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成一翔皱着眉头挥挥手, 示意场上的人先暂停表演。
筱白第一时间向众人鞠躬道歉,他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今天我的状态不太好, 耽误大家时间了。”
平日里总是一条过的青年今日难得卡一次戏,大家对此还是很包容的,而且虽然吴帆舟这个角色经常会让人做噩梦, 但筱白本人的性格却非常好,剧组的工作人员对他的印象也都非常不错。
可对于导演来说,解决问题才是他的责任。
“筱白, 你过来, ”成一翔冲他招招手, “怎么回事”
今天他们拍的是一场宴会戏, 剧组为此还特意租了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大礼堂,租金都是按分钟算的, 想也知道不会便宜, 更何况余烬的剧组本来就贫穷, 还是星途的注资让他们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但这些压力成一翔不想施加给演员,所以他只是问道“是台词太多记不住了吗我发现你老是在那几个固定的地方卡顿。”
筱白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成导,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演出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非常任性, 因为拍电视剧和拍电影不同,电视剧是没有时间, 也没有那个资本让演员一条一条慢慢磨的, 为了赶工缩减时间成本,导演经常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就喊过, 很少会给演员琢磨角色的机会。
更何况, 他的精益求精, 耽误的是剧组所有人的时间。
但筱白还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在这场名流聚集的宴会上,吴帆舟会表现出和在罗玉面前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他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眼神中流转着轻浮的暧昧光芒,年轻而俊秀的脸蛋就是他最好的名片。他不是宴会上最美的,也不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但却是最引人瞩目的交际花。
当青年斜依在墙边,轻摇着杯中红酒,朝你举杯勾唇一笑的时候,没有人会对这样一朵带刺的妖冶玫瑰不动心。
筱白知道,本质上,这副皮囊只是假象,是吴帆舟为了勾引目标上钩而做出的伪装。可他演得出浪荡,演得出八面玲珑,却演不出吴帆舟打骨子里的凉薄和残忍。
他的眼神不是冷的。
成一翔见筱白又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叹了一口气,干脆给了他半小时单独思考的时间,准备先拍后面的部分了。
“时间宝贵,我也只能给你半小时了。”他说。
“谢谢成导。”筱白感激道。
他和匆匆赶来的助理小钱打了一声招呼,让他不要放任何人进来,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反复地琢磨着剧本。
他提前订好了闹钟,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逼近,筱白却仍困顿于这个问题之中无法自拔。
青年烦恼地把剧本哗啦啦地翻来翻去,内心的焦躁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狂躁起来,搞不懂,这段他究竟该怎么演,到底怎么才能克制、巧妙且不失圆滑地表现出吴帆舟这个角色外表和内心的矛盾冲突
“上流社会,贵族气质,交际花,内心凉薄”
他反复地念叨着这几个关键词,想要给自己一些灵感,但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个与剧本中人物完全无关的形象。
刺耳的闹铃响起。
外面的钱文刚要敲门提醒筱白该上戏了,就听房间里的青年猛地打开门,兴奋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知道了”
钱文“”
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筱白,纯情小助理的脸一下子爆红,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筱白哥,你知道什么了”
“呆会儿你就能看到了。”筱白笑道。
片场。
“找好感觉了吗”成一翔问道。他低头看了一眼表,说“我们今天最多只能再拍两场了。”
筱白点头。
成一翔总觉得有些不靠谱,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如果实在不行,还有后期剪辑呢,我还可以少给你打点儿光营造神秘感,这样观众就看不清你的表情了。”
筱白哭笑不得“不用了成导,我现在状态真的很好。”
成一翔随口应了两声,很显然,他觉得筱白是在安慰自己,毕竟无法进入状态这种事情每个演员都遇到过,但导演了这么多年,成一翔可还没听说过有把自己关房间里半小时念个剧本就能一通百通的。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成一翔拿起对讲机,“各单位各就各位”
筱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这一场戏,对于所有人来说的意义都非常重大。
由于档期的缘故,余烬在全剧还未拍摄完成的情况下,不得不提前播出,剩下的部分则分成第二季处理因此,今天这场戏结束后,筱白的戏份就算是杀青了。
但在华国娱乐圈,所有人都知道,第二季,就意味着遥遥无期。
复杂的演员档期安排,收视率的难以预期、资本的不可控和审核规则的变化,都会导致第二季的难产。因此,除非余烬能在第一季就大爆特爆,估计未来就再无后文了。
整个剧组里的工作人员,甚至包括成一翔,都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筱白。
他对于余烬这个还十分青涩的班子抱有极大的肯定,先不论原著,就算筱白不能提前预知结果,他也一定会看好这部戏
优雅的小提琴声响起,场上原本凝固的时间开始流逝,华丽的裙摆和刀叉轻碰的声音组成了一首和谐的交响乐,宴会的舞池中,穿着得体高贵的人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其中,以那位穿着黑色暗纹西装、身材修长纤细的青年最为瞩目。
他的唇角噙着盈盈笑意,以一种散漫而慵懒的态度和几位大家族的继承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余光却在整个舞池里四处飘移,寻找着他今日的目标。
耳畔传来女伴们愤恨的窃窃私语,她们在骂他,骂他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但吴帆舟却丝毫不在意她们的话语。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质,比这些富家千金、明星网红们所想象的,还要更无耻下流一百倍。
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士身上。
找到了。
“抱歉,失陪了。”
吴帆舟朝他们一举杯,礼貌而不失暧昧地一笑,细长的眼尾轻轻一挑,差点儿没把面前这几个男人的魂给勾走。
这也是之前筱白老是卡顿的地方之一,因为在他看来,余烬并不是耽美剧,虽然吴帆舟这人男女通吃没有丝毫底线,但由于前世他和广电斗智斗勇的丰富过审经历,筱白表演起来还是非常收敛的。
直到成一翔的一句疑问,这让他彻底放开
“小白,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抗拒你难道是恐同吗”
实际是个gay的筱白“”
他这才想起来,在这个世界的电视剧里,男人和男人调情谈恋爱与和女人没有任何区别,也根本没有什么耽美剧的分类。
既然想明白了这个,他的表演就放开多了,成一翔对他明显自然很多的表现也非常满意。
但这段情节真正困扰他的部分,还在后头。
“宋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吴帆舟的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位无数次让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男人,就像是看待最亲密的情人,“我是吴帆舟,您未来的秘书。”
宋平章转过身来,笑了一声“我未来的秘书那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您现在知道了。”吴帆舟含着笑,敛下眉眼,轻轻与男人碰了一下酒杯。
如水晶一般透明昂贵的高脚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毛遂自荐吗”宋平章兴致缺缺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青年。很明显,吴帆舟并不是他喜欢的tye,而且像他这样的人,宋平章这么多年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了。
“我的秘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的。”宋平章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懒洋洋地招呼自己的女伴,让她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雪茄,全程男人只负责张嘴,姿态嚣张又无礼。
但吴帆舟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改变。
宋平章深吸了一口雪茄,含糊道,“他需要有狼一样的嗅觉和敏锐,以及咬住猎物喉管就绝不放手的狠厉,而不是一朵只会在温室里花枝招展的交际花。”
说着,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还用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地瞥了一眼青年。
这话说的非常诛心。
但前提是,吴帆舟真的是他所说的那种人。
青年笑了笑,问道“那我该如何证明呢”
宋平章取下雪茄,看着他,挑了挑眉。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人居然还不死心
真是没眼色的家伙。
他冷哼一声,道“既然你这么想当我的秘书,那就试试看吧。我倒数三秒,你如果能让这里的几百人安静下来听你讲话,我就让你当我的秘书。”
吴帆舟的眼中闪过一道情绪不明的光芒,但那太快了,让人根本无法分辨。
“宋先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宋平章用嘲讽的视线盯着他,开口道“三。”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吴帆舟朝众人扯嗓子喊安静、最后被他拒绝颜面尽失的模样了。
吴帆舟只思考了一秒。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宋平章叼在嘴里的雪茄夺过来,狠狠按在按在了一旁雪白的餐桌桌布上,然后在男人女伴的惊呼下,毫不犹豫地将酒杯里的红酒泼向那里
原本细碎的火星在酒精的刺激下,只一瞬间,火舌就猛地窜了上来。
宋平章的“二”,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不需要吴帆舟的任何言语,宴会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被火光吸引,警报四起,耳畔传来压抑的尖叫声,人群在蠢蠢欲动地想要逃离。
万众瞩目下,穿着一身西装的消瘦青年脊梁笔挺地站在舞池中央,身旁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双眼倒映着炽热的火光,吴帆舟死死地盯着宋平章震惊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饱含着报复色彩的笑容,却因为青年的强行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和怪异。
宋平章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大家不要慌张,”吴帆舟忽然用温和的语气对众人道,“这只是我为各位表演的一个小小的魔术而已。”
坐在摄像机后的成一翔猛地皱起了眉头,这句不是原定的台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片场上全身心投入的演员们,他还是没有叫停。
“魔,魔术”
饰演宋平章的演员忍不住出声道。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剧本上根本没有写这一段的情节
他被筱白的演技所吸引,完美代入了当时的场景,在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
“是的,魔术。”筱白轻声道。
他一把将正在燃烧的桌布扯出来,桌上的碗筷杯子却奇迹般的纹丝不动,然后青年抓着那块桌布,不顾火苗已经舔舐上了他的右手,直接将它按在了舞池中央的喷泉之中。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全场鸦雀无声。
青年回身,歪了歪脑袋,重新露出了最初那抹纯良的笑容
“宋先生,您看,我是不是完成了您的要求呢”
“过”
导演的一声画外音让在场的所有人如梦初醒,早就在片场边上急得团团转的钱文第一个冲到筱白身旁,捧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问道“哥,你没事吧”
筱白“没事儿嘶,别碰那儿。”
“这还叫没事”
终于反应过来的场务一拥而上,而在人群中间,青年的右手已经被火潦出了好几个大泡,连袖口也被火熏黑了。幸好时间短,火苗还没有完全烧到皮肉,不构成烧伤,如果处理的好的话,估计不会留疤。
虽然成一翔对于成品满意得不得了,甚至都想把筱白抱起来亲一口,但作为导演,他还是板着脸,把筱白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你是三岁小孩吗火是你能随随便便玩的东西吗还什么魔术,你这个小疯子,我看你就是疯起来不要命了”
筱白皱巴着一张脸,忍着剧组的医务人员给他的手做紧急处理,听到成一翔的话,他哈哈笑了一声,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成导,刚才有点儿入戏了。”
之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其实截止闹铃响为止,他都没能琢磨出角色当时真正的情感。但筱白却想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从生活中取材,用身边的人当原型。
在这一段里,他模仿的人就是沈之恒的大哥,沈驰意。
不得不说,在这段情节中,沈驰意在某方面真的和吴帆舟有共通之处。沈驰意的绅士作风和内心深处的凉薄都让筱白更好地贴近了角色,而最后那一段把所有人都镇住的即兴表演,也是筱白模拟他思维、再结合吴帆舟那种疯子性格之后顺势导向的结果。
虽然成一翔没有具体点评,但筱白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
他也是一样。
站在旁边观摩了全程的秦遇定定地望着被众人包围的青年,实在是难掩心中的震撼。
以前拍戏的时候,他曾经听从业几十年的老戏骨说过,真正的好演员,是由角色驱动演员本身的,而不是演员饰演角色。
作为一个在演戏方面还算有天赋的演员,秦遇一直把这样的境界当做是自己奋斗的目标,他觉得,等到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初步达到这样的水平了。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在一个今年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如此沉浸式的表演
而就在去年,筱白还被网友大肆批评演技拉胯,角色木讷
男人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服啊。
他必须要承认,有人天生就是吃明星这碗饭的,无论是外形,还是学习能力,亦或是天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筱白这样即使遭遇谩骂和挫折,也依旧笑着应对、不断努力的坚持。
秦遇自认自己做不到这样。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他不是筱白,也不必强求。再说了,苏豫很快就要跟着筱白混了,筱白能发展得好,对于苏豫来讲当然也是一件大好事。
想通了之后,秦遇就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他接过场务准备的杀青捧花和小礼物,走到筱白面前祝贺道“小白,恭喜杀青”
“谢谢谢谢。”筱白笑着用左手接过了捧花,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被包扎好的右手挡在身后,站在大家中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和剧组的全体人员拍了最后一张合照。
他们连宣传的时间都没有,基本上,等秦遇和女主角那边的戏拍完之后,剧组就要解散了。
“无论结果如何,感谢这一路上的陪伴,”筱白打开剧组提前备好的啤酒,高声道,“祝余烬大爆,干杯”
“干杯”
小助理钱文的呐喊声被淹没在了众人的欢呼声中“哥,你手都受伤了,就被喝酒了”
正嗨到上头的筱白啥我听不见
然而。
一时兴过头的结果就是,杀青当晚,筱白就因为高烧进了医院。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晨阳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打着点滴的青年,气得半死,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恨恨丢下一句估计永远也不会实现的狠话,“你下次再这样,就重新找经纪人去吧,我不奉陪了”
筱白闭着眼睛,小脸苍白道“晨阳哥,我知道错了,外面下雨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哼”李晨阳重重地哼了一声,看样子还余怒未消,“粉丝那边,照你的意思,代拍手里的照片我帮你压下来了,但为了剧的热度,导演到时候肯定会把花絮放出来的,就算你不想卖惨,他们也会替你宣传再说了这根本不叫卖惨我混了这么多年娱乐圈,像你这样,为了演戏都能把自己烧伤的明星,还真没几个。”
筱白安静了片刻,本想说自己没有烧伤,但想想又算了。
“我知道。”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李晨阳望着窗外被雨水重刷后模糊的城市灯光,忽然问道“你那个男朋友呢他人在哪里”
“我没告诉他。”
“你傻吗”李晨阳无语了,“你都住院了,这种时候他不派上用场,你还谈男朋友干什么”
“我是找对象,又不是找保姆”
“好了少废话,你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来给他打。”李晨阳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的话,见筱白还想争辩,男人一瞪眼,“你还想不想好了”
筱白被他瞪得下意识一缩脖子“对不起。”
青年弱弱地报出了一串号码,李晨阳拨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礼貌的询问声,“你好,哪位”
在筱白不忍直视的目光下,李晨阳开口就道“喂,你是不是筱白谈的那个皮包公司的对象”
沈之恒
李晨阳继续道“找你也没别的事,筱白烧伤住院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沈之恒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筱白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就被李晨阳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不要说话男人威胁道。
“他在哪个医院,”沈之恒的语速前所未有的快,“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
“xxx路xx号人民医院。”李晨阳满意地挂了电话,差点儿被他捂死的筱白咳嗽了两声,无奈道“你干什么骗他我就只是因为受伤后喝了点儿酒所以才发烧而已,估计明天就能退了。”说得跟我被重度烧伤下一秒就要归西了似的。
“患难见真情。”李晨阳严肃道,“小白,我还是不放心那家伙,如果不考验他一下,我是不会同意你俩谈的。”
筱白“晨阳哥,你现在真的好像一个老父亲。”
“别管,反正就这么说定了。”李晨阳严肃道,“呆会儿他来了,你记得要和我配合,不要穿帮了,听到没”
“什么穿帮”
筱白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但这会儿已经太迟了。
李晨阳从床底下摸出一卷绷带,朝躺在床上的青年露出一抹笑容“别担心,就绑一会儿而已,等他走了我就帮你取下来。”
原本还能强作淡定的筱白终于大惊失色
“你不要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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