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昔日正道魁首的剑宗,自然不凡,山峰淩空,宛若浮云。
剑宗不似其他修真门派分支多弟子杂,贵精不贵多,所幸上下齐心,皆以修习剑道为首任,由掌门陵元长年坐镇门内,甚少参与其他门派相争之事。
在他们回来之前,越霁就已经用灵符传讯上报给了掌门师尊,将仙门择选大会上的事尽数告知。所以掌门陵元对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清二楚,虽然不满他们出去一回就惹了祸端,但对越霁他们动用剑阵却是没说什么。
毕竟玄英道君竟对小师弟动了杀意,这点陵元也很不高兴。
他摆了摆手就让这些弟子先下去休整了,只留了司徒空一人在殿内。哪怕不显威压,但越霁等弟子在掌门积年累月的威势下连大气都敢喘一下,行礼后便退下了。
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小师叔。
虽说掌门每次见小师叔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总是恨铁不成钢,但真正做出责罚的却是不多。谁都看得出来,掌门对唯一的小师弟甚为宽容。
这也能理解,要知道陵元年少时正处于剑宗繁盛,同代的师兄弟多达数十人,却都陨落在了正魔大战之中,唯有司徒空当时刚入门,尚且年幼还不会握剑,连道号都没有被授予。
之后陵元继任掌门,大部分心力都在复兴宗门上,没怎么管教小师弟,结果放养着放养着就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剑宗乃至修真界的异类。
不重修炼成仙,更喜济世救人,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司徒空此时也心虚得很,比他八十多年前喝光了人家春江楼的酒,没钱赊账以至于人家老板来剑宗要灵石那回,还要心虚坐立难安。
陵元饮了一杯茶,轻轻放在桌上,“说说吧,你新收的那个徒弟。”
司徒空睁大了眼,随即端着他的那杯茶,神色有些紧张,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师兄,这你都知道了啊。”
陵元云清风淡道,“你一回来,全剑宗上下都说你从玄英道君手中抢了个徒弟。”
谣言传得比风还快,那些随行的弟子都听到阿洛叫司徒空为师父,漏了些风声传来传去便成这样了。
司徒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老实说道,“倒也不是这个样子,我对那玄英道君纯粹是看不顺眼,堂堂五六百岁的元婴修士了,众目睽睽之下强压着一个小姑娘给他低头做徒弟,这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修真界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公义的地方,陵元没有在这事上与他解释争辩,只平静道,“你在外面待久了,连宗门规矩都忘了,这百年就留在剑宗陪我,不要出去了。”
陵元此话不止是处罚他随便收徒一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司徒空。昆仑仙宗和玄英道君丢了脸面,明面上陵元大可摆平,但私下难保不会有什么龌龊。
玄英道君被称为修真界第一人,这些名声也代表了昆仑仙宗的门面。而且陵元久不出山,也有听闻此人修道以来顺风顺水,一直是天之骄子,性情孤傲高冷,恐怕也不是什么豁达宽容的性子。
在司徒空成就元婴之前,陵元是不敢放他随便下山了。
陵元为这个小师弟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司徒空听着却是犯苦不已,他喜好自在逍遥,最怕受规矩束缚,别说是在宗门内待上百年了,就是半月他也受不住。
他的掌门师兄定下的宗门规矩中有一条便是不能饮酒,哪怕让弟子偷偷给他带酒最后也被发现没收了。
司徒空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掌门师兄神色严肃冷淡道,
“至于那个孩子,你若是怕她得罪了昆仑仙宗没有容身之地,大可让她留在山下城池受剑宗庇护。或者我亲笔手书一封,送她去其他合适的门派。”
陵元深知他这个小师弟天资悟性都是极好的,就是太重情固执。换作他人,绝不会为一素不相识的稚女与元婴修士还有昆仑仙宗为敌,但司徒空却是认定了便会做下去,一条道走到黑,也绝不后悔。
不过小师弟缺点再多,也不是外人能欺负的。
陵元收到弟子的传讯后,就没想过向昆仑仙宗道歉,把人交出去好抹了此事。与维护同昆仑仙宗的关系相比,小师弟的脸面更重要。
这不,为了成全小师弟的善意,他都想好了被救下的那个小姑娘的去处。
然而提及阿洛,司徒空似乎比要关他百年禁闭还要紧张,
“掌门师兄,阿洛这个徒弟,我是一定要收下的。”
司徒空在他面前多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少有这般严肃正经的时候,熟知他脾性的掌门陵元一见便知他是认真的,这下眉头皱的是更发深了。
他沉声道,“师弟,宗门规矩你是知道的。不收女弟子还是创派祖师立下的规矩。”
和宗门规矩相比,昆仑仙宗那边的麻烦都是小事了。
“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难道就不能改一改么?”
司徒空一副拿师兄和宗门没办法的样子,气得掌门陵元眼角一跳,然后一如既往的刚肃严直,不容情面地斥道,“胡闹,宗门规矩怎么能任你心意,说改就改。我看这宗门规矩你回头也该抄写千遍,铭记于心了。”
司徒空异常认真道,“掌门师兄,我不是随便说说,阿洛的剑道天赋是我平生所见,不,是剑宗几千年来都没有过的。”
这也是为什么前两日司徒空还是犹犹豫豫嫌麻烦的态度,现在完全坚定站在了阿洛这一边的原因。就在回来路上,他趁弟子们休息偷偷御剑去喝酒,只无意间施展过几招剑法,却一眼被阿洛看出了其中剑意。
而且司徒空无比确定在此之前,她没有握过剑,没有修习过任何修真心法。可就是这样单纯的一张白纸,却表现出惊人的剑道悟性。
之后他又拿了几套剑法剑诀来试探她的悟性,不过并非出自剑宗,而是司徒空这些年在外,自己悟出的一些剑术。毕竟阿洛尚未入门,不好将剑宗的绝学教授给她。
但司徒空自认也称得上修真界一流的剑诀了。即便如此,阿洛领悟剑意也只在一息间。
仿佛再精妙复杂的剑法,在她眼中和一朵花,一根草般简单。
老实说,这种悟性不是凡人能拥有的,若非探过阿洛的经脉根骨,确认再普通不过了,司徒空都要怀疑是不是什么神仙妖孽了。
司徒空离真相也就一步之遥了。
系统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这所谓的剑道天赋,其实与司徒空他们认知的不同。
换成现代世界打比方,就像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随随便便就能看懂大学高数题,自然见了惊为天人,认定了此子不凡,智商至少在一百八以上。但不要忽略了一件事,阿洛自诞生起就生活在仙界,换到现代世界,仙与凡人的差距,就相当于宇宙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降维打压。
复杂高深的数学题对宇宙高级文明哪怕一个受教育不多的文盲来说,可能都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简单,而司徒空的剑术在阿洛眼中也是如此。
即便阿洛从未握过剑,学过剑术,也会自带高屋建瓴的视角一眼就能看明白其中奥妙,表现出来便成了司徒空心目中远超众生的剑道天赋。
司徒空还在为发现了一个剑道天才苗子而感到惊喜,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若坚持修习剑道,未来的成就不止会超越他,甚至会在掌门师兄之上。
要知道在他心中,就连那被誉为修真界第一人的玄英道君也比不上他敬重的掌门师兄。
听了司徒空的话,陵元紧皱着眉,许久不言语,小师弟虽然平日有些不着调,但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说。
陵元沉默半晌才道了一声,“等我见见她吧。”
司徒空闻言便知掌门师兄这是松了口,此事就好办了,忍不住笑了笑,结果迎来陵元淡淡的一瞥,“此事暂且搁置,说说你此行犯下的诸多过错吧。”
从他带弟子到达白玉城第一天起,把任务扔给越霁自己甩手不管,整个人泡在酒馆里,到在其他门派面前不知收敛,有失稳重等等,司徒空被迫承受着来自亲爱的掌门师兄说教训斥长达整整两个时辰。
*
司徒空在那边受苦受难的同时,这边阿洛在剑宗门内也是引来了无数围观。
要系统形容的话,大概跟现代社会动物园看国宝一样稀奇惊叹。
说起来剑宗不仅不肯收女弟子,另外即便弟子成家,女眷也不得居于悬空山上。然而修为低的弟子需在山上日日苦练,一年到头除了历练任务,根本没机会下山。所以剑宗的弟子们要么一心在剑道上,早早做好了单身无牵无挂的准备,要么等修为达到金丹以上才敢娶妻成家。
以致于一听闻小师叔出门一趟带回个女娃娃,剑宗直接干脆轰动了。
众多弟子们起初是震惊,然后都忍不住过来瞧上一眼,来了之后更是炸了,这小姑娘居然叫司徒师叔为师父。
小师叔不会被掌门失手打残吧,不少弟子们纷纷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至于这小姑娘的来历,掌门没有封口,越霁等弟子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听完后剑宗弟子看阿洛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这个小师妹真不是一般人。
我滴个乖乖,直接和玄英道君正面刚,整个修真界能有几个人呢。
小师妹好样的,不要那什么玄英道君,昆仑仙宗,反而看上了他们家小师叔还有剑宗,绝对好眼光。
当然这小师妹也只敢在心里叫上一叫,怕被掌门听见了罚抄门规几千遍。
比较聪慧的弟子想着哪怕阿洛不能留在剑宗,但这回来路上好歹当了几天司徒师叔的徒弟,自然与剑宗有一份香火情谊的。日后在外历练时遇见了,也合该照顾一些。
这不也就凑热闹围观的一会儿工夫,摸头捏脸不敢,宗门规矩在那摆着,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但是什么灵丹,符箓,连某位成家的师兄连给儿子准备的剑器都送给了阿洛。
这么大阵仗的轰动,等到掌门陵元一出现,瞬间变为安静。
原本笑嘻嘻的剑宗师兄们迅速变脸,一个个都凛然不已,端正严肃,纷纷躬身向掌门行礼。
待见到掌门身边的司徒空时,众弟子不禁暗叹道,小师叔不愧是小师叔,这样都能安然无恙。
陵元面色淡然,情绪不见有半点起伏波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有人回道,“回禀掌门,是未时。”亦是平日练剑的时间,宗门规矩,习剑一日都不可懈怠。
众人背后一凉,纷纷低头恭谨道,“弟子知错。”
陵元淡淡道,“今天每人加练基础剑术五千遍,练完后方可用晚膳。”
原本在此处聚集的剑宗弟子们迅速散了大半,陵元这才看向阿洛,见她眸子空灵清澈,仿佛不知世事般,不由得一怔。不知是这数百年来见过的风雨血腥,人心险恶太多,难得见到这样纯净干净的眼神,连刚出世的孩童也不如她特别。
陵元心情有些微妙地沉声问道:“听师弟说,你想入我剑宗。”
“我想拜他为师,他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阿洛虽觉得剑宗是个不错的地方,但她更喜欢的还是司徒空这个师父。
仙门择选大会上,那些宗门凡间修士的为人嘴脸,她尽收眼底,什么品性她也心里有数。就算没有司徒空出现,她也不会认可玄英这样的人做她的师父。
寻个机会逃脱了,哪怕随便找个地方自己修仙,也好过在这些所谓的仙门大派里待着。阿洛怎么说也是苦修千年成仙过的,有自己的傲骨,即便是为了这穿梭世界壁垒的机缘,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和这些人卑躬屈膝。
陵元听的出来她说的是实话,瞥过司徒空,还一脸莫名的骄傲。陵元顿时感觉自己方才在大殿对小师弟的说教仿佛喂了狗,他半句都没听进去。
他平心静气了一下,再望向阿洛,声音依旧那般严肃冷淡,“我剑宗有规定,不收女子入门。”
司徒空瞪大了眼看他,掌门师兄你不是松口了么。
陵元直接对他的智障眼神置若罔闻,仍是严厉审视地看着阿洛,似是在恐吓她。
阿洛眨了眨眼,“那我想拜师的话,需要做什么,或者有什么条件。”
陵元心中暗暗赞许,性子清透还有灵气,一点就通,难怪小师弟这般喜欢。
即便心中已有两三分满意,他面上仍是冷淡道,“若你执意拜入剑宗门下,便是打破我宗门祖训,除非你能在炼剑塔内走上一遭,并能得到我的认可,我便破例让你入门。”
“好。”阿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连问也没问炼剑塔是什么地方。
陵元似乎不意外她的回答,点了点头道,“试炼就定在明日吧,你在剑宗好好休息一宿。”
说完后也不顾司徒空还想说什么,转身化光离去。
没多久工夫,司徒师叔带回的小师妹需通过炼剑塔,才能破例入剑宗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宗门上下,再次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天哪,这考核也太严苛了吧。那炼剑塔没有灵气修为的人进去了,遭受的可是万剑穿心之苦啊。”
“小师妹实在太不容易了。往年弟子通过试炼入门也没有这么难啊。”
“掌门一向如此,不可能轻易打破宗门规矩的,许是想令小师妹知难而退吧。”
在众多的议论中,不知不觉地剑宗弟子们对阿洛的称呼都变成了小师妹,主要是第一个敢这么叫的人没有被掌门拎出来练剑,便是一种默许了。
阿洛住的地方是越霁师兄给安排的山上一处单独小院,还让人送来了膳食和修真界的丹药。阿洛之前因为玄英的威压而受的那些内伤在路上就已经好了,这次灵药明显更好。
用完后还没等入夜,就有人偷偷来找阿洛了,不走正门还爬在墙头上,一点也没个做师父的样。
“徒弟啊,我看那炼剑塔还是别去了,咱们师徒俩下山,去外面逍遥自在吧。”
司徒空语气故作轻松的,但眉头紧皱依旧,似乎这炼剑塔比玄英道君更为可怕,也更令他慎重。
他深知炼剑塔的凶险,一招不慎,阿洛可能就毁了无法再修行剑道。虽然不理解掌门师兄为何提出这种几乎难以完成的严苛要求,但司徒空想了想,还是决定带徒弟先跑为上。
尽管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司徒空却是真心有了收徒的想法。宗门规矩什么的,哪有宝贝徒弟重要。等在外头待个百十年,再磨一磨掌门师兄不就好了。
再说了,现在不跑还要被掌门师兄拘在这悬空山上百年,想想都可怕。
司徒空想得很美好,阿洛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他,“师父,掌门就在你后面。”
于是阿洛就见证了她的未来师父被掌门师伯逮住拎回去训斥的场面,而且日后的数十年,这一幕常常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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