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薇在凌晨两点接到了满身风雨的陆淮修。
“陆太太,两周年快乐!”他掸掸雨水,捧起她的脸,“我特意查了,内地有个说法,两周年是棉婚。”
白语薇笑,“哦,那花儿呢?”她挑眉递了个眼神给他空落的双手。
陆淮修讪笑,从口袋里掏出了株棉花,木枝上炸开两团饱满的白棉,“剩下的被雨打湿了。”从机场出来就见助理一脸抱歉,一把木棉浇成枯枝,朵朵耷拉苞满雨水,就眼前这两朵幸免于难。
白语薇接过,口是心非道:“真丑。”说是这么说,但嘴角是温柔的弧度。她捏捏棉花头,软绵绵的,跟倒在他怀里的自己似的。
东坪芭蕉是休闲度假村,他们下午打牌是主楼,洗浴汗蒸按摩游泳,棋牌桌球保龄球等各类休闲馆一应俱全,不少闲散人士能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不嫌闷。白语薇住的是雨林馆,位于主楼南侧的独栋别墅,她并不适应在外居住,有点认床,若不是陆淮修说来陪她,雨再大夜再深,她都会赶回陆园。
陆淮修洗完澡站在落地窗前打越洋电话,身后白语薇翻着酒店的时装杂志。
不得不说宋茗心是个很细心的人,凡事只要她想都可以做到面面俱到,连她住的房间放什么杂志这样的细节都可以布置到,她叹服她的心力。
白语薇发呆一样地看杂志,眼神漫无目的,直到被携着温热蒸汽的陆淮修搂进怀里才回神,他借着壁灯的微光同她一起看看向彩页,“这件你穿一定好看。”他指了件白色貂绒,腰际缀了段流苏,想象到她穿上后纤腰若隐若现的模样,手不自觉地沿着肩线下滑至曲线。
白语薇推他,“你是嘲笑我结婚那天披貂被批评了吗?”婚礼那日,媒体一半在正常报道“世纪婚礼”,一半则拿着放大镜鸡蛋里挑骨头,使劲挖边角料,绿色企业怎么能穿真皮毛,刷刷一行刺目标题让所有祝福板块失色。媒体届总是有争议性的、不那么正面的内容比较吸引目光。
“我哪敢,”陆淮修笑,往后翻了一页赶紧溜过这茬,替她捏了捏肩,看她面色平静嘬了嘬她耳垂温声问:“所以,前几天为什么生气?”那晚玫瑰话题结束后她情绪便不对。
白语薇有个特点,当她情绪波动时会吃甜食,而她向来忌讳自己变胖所以吃完甜食后会不吃任何食物,问下Alice她的用餐情况便知。
知她不吃饭,陆淮修便找人去香港佳士得拍了条天然鸽血红红宝石项链,兴冲冲递给她一个惊喜,结果,且看她假装笑笑,转身收进首饰柜。
那刻,他便知她恼的应是他。
白语薇此人就算是情绪站在崩溃悬崖,只要她想,面上功夫都能给你做足,此番不做做样子试戴,就知他是那个罪魁祸首。尽管他对于火气源头摸不着头脑。
白语薇垂着头,发丝将她的表情掩去,嘀咕道:“我哪有生气。”
陆淮修手下移,将她面前的微光用高大的身影遮去,低糯着声诱哄她:“没气那我就......”
雨下一整夜,声响大如敲锣打鼓,但陆淮修与白语薇到底是激战了的,睡眠大好,丝毫不受影响。
汪致霆上午九点醒的,没叫早茶,溜到主楼坐在自助餐厅一坐坐到中午,服务生们将餐盘换了一拨,热腾腾的中式日式韩式摆好一圈,他正好吃午饭。
宋茗心最近在东坪芭蕉摘了个副经理的位置,听说有尊望人妻石在三楼自助餐厅坐了一上午,她好笑地赶过去,要了杯白水,颠上二郎腿明知故问地调侃问,“等谁呢?”
汪致霆刚吸了气雾剂,口中发苦,吞了吞苦劲儿说:“没,一会就走了。”
“人好好先生昨晚凌晨下飞机就赶来,这会应该在圆鸳鸯梦呢。”眼前的汪致霆脸色沉了下来,宋茗心不怕死还补了一句,“听说灯一夜没关。”
话音一落,桌子被猛地一撞,瓷碗与水杯撞得清零哐啷,汤水四溅,汪致霆人高,发威情绪颇为唬人,宋茗心捂住心口靠向椅背差点以为自己要挨揍了,却见他直接甩了个背影。
靠!人家领证夫妻一夜没关灯关你屁事!
想是这么想,不过宋茗心缓过挨揍的怕劲后,轻笑了一声,妖冶红唇抿了口水。清澈的山泉水在透明玻璃中晃荡,大概就是此刻汪致霆波荡的心跳吧。
白语薇和汪致霆那段分分合合的往事除了他俩没人了解具体,只知道汪少爷一直粘着白语薇,而白语薇冷脸热脸全由心情,有时候少爷火来了也撂挑子甩脸子,没一阵又卷土做回舔狗。
旁观者都看不下去,又都不敢说什么,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白语薇和陆淮修在一块的时候是宋茗心心态最不稳的档口。她白语薇连宋家的座上客都要抢,有把她宋茗心当做朋友吗?过了一阵她听牌友说,白语薇立牌坊一直给秦邈打钱,秦家倒了明明有她的一番添柴加火,这会装什么贞洁圣女,四处留情。她意难平地怂恿汪致霆去把白语薇追回来,或者和陆淮修干一架,结果这厮死活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只说这次必须要好好治治她。
宋茗心怒他不争,又不知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何事,只得忍气吞声,没多久,汪大少爷自己发现不对了——白陆couple火速订婚了。
***
又是一阵雨歇,耳边的聒噪拍打声突然消停。
白语薇揉揉眼拉开帘子便见汪致霆直勾勾隔着落地玻璃盯着她。她吓得本能反应赶忙拉上,缓了会心跳才拉开,杏目用力皱起瞪他。
洗手间里,陆淮修正在洗漱。她怕他误会,伸出手指示意汪致霆离开,他下颌颤动,眼白被雨水淋的布满血丝,片刻的僵滞后他猛地转身。
湿透的黑影慢慢缩小在视野里。
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这一幕有点熟悉。白语薇定在窗前,任雨帘将雨林馆的景淋成一片斑驳的绿。
陆淮修拿起吹风机拖长线为她吹头发,见她还木着,问:“怎么啦?”最近她的情绪似是起起伏伏反反复复的。
“不太想回去。”他们下午要回白家,今日是白语画的农历生日。
“语画会伤心的。”他将三千烦恼丝捋直,见她仍是不快,退一步劝道:“就把你买的那一堆小女生喜欢的东西送给语画,送完了我们就走?”
说是这么说,白语薇知道是陆淮修的战术,还是装傻点了头。不想他为难,也知道该回去。
又是一阵急雨,密集的大豆滴在地上,溅起水花。
白语薇是被抱上车的,一把伞和一个宽厚的怀抱能在这样的冰雪淋漓的冷天里抚平一切焦躁,坐上后座她就着感动勾上陆淮修的脖颈,赖皮不让他好好收伞。
陆淮修最爱她时不时勾动人欲望的惊喜,眼中两张精致的脸漾着媚笑在勾魂,他将伞往外一扔,埋进了她的颈窝。
小王车技虽然排不上名,但是眼力见极好,关上后座的门便面不改色地将隔屏降下,丝毫看不出是只童子鸡,大概也是身经百战。
黑色豪车横穿垂直灰蒙的S市。白宅今日很是热闹,粉色气球腾在空气里,“白家二小姐生日快乐、白家白大少爷生日快乐”,一蓝一粉两条横幅悬在白墙上,几个膨胀到瞧不清具体的卡通字母堆在沙发上。
还少爷小姐,白语画每年都要偷偷地吐槽。
白家位于商行区中心的别墅区,别人家别墅都往郊区买,乐清净,白森山反其道,图热闹。他天生爱热闹,总嫌没儿子,嘴上偶尔念叨一句,罗萍和白家二姐妹也没当回事,只当他传统土俗的毛病,可真当他领了个4岁带把的儿子回来时,天下都乱了。
白太太罗萍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最受不了的人,泪才酿了一碗没想到白语薇最先爆炸,她同白森山说:“他进来,那遗嘱要写明白。”
白森山自是不同意,还好声好气同女儿商量,姐妹两一半,弟弟一半,白语薇当场气成一个兵马俑,脖子都不会动了,她也够狠,直接找人把白森山当时要谈的合同截了。迟迟谈不下来白森山也没忘那处想,只当是生意场上的战术,酒桌上一番打听才知自己女儿拳脚伸的可真够远的,长此以往自是不行,刚起来的事业根基尚还不稳,他回去又商量,“这样,三人平分。”
“我,妈,语画,三人平分,不然免谈。”当时白嘉辰小个头就在站在客厅里,乌溜溜的眼睛含着懵懂的后怕,白语薇快步离开,经过时裙摆扬起,盖住了他的脸。
就这样僵局一直耗到白语薇结婚。她要嫁人还是他在报上看到的新闻,拜访父母那日也没他的位置,罗萍和白语画偷偷摸摸拾掇了一番去见的陆淮修,后来是陆淮修亲自拜访他才见到了这个女婿。
此后陆淮修有试图弥合他们父女的关系,结果一个咬死了遗产要平分,一个咬死了只能按她的方式分,最后他一拍桌,“我还没死呢,以后再说。”
冷言冷语还是白语薇狠,“那回不回家也以后再说!”
以前好到穿一条裤兜连白语画都觉得爸爸偏心的那对父女,现在撕扯到见面就牛魔王式鼻孔出气,她有试图和姐夫接力缓和这个局面,劝过说:“其实钱不重要,一家和气才比较重要。”
“我知道钱不重要。”白语薇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将白语画准备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白语画没出生时他们一家三口住的平房,爸爸举起她偷摘隔壁邻居的枇杷,两人将黄皮儿一扒,喂入口中,酸的脸皱成两团,钱当然不重要,因为压根买不来这样的快乐,也买不来当时的爸爸。
白语薇进门,白嘉辰便苦着一张脸像喊口号一样大喊:“欢迎姐姐回来。”看得出训练至少十次。
陆淮修半蹲身子揉揉他的西瓜头同他打招呼,“生日快乐啊!礼物等会给你。”
白嘉辰缩在陆淮修身后,看都不敢看白语薇。对于他来说大姐是家里最可怕的存在,相较于罗萍的粉饰太平得过且过,白语画的人软心善随遇而安,白语薇就是面瘫美人,还凶巴巴的。小孩子眼里的好坏特别简单,总之,白语薇就是电视里那个反派。
果然,没有出任何人所料,白语薇避过白嘉辰朝正在摆蛋糕的白语画走去,“怎么还要你弄啊?”
“我的蛋糕我来捧啊,”她说着偏过头,朝被白语薇遮挡了的陆淮修打招呼,“姐夫来啦,姐夫今天真帅,这件毛衣是我跟我姐去挑的。”
“那我宣布,这件毛衣是我最喜欢的毛衣。”陆淮修替白语薇将风衣脱下,捏捏她的肩替她松开绷紧的肌肉,轻声道:“陆太太加油!”
白语薇翻了个白眼,悄悄锤了他一下,她和白森山的关系在与陆淮修结婚后稍稍缓和,从逢年过节不回家到勉强能被他好言相劝着哄个一两回,有时候她宁可去面对并不那么喜欢她的王珍妮也不愿意面对背叛的白森山。
白森山用报纸挡脸,一副悠哉状态坐在皮沙发上,数了会秒,他放下报纸将软枕换了个位置,扫了眼正在餐桌旁的白语薇,喉结滚动终是一言未发。
一顿饭全是陆淮修和罗萍还有白语画在张罗,剩下的一老一青一小沉默地咀嚼,也不知滋味如何,餐后白语画和白嘉辰吹了蜡烛,白语画说:“谢谢姐姐姐夫来给我们过生日,我的愿望就是姐姐姐夫百年好合。”
白语薇微笑,“今年你终于过了次自己日子的生日了,我们可不得来。”
众人脸色一僵,连上小学的白嘉辰都听懂了。
白语画忙说:“没有啊,我反正什么时候过都一样的。”就像白森山说的,两个人生日就差一周,凑一个日子过过就行了,语画大了,就按照辰辰的日子过好了。
她真的无所谓的。
烛芯上几缕轻烟在沉默里弥散入空气。
白语薇被陆淮修拉进房间便被装修的气味冲的跑去厕所呕吐了一通,将方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陆淮修接了杯过滤水给她漱口,“歉疚吗?”
“嗯。”白语薇目中猩红,呕吐冲击的余泪还在眼眶打转,看着楚楚可怜。
陆淮修为她拨开唇边沾湿的发丝,无奈问:“那舒服了吗?”
她仰起脸问:“你问吐还是心里?”
陆淮修将她搂进怀里,替她抚背,“有很多话想劝你,但知道这并非一蹴而就的隔阂,那么破冰也急不来,不要自责了,你有我来爱。”
白语薇嘴巴一张,隔着毛衣在他肩头咬下,皱起脸佯作不耐,“烦死了。”
陆淮修笑着又将她紧了紧。
他第一次知道白语薇和白森山的关系时试图去做过中间人,可他发现白语薇的爱和恨都很深,因为有二十年的爱,所以一朝夕的恨与爱骤然扭转让她产生了极大的撕裂感。她情绪波动到根本不像她,一面对白森山,平日的潺潺溪水清清冷冷瞬间化身喷薄火山熊熊燃烧。她会怨怼,会冷眼恶语,可一转身她就像只隔了夜的气球,脸蛋皱巴巴地耷拉着,没了神气。
他问过,“既然会愧疚,为什么不控制自己?”
“当爱恨模糊的时候,我只有在他痛和恨的时候才能感同身受自己的痛和爱。”
手机震动时,白语薇看了眼号码没搭理,继续补被水晕花的底妆,陆淮修确认她的情绪好转后去给她拿热牛奶。每次她情绪波动大都容易呕吐,起初他还惊喜,以为是怀孕,后来了解了,只能心疼她柔弱的肠胃。
牛奶热好,和白语画说了两句话,同白森山聊了会时事再上楼,就白语薇握着手机坐在床尾。
拖鞋踱至眼下,她幽幽抬眼,喘了口气问:
“陆先生,你还记得婚礼的誓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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