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花瓣一样的唇紧紧抿着,眼眶和鼻尖浮着淡淡的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泪水映着烛光,星茫璀璨,司溟渊心头一软,拂袖弓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哭什么,”司溟渊垂眸看着他,“我欺负你了?”
“没……”思归小声嘀咕,“我心疼。”
司溟渊淡淡一笑。
他将少年稳稳放在床榻上,扯过锦被给他盖好,雪白的被子压到少年鼻尖,只露出一双泪水未褪的眼睛。
“陛下,你当真……唔……”
他想问你当真对我有心,后面几个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又来了。
好像司溟渊很怕听到这些话,在幻境里也强行控制不让他捅破这层窗户纸。
思归一脸郁闷。
司溟渊微微俯下身来,金冠束起的长发垂落一缕,落在思归侧脸。
微痒。
思归心一跳,司溟渊的阴影便覆了下来。
他缓缓低头,凑得极近,像是要亲下来,却不敢。
司溟渊显出一丝困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看着乖巧害羞的少年,一只手探进被子,捏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
“小龟?”
被子挡着思归红透的脸,少年,“嗯。”
司溟渊不说话,又困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祭台,”司溟渊道,“小龟,去祭台。”
……
司溟渊快疯了。
在古墓里看到思归手臂受伤的刹那,在身体里汹涌难熬的疯魔感瞬间爆炸,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整个人就已经失去意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坐在巨大的龙骸上,看着远处踽踽独行的少年。
少年白衣纤尘不染,撑着一把样式奇特的红伞,走过战火与硝烟,在迷途中打转,寻找回家的路。
身体不由自己控制,他被一段似曾相识的记忆牵着走,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远远看着,陌生的荒凉和恐惧冷风般灌进心扉,司溟渊隐隐知道,思归会死。
那种可怕的预感随着少年慢慢走近越发浓稠,逼仄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很快,那具身体看着思归在龙骸下自言自语,淡淡的暖意破开愁云,心脏一松。
思归看见他,欢喜地扑了上来。
身体是愉悦的,然而司溟渊却在想,他们好像很熟悉,他好像只是把我当成了这个人而已。
龙骸上那个近乎暧昧的拥抱,司溟渊不是不想吻下去,但就在那一瞬间,这具身体又开始不安,恐惧,唯恐伤到怀里的少年。
而在看到那个淡金色的人影捅穿少年心脏时——
司溟渊突然便平静下来。
这就是幻境的契机。
他在古墓里看到思归险些被巨鸟杀死,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地流下来,瞬间便被扯回这段回忆里。
那是这具身体的心魔。
他没有保护好他。
这几个字噬心刻骨地印在骨血里,永世难忘。
以至于一刀杀死那个看似很重要的影子,甚至解衣剖心的时候,这具身体麻木地波澜不惊,感觉不到一丝疼。
等到少年在榻上醒来,悬在半空的心,才稳稳沉落下来。
这应该是漫长又煎熬的无数个日夜,在幻境里凝结成几个片段,转瞬而过,好笑的是,一颗心跌宕起伏,脸上却连一丝温情都没有。
他不敢让少年看出来,一个强悍如斯的人,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直到思归躺在锦被中,真真切切地待在身边,两人掌心相扣,昏暖灯光下,这具身体的情绪如夏日午后潺潺而过的溪流温柔而平静,司溟渊终于能夺回一点控制权,他拼尽力气说出那几个字,再次被逼回身体里。
……
思归神色一变,待要认真去看,司溟渊微微失神的双眼却又是一片深黑不见底的静默。
“睡吧。”司溟渊从被子下抽出手,拿起一卷书册,“我在这守着你。”
思归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肆意沉溺在陛下的温柔里,静静合上眼睛。
“真好啊,”思归叹息一声,眼角的泪水溢出些许,缓缓打湿鬓角,“陛下,我舍不得你。”
司溟渊无奈看他。
“陛下,”片刻之后,思归睁开眼,一片清明,“我想出去走走。”
“别乱跑。”司溟渊靠在榻上,嘱咐一声,丝毫没有在意思归不合时宜的请求,仿佛知道他必然会离开一样。
思归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司溟渊合上书卷,抬头,温声道,“小龟,早些回来。”
思归在门口蓦然回首。
他的陛下,金冠玄袍,坐在暖香萦绕的床榻之侧抬眼,目色里映着阑珊灯火,唇畔扬着一丝浅笑,含着雨晴云敛那样细微又耐心的温暖,说,“等你回来,我们去昆仑墟看雪。”
等你回来,我们去昆仑墟看雪。
少年的心被缠绵的藤蔓缠着,越收越紧,细细密密的,又疼又痒。
“好。”
许久,思归轻声回应,头也不回地走进茫茫的夜色里。
一出殿门,眼前熟悉的旧物风景倏然大变,变成一座黑曜石砌成的森罗大殿。
大殿上天窗洞开,一束银亮的月光漏进来,斜斜落在下方的祭台上。
幻境中的祭台还没有被鲜血浸染,露出淡青的底色,美轮美奂的凤凰在火焰中展开翅膀,说不出的神圣灿烂,金冠玄袍的司溟渊站在祭台边,闻声回过头来。
“小龟,”司溟渊冷着的脸绽开一抹笑意,“你终于回来了。”
思归讪讪地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变成一堵冷冰冰的墙。
“来,我带你去昆仑墟看雪,”司溟渊站在空旷晦暗的大殿里,月光在脸上落下一层浅灰的暗影,“你乖,快过来。”
思归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半生恢弘惨烈的记忆炎风般席卷过来,在脑海里轰轰烈烈的肆虐,司溟渊的表情不像在幻境里,倒向是从九千年前战死在无间地狱那一刻就封存在这里,借着幻境的契机苏醒过来,要与他完成一句从未实现的诺言,又像是思归自己内心的恐惧影响了幻境,让这一切半真半假犹如虚茫的梦魇。
少年脸上失了血色,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溟渊目光沉下,“怎么,你不听话?”
下一秒,思归被一股巨力牵扯,扑进司溟渊怀里,男人的胸膛炽热有力,将他转身推倒在祭台上,用臂膀箍在怀中,说不出的霸道强势,居高临下的望进他惶惑不安的眼睛,“小龟,你与我待在这里,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陛下,”思归用手肘抵住越靠越近的司溟渊,深吸一口气,“以前我总觉得你喜欢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神太子,肯定看不上我,但这次,我突然觉得……”
少年眨了眨眼,眸底盈出一点水光,颊边却凝起淡淡的笑靥,“原来陛下心里是有我的,所以,我更不能耽于一时之欢,要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陛下,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思归深深看着幻境里的“陛下”,手掌一握,红色短剑出现在掌心里,他握着那把短剑,用力刺向司溟渊胸口!
幻境的原理是用被困者内心最恐惧或最祈盼的事情做诱饵,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不得超生,譬如思归,他最渴求的就是陛下的欢心和温柔,这幻境便没完没了地让司溟渊对他不可描述。
天知道他要多努力才能在这杀人的温柔乡里保持最后的理智。
他们进入幻境的诱因是古墓中的祭台,出去的方法肯定也在祭台上,而眼前的司溟渊,因为他要离开的念头太过明显而突然发狂,正是祭台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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