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而空旷的地下最底层, 顾兔扬手探向自己非可视化模式下的武器架,取走绯月那把胁差的幽光在昏暗里静谧地一闪而过。
可当她即将要拿着绯月切向捆住夜身上那根管子时,顾兔突然调转了刀刃的方向, 反手往身后某个位置一个斜切。
“铛”
如纤蛇吐信的那抹幽红当即与后方偷袭来的一把血红镰刃狠狠碰撞, 沉沉发出了金铁相击的铿锵声响。
顾兔持着武器扬臂推开,在那短短一瞬就刺出了数十刀致命的招式。深陷于幽红的刀光剑影里, 穿着黑色道服的面具男子单足往地面一踏,选择明智地撤出大段距离, 避让开来了这份密不透风的攻势。
而顾兔乘胜追击,像是幽灵的摆子般压低身子纠缠着男子离去的身影, 她闪电般迅速抬手,角度极为刁钻地将刃锋迎向了对方的下巴部位。
咔嚓
男子下半截的面具竟是被那把灵活如蛇的胁差劈碎,铁屑纷飞,露出男子面具底下的古铜色皮肤。那把刃锋划过了凌厉的风, 导致一缕血线硬生生从他下巴延至嘴唇的部位射出。
早在一开始顾兔就经历过多年的杀手生涯, 论用刀子的技术, 她可完全知道该怎么在近身战里利用到巅峰造极。
日轮刀针对黑暗生物的debuff刺中对方后瞬间产生了效应, 被灼烧般的痛苦沿着皮肤离开的纹路附着,那手持镰刀飞速逃离的男子,顿时捂住了自己破碎的下半张脸吃痛出声。
一滴滴血仍在淌落。
待目睹到他静止下来的真容, 坐在不远方被束缚住的夜、狼狈趴伏在血泊里的贝塔,以及游刃有余收回了胁差的顾兔, 都认出了那名像融在影子里的偷袭者的身份。
“里普尔里索”
被认了出来的帕格狩猎者并不担心自己身份败露的事实。几秒过去,他终于能适应那股持续扣血的特殊武器赋予的负面效果,渐渐直起了佝偻的腰。
“多亏了有你拖延时间, 我才能那么顺利走到这一步, 工房的实验品。”里普尔里索那张破碎面具望去的方向不是别的, 而是那位正以败犬姿态趴在地面的绷带少年。
贝塔缠住额头的绷带已经碎成一截一截,露出了不少暗淡无光的金色碎发。闻言他先是一滞,而后不禁目眦欲裂、恢复一丝清醒的染血眼瞳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帕格你们在利用我”
“我知道你也在憎恨着威傲来,大家不过是各持所需罢了。”里普尔里索不再把目光停留在这被利用彻底的落败者身上,转而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远处水池旁的夜。
“来之前我已经把通向这里的所有道路都完全堵死,没有任何人能再闯进来,这里也没有人能逃出去。再过不久,阿基米德斯尾巴的溶解液就会从上方倒入这里,除了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融化在那集聚高温的液体当中,残骸化成培育刺的养料的一部分。”
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里普尔里索已经心存同归于尽的死志,势必要让他们挑中的候补杀手久威傲来格雷斯葬身在此地。
“里普尔里索,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夜询问的音色莫名晦涩,“你以为帕格背后的人会放过你吗”
事到如今,夜已经清楚地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位曾跟他同队战斗过的狩猎者,将自己推下来的贝塔,充其量不过是一枚被利用了负面情绪的棋子。
夜只是不明白,支撑里普尔里索宁可付出性命也要达成任务的理由是什么。
“放不放过我已经不重要,只要能把威傲来大人你做成武器献给我的主人,那我便已心愿毕了。”
脏辫男子面具里所发出的声音冷漠得像不具有人类的情感。
“想要杀死吉黑德,必须要通过非甄选人员的力量。而威傲来大人你,就是预言里将会达成我等夙愿的关键,所以各位都对你抱有相当大的期待、甚至打破常规,让还在登塔的你事先踏上了候补杀手的成神之路。”
“但我的主人以及其他元老们都对你并不放心,与其把刺这种强大力量交给你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叛的小毛头,不如直接把你变成随时都可以使用、且永远不会反抗的武器。”
里普尔里索坦言道“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久威傲来格雷斯。培养你获得那么多变强的力量,现在正到了把你如数回收的时候。”
残酷而不近人情的话语,冰雨般砸落在长发少年羸弱的肩头。他垂眸微张了苍白的嘴唇,对这样说话的结果并不感到多么意外。
可在此之前,已经有另一位黑发少女觉得忍无可忍。她努力压制得平静的声音,就像是埋在火山灰底下的一堆可燃物,那濒临失控边缘的音节变成一星一点微红的炭火般闪烁。
“需要的时候他是神,不需要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你们三两句话把我重要的人打得一文不值,甚至还否定了他作为一个人的价值要不要这样傲慢地自说自话”
夜抬头掀起了那双被淋湿过的濛濛金眸“兔兔”
顾兔此时死死盯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个让自己感到火冒三丈的帕格狩猎者“你们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能代替你们复仇的便利的工具”
被她那份怒视完全锁定住的里普尔里索平静答道“没错。”
只要能完成帕格同胞们几千年来复仇的大业,无论是让候补杀手去死,还是让他里普尔里索成为一个工具、成为翻写塔内全新历史的一个小小的符号,他都心甘情愿。
这话,终于彻底捅亮了整个压抑的火堆。
顾兔的拳头在对方回答那一秒钟就已经控制不住朝他脸上呼去。
“给老子搞清楚一点夜他不是生来就要为你们帕格卖命的”
锐不可当的强力攻击尽数落在了里普尔里索挥起的血镰上,气浪平行斜外荡开,只听得细微的一声碎响,里普尔里索那把镰刀的刃面竟是裂了开来。
他紧急格挡这波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沉声告诉这位少女“没用的,自你们踏入这个最底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果。阿基米德斯已经要往这边开过来了。”
仿佛与里普尔里索这句话相对应一般,这座火山口的上方忽然变暗,有一尾巨鲸缓慢漂浮到了头顶那看似狭小的洞口。
巨鲸尾部倾倒,那悬挂于盒子内部的溶解液当着观众们的面倾泻而下。
工房是已经完全放弃这场比赛了吗
熔岩般滚烫、闪烁着亮红色火焰的高温液体如同落雨般淅沥沥倒入了这座火山口。
矿石墙壁、地板、石柱所有的一切景物都在溅落的高温溶液里溶解、被烫出啪滋滋的烧灼声。并不算宽阔的瓮中世界各地开始被烧出疮痍,大地开裂,崩裂出轰隆隆的声响。
“兔兔”
被缚住的夜第一时间注意到有溶解液浇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再管,那双手在试图用力挣脱自己的束缚,连磨得手腕渗出了殷红的鲜血都不知道。
可被渐到了那片可怖溶液的黑发少女并没有遭遇危险。她漂浮在半空,体表同样冒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火焰,那些特殊的亮红色液体溅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被一层隔膜阻挡在外,一瞬被蒸发成了焦黑的雾气。
“怎么可能竟然连待在溶解液里都完好无损”这份意外终于打破了里普尔里索表面的冷静,内心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沐浴在火焰里的顾兔蓦地抬眼,眸子里充斥着与周围相同的赤红颜色,是那么鲜与怒,仿佛能以眼神割裂开这末日天灾般的丑陋世界。
她握紧自己的双拳,回应几乎是一字一字从她的齿缝里蹦出
“我现在心里沸腾的怒火,可要比这些熔岩的温度高上一百、一千倍啊”
烈焰一瞬间在她的身体周围暴涨,顾兔张开自己的双臂,那些比溶解液温度要更夸张、更恐怖的火焰便旋转着分散在了她周遭每一处角落。
像枪矛,像利剑像一切能斩断这牢笼的形态,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由高温烈炎所凝成,焰光缭绕,彻底照亮了这最底层的空间。这些火焰齐齐冲向与溶解液灌入方向所不同的地方,化身灾难射穿了这片火山的石壁。
“轰隆隆”
地动山摇般的动静让地面的几人几乎支撑不住,里普尔里索是直面少女最近的人,他仰面凝望着上方,缺了一角的铁面具反射出了属于她那片焰光的色泽,淬亮夺目的光,就像是目睹到了神明的降临。
“为什么能够为了久威傲来格雷斯做到这种地步”他不禁喃喃道。
里普尔里索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帕格的人都如此忌惮这位得罪过的非甄选人员,不惜想要借之前阿琳之手的陷阱除掉她。
她的潜力实在太过巨大,有朝一日绝对会反噬到他们帕格的整个根基。
这样一个强大、耀眼又夺目的人,为什么偏偏对威傲来
可顾兔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关注他想的东西,因为这家伙又一次触及的雷点,自己那些长期积攒起来的愤怒、烦躁、不满,统统都争先恐后地冲向了那个发泄的出口。
她今天就要让全世界知道一件事。
“你们帕格这些废物到底有完没完,”浪涛般掀起的焰浪之中,顾兔压抑到极致的怒气彻底爆发,“他的名字是第二十五夜不叫威傲来”
音浪一瞬呈波浪形朝四周猛地扩散。
那声攀升到了愤怒巅峰的高喊,成为了顶破桎梏的最后一道推力。火焰形态的神水波把火山震碎,本已开裂的墙壁被一束束橘红的光焰冲开,轰隆射向了整座岛屿的外界。
天空的光亮罅漏进来。
最底下的夜凝望着头顶上方的顾兔,感觉她在这一刻就是那束投入了自己眼里的光。刺目得让他双眼开始模糊,全身像是再次浸没在了那片深深的水底,眼前散发着无数碎光。
他的名字是第二十五夜,不叫威傲来
忽然哗啦一声,他所在的水面上方伸入了一只属于少女的手,在自己快要窒息溺水之前准确接住了他探出的手,强势任性又不容抗拒地把他从水底拽上了岸。
他知道那只手是属于谁的,也只会是一个人的。
火山中部。
直接承受了顾兔攻击的里普尔里索在最后关头,解放出了自己所有的影子。
如果连溶解液也没办法解决她,那就只能通过这个方法把她一起拉下地狱了。即使解放之后,自己连最后一丝生还的机会也被掐断。
“八影完全解放”
窜动的八只黑影瞬间扭曲着从里普尔里索的背后浮现,遮天蔽日地上涌,似是想要将半空中的黑发少女一举缠住。
可在这时,最底层那根巨大的菱刺像是与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包裹在表面的绷带在缓慢地散落。
危险的红光从那绷带缝隙里闪现,一下吸引住了正在下落的里普尔里索的视线。
“什么”
刺在发生轰动的震颤,引发的神水波动使本就在崩塌的火山进程加快了一个档次。
刹那间,刺身上发出的红光遮蔽住了这个场所的每个角落,它形态仿佛发生了扭曲,直到那股诡异红潮消退,再次睁眼的瞬间,一声爆炸从最底下轰然骤响。
几乎能贯穿整个火山的赤红攻击碰上了里普尔里索那八只影子,耀眼的光弧绽裂,只一击便击碎了他的所有防御,正中在里普尔里索的腹部。
“哐呛”
那是一位穿着黑衬衫的清瘦少年,他维持着那副攻击之后的姿势喘着气,脑后那头长发不断在流焰里飞舞,能看见一根被两层光环围绕的赤红菱刺悬浮在他的右肩后。
那辨识度极高的颜色,刺得人几乎无法直视。
“夜”见到挣脱枷锁挡在自己前面的人,顾兔顿时睁大了眼眸。
而那长发少年这时候只是反手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冷静极了的眼神正对着下方的里普尔里索。
当初的测试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兔挡在自己的身前奋力一战。可现在,他选择站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下所有的威胁。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夜抬手对向着那位同样戴着一张铁面具的敌人展开攻击姿态,过去与现在的情景仿佛重叠到了一起,可他仍然保持着应有的清醒。
“你们擅自把我当神,随便许愿,又随便否定,可我不要当你们的神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去追求我想要的自由”
这是来自一位不断被人推向成神之路的少年所发出的宣言。
背后悬浮的赤红菱刺猛涨出耀眼的光芒,在他落下拳头的那一瞬,带着要击沉整个岛屿的气势再一次轰烈地贯穿了下方的里普尔里索。
“噗哇”
影子在发挥了神之权能的刺的力量之下溃散,里普尔里索毫无抵抗之力地喷出了鲜血,剩下那半块面具也被击落,露出其底下被铁线缝合了眼皮,烙印了吉黑德罪印的那张真容。
到处是流动的溶解液,火焰,破碎的岩石。
里普尔里索失去力气躺在地面,只能任由滚烫的溶液朝自己蔓延过来。
“是刺”这曾因偷看吉黑德公主而被诛九族并刺瞎了双眼的男人,最后一句话依然充满了不甘的执念,“你居然把刺收复了这怎么可能”
一切筹谋好的计划,都在逐渐失控了。
“那是因为之前你交给夜的假刺在暗中被我们调换了,换成了可以装真刺的容器。只要威傲来被带到真刺的面前,刺选择的主人就已经被注定了”
而就在这时,濒临崩塌的最底层半空忽地闪现出了粉色妖精的耳朵,神水破碎,竟凭空出现了三个人影,分别是操控着峰峰的安德罗西、昆,和花莲。
方才对里普尔里索解释的人,赫然就是对一切知根知底的花莲。
那位直到最后也被蒙在鼓里的男人,临死前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像是不甘,绝望,又像是释然
他只是一位殉道者,由始至终都把自己的生命与意志献给了他的神。
“加拉加大人”
最底层真的快要完全崩溃了,火山崩塌,到处都是溶液和碎石,几乎没有一处落脚的地方。
相比花莲针对帕格的翻盘,同一时间传送来现场的安德罗西与昆的关注点明显是在顾兔和夜身上。
“兔兔夜”
“小兔崽子,敢丢下我什么都不说直接跑来这里,把本公主用完就丢了是吧”
“昆,安德罗西,花莲是你们”
而顾兔与夜撞见三人的出现也目露惊喜。可后面两个女人就算了,顾兔见到昆竟然也来凑热闹,顿时就骂道“你来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昆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你也知道这里危险,我怎么可能放任你在这里待着快点,夜,过来一起传送出去了”
紧急时刻,矫情的话就没必要多说。夜怔了怔下意识想听话照做,可顾兔却在这时拉住了他“不用。”
昆一眼就看出她是想做些什么,顿感头疼“你怎么老是这么乱来。”
顾兔理直气壮地道“就算这样,你不也总是纵容着我吗”
忽地她便是扬唇一笑,朝火山口上方的位置高举起了双手。一时间,大片如火龙卷般的焰风在她的掌心间席卷而来,把周围散落的溶解液、破碎的矿石们都吸纳在内。
比起逃跑,她更喜欢强势突破重围。
“火龙卷”
三枚散发浅蓝光线的灯台及时拉出了一道帷幕,出现在那道龙卷焰的最前方。
波道使与灯台御守的组合往往是最致命,正因为灯台能随意定位波道使的方,并为此进行极大的增幅。
透过灯台帷幕的火焰瞬间暴涨,铺开了漫天的火焰,抵挡住了所有浇灌下来的溶液、沙尘和碎石。
想要奉还给那条巨鲸一点颜色的话,还差一点
这时夜抬步踏了过去,主动沿着同一方向使用出了自己的神水。
他凝目沉声道“神水控制术一字式长川”
形如直瀑的蔚蓝色川流当即于他身前喷涌向了高空,纠缠着的水与火相性并不合,一瞬间便互相冲散了彼此。
可顾兔与夜两人对视一眼,在下一秒异口同声道“花蝶攻破术”
两个方向的大片幽蓝色神水通过灯台的增幅,一举彻底冲破了火山。火山喷发,高强度的冲天神水直把阿基米德斯的尾部也吞没了。
那就像是两只互相缠绕着起舞的幽蓝蝴蝶,在这一刻共同飞出了火山的枷锁。
他们追求自由,展现出极致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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