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罗清溪 轮转, 终末
“罗清溪,你在发什么呆”那个男生在身后对她说。
她转过身,男生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 如风一般在浓雾中隐去了。
“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她正趴在课桌上,一个女生敲着她的课桌。
“罗清溪,你是不是又睡迷糊了。”女生笑着说,“都快放学了。”
她凝视着女生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是你是”
“你果然是睡迷糊了。”女生说, “我是方子薇啊。”
方子薇,她想了起来, 这是她的同班同学, 她一直以来的好友
她低头将书本一本本放进书包。方子薇在一旁絮叨刚才老师在班会上说的话, 他们就要高考了,但这次全市模考的均分却低于第四中学。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方子薇学着班主任的语气,“要是考不过四中, 你们这届就是耻辱。”
“可我们不就是四中吗”
方子薇瞪大了眼睛看她, 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你真的睡糊涂了。我们是一中啊,第一中学。”
罗清溪注视了方子薇数秒, 然后点点头。
两个女生收拾好了书包,肩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方子薇是快活的话唠女生,叽叽咕咕地一路说个不停。“有时候取错了名字真是会烦恼一辈子。你说对不对”
罗清溪仍然有些恍惚,她转头向校门望去,“第一中学”几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她陌生的校服写着“第一中学”的字样。她想,我的确是第一中学的学生。
“班上那群人真的烦死了。”方子薇不高兴地说, 因为她的名字“子薇”音同时下流行的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女主角之一紫薇, 如今成了班上同学们调侃对象, 没事就格格喊个不停,这让方子薇烦恼不已。“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哪里有什么还珠格格。”
“这根本想不到吧。”罗清溪应和道。
“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因为我排辈是子,薇意味着美好。”方子薇转头问罗清溪,“罗清溪,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这是我爸给我取的名字。他愿我能”罗清溪说,“心有清溪,意如明镜。”
罗清溪站在路口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她现在的家在哪里。
她走上楼梯,推开了家门。
一个陌生女人正在家里烧饭,看到她进来,抬了一下眼睛说“回来啦。”
“你是谁”
女人竖起眉毛“你是不是学傻了连我都认不得了”她的父亲走了出来,女人高声喊道“你看看你女儿,进门连人都不叫,还问我是谁”
“罗清溪,你太没礼貌了”父亲皱眉道。
罗清溪低下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想了起来,她的父母在小学时期已经离异。她最爱的妈妈已经改嫁他人,现在她和爸爸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
“罗清溪出来给你阿姨道歉”父亲在外面喊道。
她将门锁上,将父亲和陌生的继母关在门外。
一切都变了,她想。
她倒在床上,慢慢地从衣领口拉出了那个吊坠,乌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镜,漆黑如夜。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一朵花都没有。
一切都变了。
但这次一定会更好,她想。
几天后,她拿到了全国奥数大赛省赛区的准考证。这是班主任给她报的名。
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让她好好考,“加油啊,罗清溪,考出好名次就能在高考加分。”
她望着准考证发呆,上面黑纸白字写着考点第四中学。
当天早上,她早早地来到了第四中学。清晨雾气中的第四中学和她记忆中毫无差别。她在校门口踌躇了许久,然后踏出了脚步。
熟悉的启明楼,红砖灰瓦的教学楼,绿绿葱葱的灌木,还有波光粼粼的校中小湖,这一切都恍如隔世。
一只绿翼小鸟从她的头顶飞过。
我今天只是来考试。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学校。她对自己说,是的,罗清溪从未在第四中学上过学。
从来没有。
她走进了校园,初始是第四中学的主道,左侧是一个大草坪,草坪后是启明楼。右侧是第四中学大礼堂。
她要去的地方是绕过校中小湖的实验楼。她握紧了准考证,考完了试就离开这里。这里对罗清溪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学校,陌生的考点。
沿着小湖绕行,只要再往前穿过一片绿植,就是她的目的地。罗清溪停下了脚步,她记得这条道上,可以看见那课百年古树,是校园里的一个小景点。曾经她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凑热闹在那棵古树上系过心愿结。
但是,那里现在空空荡荡,那株参天古树不见了。
罗清溪愣愣地眺望。一样的校中小湖,一样的绿植,那颗树无影无踪,就像不曾存在。
“同学,你在看什么”迎面走来一个女生问道,她打量着罗清溪,“你是外校的今天来考试的吧,需要帮助吗”
罗清溪回过头,前面的女生是她曾经熟悉的白晓雨。“白”她将她的名字咽下,“我只是看到那边的古树没了,有点吃惊。”
“树那边没什么古树啊。”白晓雨转头问身后一个男生,“颜岸,你知道那边有什么古树吗”
“古树有多古我可以保证我们学校的树都不超过三十岁。”颜岸回答道,审视陌生人的目光,疏离礼貌的语气,“同学,你是来考试的吧,你要去哪个教学楼”
“实验楼。我认得路。”罗清溪轻声说,她迈开脚步,从颜岸和白晓雨身边走过,向前走去。
“同学”颜岸在背后叫住了她。
罗清溪转头。颜岸抬起手,往反方向指了指,“实验楼在那边。”
她望着眼前的实验楼,还是熟悉的红砖灰瓦,但在她过去记忆中的实验楼根本就不是这栋楼,而这里,在她昔日的回忆里是一块空地。
明明只是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为什么会连这些都在变化。
空气中响着模糊的嗡嗡声。
隐约的不安涌上了心头,这种改变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
罗清溪捏紧了准考证。
空气中弥散着恶意的低语。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对自己说,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这次决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背后传来了女生凄厉的尖叫声,声音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
不是。
不是这样。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罗清溪慢慢转过头。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看见了烈日下的灰色影子,苍白的血肉,流血的灰雾,一个晦暗不明的怪物,一个她的噩梦。
不。
几个学生僵在原地,更多的学生惊惶失措地逃走。
白晓雨在尖叫。颜岸拉着她想跑。怪物对着他们喷出了青白的酸液,在濒临死亡的惨叫中,白晓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冒着浓烟。
怪物低头撕咬她的身体。
有人喊道“啊啊啊啊啊它在吃她它在吃她”
不。
不是这样。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一只绿翼小鸟在空中盘旋。
颜岸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快逃。
逃。
怪物对她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然后它把颜岸抓起来,把他捏碎了。
不。
不是这样。
不该这样。
这不是我的现实。
绿翼小鸟在她耳边嘶鸣。
她握紧了她的吊坠。
“溪溪溪溪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她的母亲正在敲她的书桌。“怎么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这是她的家。安宁温馨。书架上摆放着她喜爱的小饰品,玻璃小鹿,木雕小象,从国外带回来的纸雕雕像,几个小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乐高城堡里。
她坐在她熟悉的书桌前,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妈妈”她低声说,然后抱住了母亲。
“干嘛呀这突然的。”
“妈妈,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罗清溪说,她松开手,仔细地看着母亲,那是她的母亲,眼角不知何时有了皱纹,乌发中添了些许银丝的妈妈。
“你都做了什么噩梦啊看把你吓得。”妈妈微笑。
“我梦见怪”罗清溪将话语吞下,“我梦见你和爸爸离婚了,爸爸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组建了新家庭。”
“”妈妈望着她,然后叹气道“傻孩子,你的确是睡糊涂了。你爸在六年前就车祸去世了。”
“”
罗清溪看着妈妈。她想了起来,是的,她的父亲在六年前因车祸去世。妈妈独自拉扯着她长大。期间曾经也有男人向妈妈示好,但那个男人在和母亲同居没多久后就对罗清溪动手动脚。母亲一怒之下把那个男人赶走,之后就一直是她们孤儿寡母互相依靠。
一切全变了。
“在想什么呢,溪溪。”妈妈担忧地说,“你眼看还有一年不到就要高考了。怎么精神状态看着不对劲啊。”
罗清溪摇摇头,安慰了一番她的母亲。
一切都变了。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但她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真的吗连爸爸都不在了,这真的是改变的更好吗
她从衣领中拉扯出了那个吊坠,乌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镜,漆黑如夜。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一朵花都没有。
什么花都没有。
爸爸。
爸爸。待母亲离开房间后,她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她穿上了校服,上面写着“第十三中学”。
第十三中学,位处于市南偏角。距离市北的第四中学就是遥远的另一头了。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对自己说。
之后的日子安稳如常。
起床,早饭,上学,放学,回家。
高中生两点一线的生活。
一道又一道的练习题,一张又一张卷子,一次又一次模考,这是她平稳的高中生活。
家里缺了爸爸,妈妈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她一下老了十岁。她记忆中的母亲是个爱保养的人,脸上别说皱纹,皮肤就和二三十的姑娘差不多,但现在的辛劳给母亲的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她的母亲依然风姿绰约,可最好的化妆品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沧桑与松垮。
我必须要努力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她想。
这样才能不辜负母亲。
一切的改变都会变得更好。她对自己说。
她的生活也将会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友人,开始逐渐变成了她梦里模糊的面孔。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
这就是我的现实。
她轻声对自己说。
一只绿翼小鸟在她的窗口跳跃着,嘎嘎地嘶鸣。
“我会好好生活下去。”她大声对小鸟说,然后关上了窗户。
“罗清溪,你的综合成绩排名上升到了年级第七。”班主任对她说,“不准备去参加奥数省区比赛吗如果能考个好名次的话,高考就有加分的机会。”
听到奥数省区比赛的那刻,罗清溪的心怦怦直跳。
“真的不参加吗”
她坚决地摇摇头。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她对自己说。避开一切可能会导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只不过是一场混乱模糊的噩梦,她必须要避开所有可能导致
这一次她很小心,她和她的母亲,远离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圈子,这一次
这一次一定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背上书包,沿着陌生的道路回家。
如今她的家搬到了市南,她已经习惯了这段新的回家之路。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走进了小区,来到她家楼下,走进了楼道。楼道电灯不断闪烁,空气中弥散着让人心悸的嗡嗡声。光线明暗摇晃,就像是曝光失败的胶片。
妈妈。
她走上楼梯,推开了家门。空气中嗡嗡的噪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扎进了她的大脑。
那不是自然的声响。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妈妈。
她什么都无法去思考。
它们自黑暗角落中蹒跚而行,那是由恶意构成的可怖白骨,那是隐于幽暗的恶魔之眼,空气中飘散着粗重怪异的声响,灰色的烟雾扭动幻化成了可憎的血肉。
妈妈。
她想,妈妈在哪儿呢。
怪物嘶嘶作响,宛如疯癫之人的怪异大笑,喷着带着腥味的灰雾。
妈妈。妈妈在哪儿呢。
她转着头,耳边回响着怪物疯狂的尖啸,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看到了妈妈。
妈妈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躺在地上,背面朝上,头却扭了180度。那双茫然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她后退了一步。
耳边呼啸着怪物癫狂的怪笑。
妈妈。
不该这样。
不该是这样。
世界开始旋转。
这不是我的现实。
视线变得含糊混沌,呼吸也变得困难不堪。妈妈。她仿佛身处一个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只有她在不断坠落。她想,这不是我的现实。
绿翼小鸟撞着窗户,对着她嘶鸣。
它说
不可改变,不可逆转。
不,这不是我的现实。
一切都可以改变。
她捏紧了她的吊坠。
“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老师在课堂上怒视着她。
“你又睡糊涂了吗”
这一次她的父母都在。但父亲事业遭遇重创,合资人进了监狱,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们家债台高筑,每天都有债主上门讨债。
客厅里每一天都坐着债主。“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还钱”债主们每天都在问同样的话。
“会还的会还的我们会想办法还的。”她的爸妈苍白着脸喃喃。
“我家现在每个月都要还银行贷款,我们家又是小本经营,你们再不还钱,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债主中一个中年妇女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只要能还我们一定会还的”她的爸妈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
罗清溪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内,她从衣领拉出了那个吊坠,小木牌上什么花纹都没有。
会变好的。她对自己轻声说。
但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内心低声说,真的吗这个现实真的不会
她的父母把她送去了外地舅舅家以躲避纠缠不休的债主。
她转了学,成了外地的借读生。
一天放学的路上,她被一个找来的债主给拽进了巷子。他的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威逼着她打电话给她父母。
然后,怪物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它们在她的面前分食了那个袭击她的债主。当她仓皇逃回舅舅家时,舅舅家里只剩下他们被肢解的断肢。
于是,再一次轮回。
她的时光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高二。
每一次轮回,她的世界就会变得更加陌生。
第四中学,丁沐理,白晓雨,魏鸿卓,颜岸,在不知不觉中,熟悉的学校熟悉的友人们越来越遥远。
但那些怪物永远如影随形。
无论是如何陌生的世界,它的走向必然是癫狂的终结。
在最初几次,是颜岸一遍遍的死亡。
当她远离昔日学校之时,就变成了她的父母,她的亲人,甚至是路人。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而她尚未从梦中醒来。
她对自己说,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
她又坐在了熟悉而陌生的教室里。周围是她从未见过的同学,但她知道他们的名字。
“罗清溪你又在发什么呆”讲台上的老师不耐烦地看着她。
她拎起书包,冲出了教室。“罗清溪你去哪儿”老师在背后高喊。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一切。
无论我怎么逃避,那些东西,那些噩梦的产物,它们它们都会降临
你们都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绿翼小鸟从她的身侧飞过,停在树枝上对她鸣叫。
“我该怎么办”她对小鸟说,“我该怎么才能这场噩梦中醒来”
小鸟说“”
“我该怎么办”她握住了她的吊坠,她低声说,“究竟如何才能从这场梦中醒来”
一个路过的学生转头说“你知道的。”
另一个学生停下说“你知道的。”
冰冷的凉意涌遍了全身,她愣愣地说“你们是”
“你一直都知道。”一个学生说。
“可怜的罗清溪,一直在试图扭转因果。”一个女生说。
“但她只会搞得越来越糟。”一个男生说。
面无表情的学生们缓缓向她靠近,将她包围。天空突然变得黯淡无光阴云密布,他们望着她,无表情的面孔,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罗清溪,可怜的罗清溪。”一个男生说。
“得到了她不该有的力量”一个女生向她靠近。
“得到了她不该有的力量,却不知限度。”另一个女生低声附和。
“你们,你们是谁”罗清溪叫道,“你们想说什么”
“可悲。”
“可悲的猴子。”一个女生咯咯大笑。其他学生跟着一起重复着大笑。
“你们想说什么”
“只有一个方法。”一个男生微笑。
“只有一个方法能救这只可怜的猴子。”其他学生轻声低语。
“什么”罗清溪颤抖地发问,“什么方法”
一个女生对着罗清溪伸出了手,她笑道“来吧。”
“来吧。来吧。”
他们一起将手伸向了罗清溪。围成圈状的学生们一起用手拖拽着她,她凄声尖叫。
绿翼小鸟在他们的上空盘旋。
罗清溪觉得自己被拖入了一个晦暗的混沌空间。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大脑组织像是被灼烧一般呲呲作响,鬼魂般的低语在空间中弥散。
她的意识因为非常理的场景转换而停滞,她的心脏因为这匪夷所思的现实而狂跳。她的身体如同石头一般地沉重。
她张开嘴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所有的手,所有的学生都如浮魂一般消失了。
我在哪儿。这里是哪里
莫非这又是一个新的噩梦
一个影子出现了。
罗清溪觉得自己的大脑起了奇怪的反应,脑中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
一个什么东西来了。可怕的东西。
那先是一团不定型的黑雾,然后凝聚成了一个巨人,它的头部有一张人脸的面具,它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夜空的碎片。
它的声音很遥远却又仿佛在她的耳畔。
“终于,终于定位到了你。罗清溪。”
“你是谁”罗清溪张口道,她发现自己能发出声响,“这儿是哪儿”
面具凝视着她。罗清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一个维度。一个观测点。”它说,“我知道你,罗清溪,你渴求得到救赎。”
“是的。”罗清溪喊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得到了不属于你的力量。”面具回答,它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胸口,“你比谁都清楚。”
罗清溪握住了自己胸口前的吊坠,她的心砰砰直跳。“我我不知道。”
“你本应当只有四次机会。”
“四次”
“本该只有四次。”
罗清溪睁大眼睛,她想了起来,从最初开始的四次。
一次祈愿小鸟的性命。
一次祈求谭筠的到来。
一次扭转白晓雨的重病。
最后一次
“本来所有一切都能终止。”面具说,“可你搅乱了时间与时间之间的命线。”它伸出了手,那是一张细长苍白的手,无数条光线在它手心之上盘旋,犹如银河中的星图航线。
“我搅乱了命线”
“这就是你无法走出这段时间线的原因。”
四次,她低语。而后她说“四次之后仍然有很多次,每一次都会有些东西,那些怪物”
“一个死循环,你只不过是在一个死循环中挣扎。”
“那我应该怎么办”她问它。
面具低笑。
罗清溪凝视着眼前的非人之物,她听到了无数嗡嗡作响的低语,还有那试图触摸她身体的气息,她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是来赐予你救赎。”
“不,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罗清溪说,她握住了胸口的吊坠,“你想得到我的木牌吊坠。”
“这个木牌对你已经无用。”
“可我依然能一次次的改变。”
“那只不过是一次次死循环。”面具发出了笑声,“将它交给我。你就能得到救赎,得到你渴求的解脱。”
“”罗清溪沉默不语。
“把它交给我。”面具柔声细语。
“”
“把它交给我。”面具说,“你就会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一切”
面具笑了,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所有的低语归于沉寂。一个小女孩自虚空中出现,她的眼睛闪亮,皮肤微褐。她认得她,她是她年少时的伤痛,她是她少女时期心灵的另一半,她是丁沐理。
“在这条命线,你的好友,丁沐理,她将会摆脱失踪的不幸命运。”
一对中年男女手挽着手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她最爱的爸爸妈妈。
“在这条命线,你的父母会事业顺遂感情和睦,他们会关心你,尊重你,爱护你,而不仅仅只是把你视作他们的所有物。”
一群学生站在她的眼前,那些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脸孔一个个出现,白晓雨,魏鸿卓
“在这条命线,你昔日熟悉的同学友人都会围绕你的身侧。没有人会因为意外突然逝去。”
那个男生站在她的面前,用着她最熟悉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微笑着望着她。
颜岸。她想。
“这是千万条命线里最完美的一条。”面具轻笑,“你不想得到它吗”
你不想得到它吗
从此摆脱那噩梦般的轮回。
你不想得到这条最完美的命线吗
她握住了她胸前的吊坠。
“将它交给我。”面具的气息甜美如蜜。
“将它交给我。”面具的低语醇厚如酒。
我
我
她握住了她胸前的吊坠。
我,应该,她向前踏出了一步。
面具那苍白的手,向她手中的吊坠伸去。
砰
伴随着一道闪电,一只绿翼小鸟冲了进来。
它的双翅划开了空间,它的嘶鸣声响彻了寰宇。
“谎言谎言”小鸟嘶鸣道。
“过去不可变,因果不可逆。”它喊道,“看看那些命线”
一切甜美的气息烟消云散。小鸟的翅膀擦得她的脸生痛。
面具伸出了利刃般的手指,猛地将小鸟抓在手中,羽毛飞散,血液迸射,它将小鸟的尸体扔在了地上。
“看看那些命线”它虚弱地低鸣。面具巨人身形下的脚踏了上去,小鸟被踩得稀烂。
命线她想。
“这鸟是什么”她问面具。
“一个不相干的观测。”面具冷淡地回答,它伸出手,“把它给我,然后接受你全新的命线。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罗清溪后退了一步。
“我猜,你是不是根本无法从我这里强夺它。”
“”
看来我猜对了。
“我的吊坠,它一直在改变我的命线。”她说,“我有个疑问,那些命线中死去的人会如何”
“死了就是死了。但你可以找个更好的。”
“死了吊坠不是改变过去命运吗”
面具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它只是将你带入不同的命线,并非改变。”
全身的血液都如凝滞,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因为她的愚蠢,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呢。
“将它给我。”
“我明白了,原来我从头到尾只是进入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线。”罗清溪轻声说,“我最初始的命运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命线。将它给我。”
“那么这些世界线里原来的罗清溪会如何呢”
面具说“你会取代她,继承她的记忆。”它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抬起头,她在那个面具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是如此的脆弱而可笑。可我现在已经理解了一些事。她挺直了身体,大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些怪物,那些杀害我不同世界线的同学,不同世界线的父母的凶手,是你派来的吗”
“”面具陷入了沉默。但阴冷恐怖的气息自他周身散发。她又听到了那嗡嗡的可憎低语,那些扭曲的怪物自阴影处现身,黑火之眼瞥视着她,怪异的笑声在空间回荡。
“给我,你还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不要害怕。
它无法强夺。
“我是罗清溪。”她正视着面具说,它身边的怪物如同灰雾般变幻着身形。不要害怕。它们无法强夺。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就算有无数条世界线,就算有无数个罗清溪,但只有一个我。”
心有清溪,意如明镜。
如果接受了这条完美的世界线,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终结了她不知道。但那些被她搞的乱七八糟的世界线是再也无法恢复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也。阴影处的怪物对她吐着恶臭的气息。她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个吊坠。面具对她吼道“给我快给我”
她张开嘴,将吊坠吞进了嘴里,用力咬下。
“你在干什么”面具狂吼。
“我不会让你再去伤害其他世界线的人。”罗清溪说。“我也无权取代任何一个世界的罗清溪。”她把它咬碎吞了下去。顷刻间,热量在她的体内扩散,火焰在她的体内燃烧。
丁沐理捂着嘴吃惊地望着她。她就像是她记忆中的她。但她不是她认识的丁沐理,不是她初中时的心灵之友,在她的世界线里,丁沐理已经失踪多年,无影无踪。
我在燃烧,她想,她听到了自己的血管爆裂的声音,她听到了她躯体逐渐崩塌的残响。
那对夫妇指着她尖叫。他们也许就像面具所说是更好的父母,是更懂得她心思更尊重她的父母。但是,她知道的父亲更为专制强硬,她的母亲则有些虚荣易怒,但有诸多缺点的他们是她真正的父母,是她无法替代的挚爱双亲,承载了她最深的爱与依恋,谁也无法取代。
他们的世界线有属于他们的“罗清溪”,那并非是自己。正如他们并非她的“父母”。
她的身体正在崩塌,蓝色的火焰舔舐着她亲吻着她。面具吼道“你疯了”
颜岸悲伤地注视着她。
他是她的同学,他是她初中的竞争对手,他是她高中的追逐榜样,他是天上的星星,他是她灵魂深处藏起来的一丝憧憬。但你不是他。
她认识的颜岸,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
无法挽回,无法逆转。
纵然有千万条世界线的颜岸,纵然你们面目相似,都不是那个他。
她听到了怪物们的尖叫。从她的体内窜出了数道热浪,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这个空间正在破碎崩裂,雷霆隆隆。面具带着怪物们四处逃散。
崩塌。
燃烧。
她被一团蓝色闪光所吞噬。
它们再也不用追逐她而去搅乱一个个世界线了。
所有她认识的人影都消失了。
她的身体分解成了一个个飘散的光粒,她的意识在逐渐消散。眼前白光闪烁,她看见群星正在旋转,那是流动的星光,围绕着一个漩涡舞动,就像是星星的泉水。
真美啊,她想。
时间未知世界线不明
“一个时间结。”它说,“这超出了本该在的维度与时刻。”
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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