石。衣帽间有一个用来收纳的保险箱,除了一部分昂贵的宝石还藏着数条装在丝绒盒里的Choker。
今年的委托是帕德玛刚玉,去年选择的是磷叶石。
合上箱门,千里褪去衣物走进了浴室。
[咪达唑仑:‘飞蛾扑火’并非因为喜欢光,它只是需要光源为自身导航。然而它们的大脑无法分辨出月光与人造光源两者间的区别,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它们不知疲倦地围绕着放射状光线飞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死亡。]
[逆行:啊咧,完全看不懂嘛。]
[垂钓观潮:莫名深沉的感觉啊,咪达君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穿着黑色浴衣的千里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仰面躺倒。悬挂于墙角的纸灯笼拉长了他的影子,紧接着陌生又熟悉的睡意席卷而来。
——想表达什么?
他不是飞蛾。
他喜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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