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失忆的湛景?
远芳简直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因为太过震惊而动弹不得。“你在胡说什么?我叫远芳!”
虽然男人身形完全看不见,但光听语气就知道他一点不买账。“远芳?你还真信?”他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不过是空藏老儿编的谎话之一而已。”
这话说得,远芳气恼地瞪大了眼睛。他再次四下里搜寻,依旧没捕捉到任何可疑痕迹;事实上,对方的声音就像是在他脑袋里响起来似的……
“你又是谁,怎么凭空诬陷我师父?”
但话刚出口,远芳就意识到根本没有问的必要。和幻境里的小封危声音相似,对方极可能就是长大之后的封危;而以佛魔两派之间的关系,封危对空藏有好声气才见鬼。
男人果然又是一声冷笑。“你就是不信我说的。”他没好气地道,直接跳过了远芳的前半句问话,似乎认为自己的身份明显到根本用不着浪费言语肯定,“也罢。等你出去之后,大可自己问问空藏老儿,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听得对方声调笃定,远芳又惊又疑。他确实有不少疑惑想向空藏求证,但封危所说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预计。“湛景不是人吗?”他没忍住抓住两人之间最明显的区别来争辩,“可我是菩提白莲啊!”
远芳原本以为他会被再次嘲讽回来,但这回封危异常地沉默了片刻。最后,他低声道:“你只是没死成而已。”言语之间,似有难过,更多的则是愤懑。
这话牛头不对马嘴,远芳愈发一头雾水。而且,难过?愤怒?奇怪,封危听起来不像是想把湛景置之死地的样子啊?可若是他刚看到的、救命之恩那样的关系,又怎么会弄到最后的兵戈相向呢?
“你的意思莫非是,湛景没死,你也没死,只是以某种看不见的形式留在我……湛景身上?”远芳尝试着推理,但差点在身份问题上舌头打结。
对这个大胆的猜测,男人再次沉默。
远芳等了一会儿。听对方不吭声,他只好继续说下去:“看样子,你与湛景早就相识;而且照你说的,你们都没死,我……湛景失忆。”他中途又冷不丁卡壳了一下,“那我能不能先问问,百余年前,封魔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更久长的沉默。等到小封危吃完嘉果、湛景依照自己的承诺开始为他疗伤,男人都没再吐出一个字。
眼见着逼近谜底却不可得,远芳心急火燎又束手无策。“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真相见不得人,还是你编不下去了?”
这是明显的激将法,远芳知道,他也不怀疑封危能发现,故而并没抱太大希望。但对方听了之后却突然低笑出声,“你还是老样子。”言语之间,竟然甚是怀念。
听他如此说,远芳愈发心烦意乱。自封危出声开始,便一口一个“你”,熟稔之意自然流露;到后面,又说什么“你只是没死成”、“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他怎么不知道?
瞧瞧,这是死敌之间该有的发言吗?
可若要说他俩是友非敌,封危为什么又对封魔渊之事三缄其口呢?
“我看你根本就是在糊弄我。”远芳最后闷声道。他情绪低落,因为以当下的情形判断,一贯待他不错的空藏肯定隐瞒了他不少事实。
他根本没花心思掩饰这种颓丧,任谁都听得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封危冷声道。
这就更令人费解了。
远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原来的方向,但落在他眼里的只是一片虚空——
假使封危说的是真话,那也就意味着,湛景并不是因为要杀死封危才与之一同陨落;可佛道两家各派了境界最高的三人去封魔渊、想要杀死封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湛景怎样才能在空藏和广雅两人的眼皮子底下瞒下自己的真实意图并实施呢?
如果一定要说有可能性,唯有湛景的修炼境界比空藏和广雅都高。空藏和广雅都是炼虚后期,那么湛景就必须得是合道境;但自炼虚突破合道的天劫是飞升上界的倒数第二次天劫,声势极大,几乎不可能瞒过众人的眼睛,而他完全没听说……
是湛景真的瞒住了其他所有人,还是湛景与他一样、突破境界时并没有天雷降下?
想到这里,远芳悚然一惊。若真是如此,几个师兄也许会被蒙在鼓里,但空藏身为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再考虑到空藏将他从封魔渊带回不说、还完全没对他的化形地点说什么……他以前觉得是师父体贴、不愿令他烦心,可现在看来……
“想到了?”封危的声音再次不期然地响起,带着一股没来由的、又令人恼火的笃定。
反正远芳很恼火。不管他是不是湛景,现实就是他俩不熟!封危凭什么用故人的态度对待他、又不告诉他真相?
这回远芳成了那个不开口的蚌壳嘴,封危倒是打开了话匣子。“都说掉进封魔渊必死无疑,现在看来却是有破绽。”
远芳持续不吭声。其实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像封魔渊那样的鸡犬不闻之地,半丝灵气也没有,按理说根本不能令什么东西化形,更别提生出菩提白莲了——但封危明显掌握着谈话走向,而他一点不想让对方牵着鼻子走。
再者说了,这话题接下去就该牵扯到百余年前的往事;封危又不愿意解释其中因果,岂不还是条死胡同?
封危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不由干咳一声。“我既大难不死,必不能这么算了。”
语气听着并不像威胁,然而里头的潜藏之意令远芳猛地凛神。没错,他忘了这件很重要的事:虽然封危陨落百余年,但新任魔尊并没出现;换句话来说,既然封危未死,就仍然是魔域之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封危不可能对自己的无形无态坐视不理;另外,他还听说,封危有不少忠心下属……
“若魔域之人胆敢踏入佛地,等着他们的便是死路一条。”远芳终究开了口,声音冷冷,“看来你并不担心。”他语调极平,其中却满是嘲讽。
对被暗指不拿手下当人看,封危不但不以为意,甚至还笑出了声。“确实是你会说的话。”
居然还来……远芳抿紧唇,耐心全无。若是有人能看到他此时面色,便会发现他从未如此冷若冰霜。“这地方如何出去?”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我的人一点教训了?”封危愈发乐不可支,“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要是封危这会儿人就在眼前,远芳怀疑自己肯定会动手,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境界差距。原先他怀疑湛景与封危是友非敌,现下看来,就算他们不是敌人,也绝对称不上朋友。再深入想想,其实这也很合理:即便他俩是旧识,然而佛魔不两立;两人在中界的时间又远远多于下界,之前的感情被时间磨灭,分道扬镳、或者反目成仇都极有可能。
远芳勉强不生气了。当务之急显然是离开幻境;不管封魔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余佛门弟子都是无辜的,犯不着被牵连到那些不清不楚的恩怨里。
封危自己笑了一阵,见远芳不接腔,便停住了。“怎么,有什么新打算?”
远芳一点也不想搭理他。他望了望还在为小封危疗伤的湛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他蹲下身子,在脚下砂砾之间翻找起来。
这些动作的指向相当明显,封危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你应该已经发现,你影响不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提醒道。
“不错。”远芳挑出块边缘最为尖锐的石头,突然笑了起来。他满意地掂了掂手中石块,语气竟十分愉悦:“可谁说我想影响这里?”
若是封危有身体,此时一定在皱眉。“你想干什……”
远芳不知道封危后面的话说完没有,因为他没听见——他握紧石块,猛地用尖端击中了自己的太阳穴。和他料想的那样,他并没有产生应有的痛感;但眼前世界猛地一晃,一阵熟悉的白光刹那间湮没了一切。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远芳发现自己回到了藏经洞。用“回到”形容可能不怎么准确,因为他还在原地,连站姿都没变一下。既然已经脱身,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仔细检查四周,但他依旧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看来,与其说是陷入幻境,不如说他被催眠了,或者只是想起了自己的某段记忆……
在飞速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远芳没有听见封危的声音。为防意外,他又等了一会儿。在确定对方一时半刻不会再冒出来后,他转身向外,打算去寻空藏一问究竟。可还没走到洞口,就有片萦绕彩光的羽毛打着转儿飞了进来。
一看就是大师兄离乐的传书。远芳迅速抬手抓住,那羽毛随即在他掌心上方飘散开来,复又凝成两排娟秀小楷。劈头就是一句“立即至前殿议事”,接下来的第二句才吝啬地解释了原因——
“师父天劫临近”。
……空藏要突破合道境?
远芳又惊又喜。喜的是空藏已经在炼虚后期停留了三四百年,现在终于要突破,确实值得庆贺;惊的则是,听封危的意思,魔域可能马上要来人,而指望对面不在这紧要关头捣乱?怕不是直接动手还更利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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