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
周沫被全家人明令禁止看动画片,太惨了!那是她的童年第一爱好!
大太阳下,她蹲在草丛里可怜巴巴地捉蚂蚱,脑袋垂的低低的,心里念着余味和杨博书现在在看最新一期的柯南,她却干巴巴地枯坐一下午,生不如死。
不想上小学了,压力太大了。
她告诉自己,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只是去找猴哥羊仔玩,我绝对没有要看柯南。
她迈着小人国届修长的腿子,从东巷向西巷怀着不轨之意打着正义旗号出了发。
她悄悄摸进杨博书的房间,猴哥和羊仔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沙发上紧张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周沫一进来便是关键时刻,她告诉自己不能看电视不能看电视,于是她转身背对电视机。
可喇叭中的音效好立体,就像柯南在她耳边说话一样。她忍住。可人物对话和剧情实在太诱人,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她真的没转头,绝对遵了医嘱。她只是面对着杨博书家的镜子看了一整集。
回去路上,背朝着夕阳,余味一路蹦一路嘲笑她,“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医生都说了让你别看动画片。”他最近开始学会蹦跳,因为听说这样可以长高。
那时候医生的话便是圣旨。周沫噘嘴,心中悄悄狡辩,试图哄骗自己脑海里那个粗心小人,我没看电视,我只看了镜子......
*
周沫蛀牙,乳牙摇晃了好几颗,黑乎乎穿了好几个洞,于是继儿科医生禁止她看动画片后,口腔医生也发了话,禁止她吃糖。
她抓着李阿香的手,亲眼看着周群和胡瑾将她藏得所有的糖没收。
她再次发了哭功,只是经历过她小时候丧心病狂般的哭泣后,现在所有那些装模作样、带着目的性的假哭都不被大人放在眼中。她眼见计划没有得逞,紧紧抱着外婆撒娇,又是行动攻势又是语言攻势,她心知爸爸妈妈都听外婆的。
日求夜求,李阿香耳根子软,哪经得住小祖宗这样乞求,于是买了一包奶糖数了数,告诉她,时间就像糖果,一天吃一颗,吃完了,日子就过完了。你想,别的小朋友一年都有365天,你飞快吃完,就比他们少好多天,没法一起玩了。
周沫乖乖点头,每天站在椅子上从大糖罐里只抓一颗。
半罐糖果吃完便到了2000年,千禧年。
全球迎来新的世纪,愚梦巷101的西屋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紧紧围绕余味,改变了他一生。
*
那日,烈阳现了疲态,撑了一整个上午和中午后,终于在傍晚四五点不再热烈。
秦善龄拎着礼物来到了久违而陌生的愚梦巷。
她在101号附近踌躇,见门口有个羊角辫的花裙女孩在用绳拉花,眉毛紧拧,手法笨拙,她走上前问,“你在干嘛呀?”
“余味都会为什么我不会?”她噘着嘴嘟囔,看着手上一团乱线,懊恼又拉乱了。她抬眼瞧眼前这位面善的阿姨,手往前一送,“你会吗?”
即便家人说了百次别同陌生人说话,可她天生那股子自来熟的本性就是改不了,认定愚梦巷里没有坏人。
秦善龄听到余味名字喉头紧了紧,伸出手接过红绳,生涩地拉了几个图案。
周沫吃惊得张大了嘴,内心风起云涌,一个路人都会,她该不会真的像羊仔说的那样,是个笨蛋吧。
“你和余味很熟吗?”秦善龄眼睛不时地看向101的门,心中的惦念这些年就像蚂蚁啃噬,可那份被逼至绝路而生长出来的自尊和巨大的学习压力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现在走到门口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恨,没有尽过母亲责任却奢望儿子可以理解母亲的苦楚。
周沫点头,“全世界我跟他最熟了!”绝对不是羊仔,一定是她。
她睁着纯洁的大眼,努力证明自己。
秦善龄看着她讨喜的笑脸涌起亲切感,和余味是好朋友那就得好好讨好了。她捏捏她的脸,从包里掏出一包大白兔奶糖递给她,“给你吃,你给我说说余味呗。”
周沫接过,垂眼没说话,咽了咽口水,内心又是一番惊涛骇浪,嘴馋小人和义气小人恶狠狠地打了一架。
十几秒后她把糖递给这位阿姨,“不行。”一脸果决,她为了兄弟拒绝了糖果的诱惑,这可是她一天只能吃一颗的东西。她可真是太厉害了!
秦善龄困惑,微笑着问:“怎么了?”
“余味说,他不喜欢奇奇怪怪的阿姨......”
“我是他妈妈。”她落寞地小声说了一句,周沫瞳孔骤然缩小,目光锁定她的脸,她没说话,飞快的冲向愚梦巷西巷,跑出去几米,她又赶紧回头,拉着秦善龄的手说:“余味妈妈,你别走,我去叫余味!”她眼神恳求,得到对方含泪的点头后,急吼吼地冲向西巷。
余味被周沫莫名其妙地拉离游戏战斗现场,心中格外不爽,脑袋上冒着火气,嘴巴噼里啪啦地责怪她:“鸡仔你这样不好,天大的事情都没有你猴哥西天取经重要。”在他看来,周沫这么着急不过是作业不会做或者什么手工材料缺了,需要拿他的作对照。
周沫才不管他,跑得气喘如牛,嗓子眼冒火,哪有心情分辨他不阴不阳的讽刺,余味那张嘴偏是不饶她:“我说你,做我小弟这么久怎么就没学会你猴哥的沉着冷静呢?”
周沫顿住脚,沉着给他看。她指着东巷口站着的秦善龄,问他:“你猜那是谁?”
余味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金辉笼罩的巷口处一位红裙女人正倚在101的大门口,他不解,“你姑姑?”周沫姑姑周玲来过一次,他看着好似差不多体型。
“你的火眼金睛失灵了,”她郑重其事地指着几十米远的秦善龄宣布,“她是你妈妈!”
余味本来玩味的笑脸登时僵住,嘴唇抿呈一个不可思议的抖动,脚步向前一步,又回头对周沫确认,“你别骗我!骗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周沫想: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个阿姨跟你真的长得好像。她没说话,只是点头,很肯定地点。
余味磨磨蹭蹭脚步,始终没能挪前几步,眼睛紧紧锁着那位红衣女子,生怕她跑了可又不敢真的上前。周沫实在看不下去,拉住他的手拽到阿姨面前。
秦善龄看着他们走近,紧咬嘴唇抑制呼吸,不让自己哭出来。余味就这么瞧着她,秀气白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让她心慌。
“哎呀,我要做作业了。”周沫一拍头,想到了已经非常合时宜的遁地术语,溜进了101大门。
余味不知所措,最熟悉的鸡仔走了,这位陌生的......阿姨......或是妈妈......
他心中涌起一股潮水,拍打着心中最渴望的那片暗礁,带出隐藏最深的漩涡,一圈一圈打着旋儿,只等......
“对不起,宝宝。”秦善龄一开口,眼泪绷不住汹涌而出,隐着最深最重的思念和爱意。
余味僵在原地直直地像尊木人被她抱住,她的双手像两捆最粗壮的尼龙绳,搅着他的手臂和躯干,可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疼,只觉得不够,这个拥抱不够,他还想她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明明素未谋面,记忆中没有她的样子,可感觉偏是那样熟悉,他咽了下口水,低低地在她耳边囔出了模糊的音:“ma...ma...”
*
余味和妈妈相处了一周。
第一天母子俩极其生疏,场面并不亚于他和刘小萍相处。
可当他转身取东西,反手不小心将可乐泼翻在身上时,秦善龄毫不犹豫、毫不嫌弃地给他擦干净,并且带他去买新衣服,他清晰地叫了声“妈妈”。
那天晚上,秦善龄抱了他很久,搂着他、看着他、摸着他,每一寸骨骼和皮肤她都要牢牢记住。她在回国飞机上做了无数的准备,可能儿子长大衣食无忧根本不需要她,可能他因为自己多年不闻不问而恨自己,可能他根本不需要狠心的妈妈,他会有新的妈妈。
可终究是亲骨肉。余味在亲情的海洋里只一片孤帆罢了,抓住渴望的温暖使劲攥着。他从小到大一直羡慕周沫可以被妈妈追着喂饭,羡慕她在懒惰时撒娇让妈妈穿衣服......那几日余味在秦善龄办一系列手续时形影不离,走路跟着,排队跟着,等待也跟着。炎炎夏日余一书给他请了一周假,他净黏在秦善龄身后。
妈妈离开那天,给了他电话和地址,让他有空给她打电话。余味吸吸鼻子目送她消失在航站楼,他回家想问爸爸,可不可以跟妈妈在一起走?还没开口却听余一书说,我和你刘阿姨要结婚了。
他捏着衣角,“我想跟妈妈一起生活。”他想告诉爸爸,自己不喜欢刘小萍,他喜欢秦善龄,他喜欢自己的妈妈。
余一书直接甩脸,“不可能。”他不可能让儿子离开自己,为了夺下余味养育余味他花了多少人脉精力,不可能因为秦善龄的一次出现便打破余味的生活。
小人国的子民渐渐长大,骨节蹿高,目光变远。他学习知识,见到妈妈,向往美国,可关于生活的掌控权始终是零。
余味没有说话。他回房时,手握在门把上,鼻尖发出了他自学成才的第一声冷笑。
没人在乎他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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