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第59章再见陈昭

    声音凄然充满绝望, 顾清溪听着,倒是能体会到孙跃进这个时候的感受。

    高中生,学习相当不错, 长得还算清秀,还是班长,眼看着如果不出意外,大专应该是能考上, 再不济中专也没问题吧考上后, 粮食关系户口就跟着转过去, 毕业之后定档,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鲤鱼跳龙门, 从农村孩子变成吃商品粮的, 想想这前途无量, 谁不羡慕

    可是突然间没腿了,这一瞬间的打击足以让人万念俱灰。

    不过顾清溪理解归理解,倒是不同情。

    很多年后,当孙跃进跑到她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会反思,会无奈, 会不能理解,想着当年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 怎么就有了这种龌龊心思。

    现在顾清溪却懂了, 其实不是人老了变坏了, 而是坏人变老了, 年轻时候还带着一层滤镜, 看不轻,以为那人清隽文雅,其实他在雨夜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是读书之后被隐藏的另一面,是本性中的丑陋。

    所以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如果不是他纠缠自己,又怎么会被倒塌的房屋砸中

    萧胜天看着她“走,我推你进去看看吧。”

    顾清溪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她想起来当时孙跃进说的那些恶心的话,他可别发起疯来,在大家面前大张旗鼓地说,不过想想,才觉得自己多想了。

    他当时想侮辱自己,如果他说出来的话,那自己把事情也说出来,他不但要断腿,还要进监狱蹲几年了,运气不好赶上很快就要来的严打,说不定枪毙都有可能,现在估计他最怕的就是自己。

    萧胜天却笑了“怕什么”

    说着,他推了她径自进去。

    诊室里人并不多,校长正在那里苦心婆口地劝说着孙跃进,旁边的护士帮忙按住他。

    这时校长看到顾清溪进来了,连忙道“清溪,要不你来劝劝他,你们都是同学,同学之间有共同语言,能说话。”

    床上的孙跃进,听得“顾清溪”这三个字,原本胡乱闹腾的身体顿时定在那里,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之后他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顾清溪。

    他当然记得,当时喝酒上了头,想欺负顾清溪,结果就被砸中了,可以说,顾清溪是一切的关键。

    从他的角度,他看到顾清溪在轮椅上。

    “你,你也被砸了”他眼里陡然燃烧起一种疯狂诡异的希望,那是一种处在深渊的人恨不得拉别人一起下水的希望。

    顾清溪摇头。

    当她摇头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孙跃进眼中的失望。

    她在心里冷笑,这个人可真是活该了,没了腿,成为终身的残疾,一辈子别想爬起来。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道“孙同学,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你如果不去干出这种事,怎么会被砸呢”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校长愣了,啥,孙跃进干啥事了

    萧胜天眉毛微动,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他大概猜到,可能孙跃进对她有些企图,才逼得她从狗洞里钻出去,孙跃进估计想跑没能跑掉,结果被砸了。

    但是她打算说出来吗

    要知道社会风气非常保守,特别是她这种还在上学的女学生,如果和这种事沾上关系,哪怕你再无辜再清白,别人都可能说三道四,村里之前就有这种例子,被人传着说被一个光棍欺负,后来受不了,那家姑娘的爹直接强硬地把自己女儿嫁过去了,说彩礼都不要了,不然留着丢人。

    萧胜天并不会在乎这个,但到底不想让她被人非议。

    孙跃进也是吓了一跳。

    那天宿舍里几个男生偷偷溜出去,说是开开禁,就弄了一个二锅头,一人喝了一点,他根本也没喝多少,就那么几口,谁知道几口酒下肚,他多少是有点飘了,人也有些收不住,又看到孤身一人跑到后面宿舍的顾清溪,竟然鬼使神差跟出去了。

    当时自己做的那些事,如果顾清溪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腿废了,那如果万一说出来,公安局来抓自己呢后半辈子就在牢里度过

    孙跃进整个人脑子里都是懵的,他吓傻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只能傻傻地看着顾清溪,睁大眼睛看着她。

    顾清溪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名声,所以她皱着眉头,一脸谴责地说“你竟然去女生宿舍偷东西。”

    孙跃进一愣偷东西

    旁边的校长脸色顿时不好了“偷东西”

    萧胜天耸眉,眸中泛起一丝笑意,亏她想得出。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垂眼看着她,看她怎么胡诌坑人。

    顾清溪继续道“你如果不去偷东西,又怎么可能跑到哪里去不跑到哪里去,你就不会被砸,也不会断了一条腿,这都是对你偷东西的报应。”

    孙跃进差点蹦起来“我,我哪有”

    然而话说打一半,他就咽下去了。

    他发现如果自己说自己没偷东西,就必须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他一个男生,那个时候跑过去干嘛

    他说自己去叫那些高四女生也没人信啊,况且眼前又有一个顾清溪,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好受,她是不是会把自己欺负她的事说出来,如果她说了,那,那自己

    所以他憋在那里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校长几乎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顾同学,你意思是说,孙同学跑去女生宿舍偷东西,所以才被困在那里,才被砸中了”

    顾清溪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编故事“是,我过去的时候,先把高四的学姐都叫起来,她们跑出去后,我怕万一有没通知到的,就想各处都找找,谁知道这个时候看到孙同学在人家宿舍里躲着,正在那里翻箱倒柜想偷人家东西,当时我吓到了,低叫了一声,他就发现了我,他想求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我哪能隐瞒这种犯罪行为我是绝对不会看在他是我同学的份上徇私的,我就想跑,他非追着我,我跑到了围墙外面,结果就被玻璃渣给扎到了脚。”

    整个过程,有细节有转折,而且除了免去了自己“差点被欺负”细节外,其它都是和事实吻合。

    孙跃进浑身冰冷,一句话都不能说。

    校长脸上的表情就微妙起来了,他望向孙跃进“这是真的吗”

    孙跃进却是哑口无言,他是想辩解,想说这是胡说八道,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说辞,腿部传来的剧痛也让他脑子发晕。

    他竟然只能傻愣愣地瞪着发红的眼睛,喘着气,不知道怎么办了。

    校长脸色顿时严厉起来“本来我们的撤散工作组织得非常好,但是你竟然跑过去偷东西,如果你不偷东西,你就不会砸伤知道吗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也给我们的工作找麻烦吗我们的工作本来做得很好,但是个别同学不遵守纪律为非作歹,导致我们的工作出现纰漏,这个责任,孙同学,你得自己负责”

    孙跃进猛地抬头看过去,校长已经一改之前的小心哄劝,满脸严肃谴责。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愣了很久,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间,万念俱灰,他觉得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看着孙跃进那备受打击的样子,顾清溪心里自然是觉得痛快。

    她还是会想起上辈子的那个孙跃进,再对比这个,真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结局。

    而随着校长出来后,又问起来学校的情况,这才知道,本校有好几个出事了,有孙跃进,有胡翠花,孙跃进至少找到了,胡翠花至今不见人影,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顾清溪并不认识的,因为各种原因竟然没能跑出来,被砸了。

    所幸的是都没有性命之忧,当时房屋坍塌,到底是没睡着,醒着就知道躲,所以好歹保住命了,只是人难免要遭罪。

    顾清溪还问了二中的情况,听那意思,也是有几个受伤的,但也没特别严重的,这才松了口气,想着看来闫淑静那里进行得很顺利,一时更加放心了。

    又因着听说学校里还在找自己,便说早点过去学校和大家说声,让大家放心,那校长虽然此时对孙跃进是诸多不满,但偷东西的事回头看看怎么处置,该处罚处罚,现在他还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到底得帮着照料,一时无奈地道“本来说是冯三狗过来帮忙,谁知道到现在没来”

    这话说起来无奈,顾清溪却有些心虚,哪敢说冯三狗其实来了只不过被萧胜天给吓跑了。

    最后校长委托萧胜天把顾清溪送回学校“好歹让学校里放心。”

    一时萧胜天推着轮椅,到了医院院子,这个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嚣张了一夜的雨褪去,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湿意,一旁的老柳树枝叶清脆嫩绿,挂着剔透晶莹的露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息。

    世界依然是那么美好,仿佛昨晚的奋力拼搏,医院里哀嚎的同学,都不曾存在一般。

    顾清溪想起来据说还没找到的胡翠花,不由感慨“其实胡翠花本来应该好好的,她也是赌气,非和我倔。”

    必须承认她自己当时也是没压住脾气,胡翠花自己也倔,结果她跑回去了,出事了,也是实在没想到。

    萧胜天将车子从车棚子里推出来,又薅了一把草随意擦了擦车座椅和后座上的水珠子,才道“别人的事,你管她呢,你自己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顾清溪听了,抿唇看他“我昨晚可是干了大事的。”

    萧胜天瞥她“是挺了不起的,不过你也顾顾自己,你现在说话已经好像感冒了,你不觉得吗”

    顾清溪揉了揉鼻子,她现在确实有些感冒了,刚才还打了两个喷嚏。

    她心虚地别过眼去看别处。

    萧胜天挑眉间,眸光晶亮,是好笑又好气的语气“总让人担心”

    这话自是不知道多少亲昵在里面,听得顾清溪心头暖意袭来,面上泛起薄红。

    好像经过了昨晚之后,两个人关系凭空比之前更亲近了许多。

    他语气中,都是对她的担心,竟是视两个人为一体那种亲近。

    萧胜天将车子提到了轮椅旁,弯腰就要将她抱过去车子后座上,这么低头间,却见她白瓷般的面颊上,晕起一层动人的胭脂色,比枝头桃花更娇艳几分,一时微怔住,少顷,喉结滚动,他低声说“我扶你到车上。”

    其实本来想抱,因为昨晚就抱了,觉得现在也应该抱,但是乍然间看那粉面桃花,竟有些不自在,加上这是白天了,就算是清晨,也会有人走动,万一让人看到总是不好。

    顾清溪也有些意乱,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便点头“好。”

    萧胜天弯腰,就要扶顾清溪,谁知道这个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咦,这不是萧同志吗”

    萧胜天忙起身,离了顾清溪稍远,之后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人正是陈宝堂,就是那天夜里他曾经帮过的那人,冯庄公社的书记。

    陈宝堂见果然是他,热情地过来“萧同志,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上次多亏了你,我还说什么时候一定要登门表示感谢,没想到这就碰上了,好巧,你这是来医院做什么”

    萧胜天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小事。”

    这两个人说话间,顾清溪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

    就在她距离四五米远的墙下,在那斑驳的红砖墙下,陈昭虚弱地站在那里,他娘和他妹妹扶着他。

    他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衣,戴着帽子,帽子下露出苍白的脸。

    顾清溪太熟悉这个人了。

    十年后,他死了,而她将他的相片挂在墙上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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