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兔输了。
她没想到单纯只是个一起睡或是不睡的问题, 会引起昆那么大的反应。
毕竟过去在另一个世界冒险的时候,他们互相陪伴在彼此身旁的时日并不短。那时,她和昆甚至同住一个房间、盖过同一张棉被、在风寒露重的野外依偎而眠。
这样的相处让她日渐模糊了两人之间本应存在的界限, 而回到塔内聚集了许多同伴的现在, 他又试图把这份距离拉远开来。
面对要不要一起睡的问题, 昆最终磨不过她, 只得含糊其辞地说了个不可以。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
考虑到顾兔清奇的理解能力, 昆姑且别过脸, 语焉不详地多解释了句“现在跟以前的情况不一样。现在你在身边待着, 我会被更加吵得睡不着。”
顾兔寻思着自己晚上的睡相也没那么差吧, 最多就是睡熟了喜欢用腿夹人这点, 分不清楚旁边是他还是抱枕这点, 觉得他身上凉快总下意识挨过去了这点也不至于有他说得那么吵。
于是就顶嘴他到底哪里吵了。
昆缄默了几秒, 而后那两片薄润优美的唇才不情不愿地掀动, 从中吐出了个词汇“心跳声。”
“一旦意识到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我旁边, 我的心跳就会严重到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没想到居然得到这样的回复,顾兔忙于应对他钳制的双手微顿, 那几根莹润透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往内瑟缩了几厘米。
这话说得顾兔和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氛围怪异。就像有着不明不白的情感跟烤箱里烘焙的糕点那般膨胀开来,按下去会柔软着塌陷, 甜香四溢,可表面刚烤好的烫度却还不是现在就能接触的时候,贸然触碰只会烫疼了手指。
“咳,兔兔, 我”
昆忍不住捂唇假咳几声, 想要清扫这片对他来说有些羞耻的氛围。
不料顾兔人已经回过神来, 稍微沉淀了下心绪, 思索着给他提出了个建议“这种情况,你是不是得试着吃点药了睡眠心悸可不是很健康的状况。”
昆“”
昆“你也不想想,让我心悸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什么啊,连这也要甩锅给她,看来她平常还是太宠这个家伙了。顾兔当即不服气地又跟昆在折叠椅上互相闹了起来,没注意远处吉王男投来的复杂眼神,和一众猩红之月见怪不怪全当没看见的状态。
之后的日子里,糖醋肉们都一直置身于水深火热的训练当中。在昆魔鬼般的严格安排之下,他们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训练,没有一丁点休息的时间。
可令顾兔高看一眼的是,这些糖醋肉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叫苦,全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即使每天汗如雨下,回到住处时虚弱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等到第二天伊始,又会像每朝都会升起的太阳,重新拿出了精神来面对训练。
夜结识到的新同伴,都还算是些韧性不错的家伙们。
看在他们那么努力的份上,顾兔连面对糖醋肉队里那位火焰白痴莲梨花又在犯傻的时候,都能保持心态平和去评价她的智熄操作了。
“你是白痴吗说了让你烧的不是草,是靶子,你怎么总是瞄歪目标,难道你就是当代人体描边大师”
莲梨花被她说得无地自容,自身骨子里属于十大家族的高傲,都轻易在她的三言两语中粉碎殆尽。比起威傲来,她好像更难以忍受顾兔对她本人的否定。
“我我要是能瞄得准,当初就不会一直停留在第20f当万年重考生,还为了补缴重考费用,欠下巨额高利贷差点把自己都卖了啊”
说起过去经历的辛酸往事,莲梨花只感到满腔的委屈,在她面前罚站一般低下脑袋,眼角已经能隐约窥见少许摇摇欲坠的晶莹。
顾兔没想到自己不过正常发挥的口才居然能把人惹哭,霎时一脸的木然。
她上前几步,来到了那位红了眼睛的十大家族少女身旁。周遭清风低低吹拂,茂盛的绿草芽梢不时挠向了她们鞋上光洁的脚踝,能感应到若有若无的细微痒意在皮肤表面发生。
“我是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因为,我认识的只是现在的你。”
莲梨花闻言,情不自禁地抬起那双泪潺潺的不屈眼睛。她湿润视野的前方,顾兔平静地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截细腻苍白的手腕细细滋生出了一簇火焰,而后竟如藤蔓般不断往前蔓延生长,在她指尖攀出了一朵朵耀眼夺目的白色焰苞。
分明该是赤红的烈焰,中央却是唯美纯净的一抹炽白。
花蕾缓缓蜕绽。
由火焰凝成的那簇炽白梨花,周围徐徐缭绕着焰光,在她指尖显得是那么的温驯。
顾兔垂眸淡声道“实际上火焰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自己本身就已经是一朵由美丽火焰聚成的花了。”
她指的是莲梨花体内磅礴的火焰性质神水。十大家族出身的这位少女,天生就自带着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的潜能,正如昆和兰血脉里继承到的冰与电的属性,只不过她苦于不知道如何去使用而已。
真是有点暴殄天物。
可莲梨花听到的却是字面上的那层含义。眼眶积蓄摇晃的水分逐渐被眼前的花焰所蒸发干净,她瞳孔重新变得透亮,静静闪烁着顾兔指尖那簇美丽绽放的梨花仿佛,她也把自己代入到依偎在对方细白指尖上的那朵火焰,眷恋着不舍离去。
火焰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吗
莲梨花被顾兔夸得一时脸热,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朝顾兔指尖那朵献来的花焰探出了手,结果在手指刚巧触碰到的那一刻,她不幸被狠狠烫着了。
莲梨花放声惨叫“好烫”
说好的火焰不可怕呢
那朵花焰立即被顾兔给收了回去,她一言难尽地问这个傻女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莲梨花被烫得有些神情呆滞“你,你那朵花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顾兔完全是冷酷以对“我这只是在展示给你看怎么操控火焰,谁告诉你是要送你的花了还真不怕被烫死啊。”
一时间,莲梨花仿佛看待渣男般的难以置信“你”
这颗心,终究是错付了。
顾兔就像个无情的健身教练一样催促她继续练习,等把她榨干得一滴都不剩以后,当即就毫无留恋地抛下她,走向了下一位学员虎亮的位置。
虎亮跟顾兔先前在阿琳之手碰到的右臂恶魔卡萨卢一样,他的体内同样也寄宿了一半恶魔,会在后肩的半空呈现出虚幻翅膀的形态。
正常情况下这个形态是天使之翼,战斗中被激活了则会延展成恶魔的蝙蝠骨翼。
虎亮不知从哪得知了顾兔曾暴打过他昔日好友卡萨卢的事情,希望顾兔能对他不吝赐教。
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想要堂堂正正打败卡萨卢,从对方的口中得到针对活体启动武器等实验品的真相、以及牵扯到当初教育了他们成长的索非亚老师等相关实情。
未能在阿琳之手追上卡萨卢,虎亮平日虽然表面依然维持着那副憨厚安静的模样,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非常焦虑不安。
横竖顾兔只负责揍人,也就无所谓他在想些什么,能成长多少就看对方的悟性多高。
利用赫卡忒的天赋被动,顾兔可谓全方面克制了虎亮体内恶魔的发挥。一战中他打得相当难受,可变强往往是破而后立,虎亮只能全程咬牙坚持到底。
但待到真正目睹顾兔身后赫卡忒的翅膀虚影那刻,虎亮却也露出了与卡萨卢相同的诧异神情。等激战过后,险要虚脱的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终于敢于试探着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你这也是活体启动武器吗”
可是他分明记得,当初的人体实验应该只有他和卡萨卢第一批活着才对。那又为什么还会在顾兔的身后出现
不料顾兔给了他个意料之外的回复“不是。”
在虎亮惑然不解的神情中,顾兔随口瞎编了个名头“你可以叫她嗯,替身使者。”
殊不知,替身使者这个设定比活体启动武器离谱多了。果不其然,虎亮露出了一片空白的迷茫神情。
趁这机会,顾兔顺便也问起了虎亮有关于活体启动武器的事情。启动武器她知道,就像是当初阿娜克手里握住的绿色四月,拥有可以启动变化外形的能力并且,里面似乎还藏有器灵
然而,虎亮告诉她的答案也跟顾兔理解的相差不多,只是在个别地方有着些许细节不同。
“没错启动武器,实际上就是拥有灵魂的武器,用承载灵魂的神水试炼而成,比所有的武器都更美丽更强大。只不过,一些疯狂的科研人员却打起了用活的人体融合启动武器的念头。”
虎亮黯然地说“我和卡萨卢就是工房那批唯二存活下来的实验品,被运送到了一个秘密实验室里。那是一个蓝色阴湿的巨大水箱,里面游动震颤着完全看不清的扭曲纹理那应该就是恶魔的本身。”
“融合的过程中,极端痛苦,我能清晰感受到血管里的血液在逆流,被强行塞入不属于自己的异物,那种感觉就宛如全身骨头一寸寸粉碎般的疼痛。实验中只要晕过去了就会被弄醒,直到最后连醒过来的力气都没有等到最后,我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不属于自己了。”
说到这里,虎亮小心翼翼地抬眼注意起了顾兔的神情。
“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讲威傲来,他的体内也有个跟我们差不多的红色恶魔。据说,那是帕格曾经小心藏在了测试层中某个巨大水箱里的东西。”
“威傲来他为了拥有能够守护住自己重要事物的力量,主动被投放到了那个水箱里。”
也就是说,他同样经历过了这样的一份痛苦。
顾兔微张了嘴唇,可她最终却选择什么也没说。只是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却一点一点地握紧成了拳头。指甲深嵌入她的掌心,能感应到皮肤在挤压下几乎快要被绷裂的隐秘疼痛。
“我知道。”顾兔感觉自己的声音此刻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表面平静得不可思议,“前不久,我见过了他体内的那只恶魔。”
虎亮露出了怅然的神色。
或许是心情不快的原因,之后几日顾兔都不再与虎亮谈及这件事。
距离工房战的开启越发接近,在此期间,顾兔还收到了来自蓝莓的消息。据说他已经在乘船赶来的路上,大概能赶在工房战两日前抵达第30f。顺便一提,乌雷克也在那艘船上。
蓝莓提议说两边到时候找个机会见面吧,说不定可以一起参与到时神塔的线下见面会。
顾兔当然是回应可以,有奖品不要白不要。
跟他约定好到时候的见面时间和地点,顾兔就收起了联络用的锦囊。
其实拿到了工房战特殊邀请函的他们到时可以直接登上阿基米德斯,刚好小雷普尔她有一个空出的名额,可以让给她带给糖醋肉队的人。但顾兔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糖醋肉队这件事,没通过29f之前什么都是白搭。
不管糖醋肉队的人接不接受,她不喜欢提前给人太多希望,而且也不好让他们觉得可以保送就放松了训练的安排。
只不过,小雷普尔算得可真的凑巧,居然知道自己会遇上另一支队伍的事情,难不成她是有千里眼么
顾兔不由暗自腹诽。正当她思考起那位玩人妖号的小姐姐究竟为何那么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衬衫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一拉。
转过头去,糖醋肉队里那位刚结束训练的短发小女孩正紧张地站在了她的身旁,手里不知攥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
“什么事”顾兔对没任何杀伤力的人类幼崽可不算什么有耐心的人。
美生没有害怕她的冷脸,反而鼓起勇气将手里带来的东西递给了她,羞涩地小声道“这、这个送给你,顾兔姐姐谢谢你这几天来一直帮我们训练。”
要不是顾兔作为队长同意了他们糖醋肉队的请求,他们或许就会一蹶不振也不一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美生明白过来顾兔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冷酷凶残,一直都想要找个机会来好好感谢她,这次终于被她在训练场给逮到了。
顾兔接过她递来的东西,那是一把散装的彩色糖果,微微带着女孩掌心方才遗留的濡湿热意,糖纸在光线照射下呈现漂亮晶莹的质感。
这个牌子,她记得是顾兔略微睁大了那双黑眸。
“那个我看昆先生经常给你买很多的甜食和糖果,所以、这种糖应该也会合顾兔姐姐的口味吧”美生忐忑地盯着她的表情,生怕顾兔脸上会表现出一丝不喜欢的表情。
不巧,这正好是顾兔喜欢的硬糖牌子。
“不错,谢了。”她直接把大部分的糖都塞进裙兜里,剥了其中一颗硬糖出来,丢进了嘴巴。表面些微酸的刺激与内部柔和的甜蜜交融,很快覆盖了她的味蕾。
太好了,她很喜欢。
眼见顾兔很满意自己的礼物,当场剥了一颗吃掉,美生当即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悬在心中那颗巨石终于能彻底放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高兴地扬起了果然如此的灿烂笑容。
“果然,顾兔姐姐很喜欢这种糖。”美生天真地笑道,“以前威傲来哥哥每次出战的时候都会特意带上这种牌子的糖,问他为什么,他当时说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准备的,已经摆脱不掉这种习惯了现在一想,果然那个很重要的人就是顾兔姐姐”
顾兔含在嘴里那颗硬糖忽然停顿,滚撞到一旁,卡在了齿间。莫名感觉这颗糖不再产生出任何甜腻的滋味,反而渗出了一层让她烦躁的、淡薄的苦涩。
最终,她咬碎了嘴巴里那颗硬糖。破碎的糖片融化在她的舌腔,像是要以这种方式冲散那些躲避不开的苦闷。
“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做那么多。”顾兔垂下眼眸,乌浓的睫羽覆盖住她轻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要他回到我身边。”
夜现在,究竟又在做着些什么呢
帕格所在的个人暗堡。
元老会派遣队伍里的人员在数日后正式齐聚。空旷昏暗的房间内,坐在横椅上等候的褐发少年悄无声息地站起了身。他穿着与帕格等人一致纯黑色的长袍,气质几乎要与墙角的阴影重合,身姿瘦弱而单薄,脑后的长发无声垂落在了脊背。
面部覆盖着一张铁质面具的高大男子与身旁乔装打扮好的花莲一同走入,朝这位帕格的候补杀手欠了一身。
“让您久等了,威傲来大人。我是您队伍里的狩猎者,里普尔里索。”
“不必多说。”被称之为威傲来的少年不欲与他们过多交谈,目不斜视地绕过并排的几人朝过道漆黑的深处走去。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兴趣看对方一眼,步子敲落在地,发出冰凉磕撞的清晰音节。
“开始吧,跟刺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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