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悚然一惊。几个师兄的修为都比他高,以离乐为最;离乐已经是炼虚中期,距合道也不远了,能发现他境界提升十分正常。只不过……
他小心地瞄了瞄大师兄的脸色——没有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刚刚。”最终,他决定还是老实交代算了。当年离乐也在封魔渊,说不定知道什么呢?
“‘就刚刚’?”离乐重复,不由显出了惊诧之意。他们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好一阵,别说碰上雷劫,天上连片乌云都没多。远芳之前就待在无量洲后山,青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远芳之前还有点微小的期待,但见离乐如此反应,他就知道自己太乐观了。离乐也许确实知道什么,但肯定没听说过异常天劫。“没错,”他点头,干脆把话都说了,“我能感到境界突破。现在大师兄你也这么说,可见我没弄错。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天劫降下。”
这些离乐已经想到了,眼神旋即变得极其复杂。“你……”他一脸欲言又止,“师父早前说过什么没有?”
远芳诚实且茫然地摇头。他倒是希望空藏能给他提示呢,就算是只言片语也好啊!
离乐不说话了。他深深地凝视远芳,似乎这样就能从远方身上窥见什么隐秘的真相似的。“你……”他道,再次欲言又止,但这次在半路变成了一个叹气。“此等灵异之事,我也闻所未闻。为今之计,只能等师父安全渡劫后再说了。”
远芳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对离乐没说完的话很在意,听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勉强按捺下来的样子……“大师兄,”他谨慎地轻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离乐原本抬腿欲走,闻言又停住脚步。“你这话是何意?”
他尾音稍高,远芳生怕他误会,赶紧找补道:“我自封魔渊化形这件事,别人可能不知道,大师兄你是肯定知道的。可封魔渊那样的地方,连根草也不长,又怎么会生出菩提白莲呢?”
离乐似乎没料到远芳会如此直白,凤眸很快闪了一闪。“话是这么说,可你不就站在我跟前吗?”
这一听就是打太极。“可这实在不合常理!”远芳急道。见离乐扬眉,他勉强控制了下自己外露的情绪:“我总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万一传出去,别人怀疑我无所谓,可若是影响师父的清誉……”他本还想说影响佛门形象,但这话听起来有些自大,便主动停下不说了。
而离乐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远芳,神情从复杂变成安静,最后慢慢沉淀为默然。好半晌,他才低声道:“师父决定的事,没有万一。”
也就是说空藏打定决心不让其他人知道他从封魔渊化形?
“可是……”远芳还想据理力争。
“我说过了,没有什么可是。”离乐略显强硬地打断他,“若你真的想知道其中为何,便等师父渡劫之后再向他老人家请教罢。”
离乐扔下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走了,徒留远芳瞪着他长发飘飘的背影。刚才的诸多问题,离乐一再回避,显然确实知道点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告诉他……
这都第三个了!空藏这样,封危这样,离乐也这样!封魔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对他讳莫如深?
不,还不是所有。道门广雅仙君和他的师弟、大徒弟当时也在场,他们肯定知道内|情。
但佛道两家素来交好,光从广雅愿为空藏渡劫提供帮助一点就能看出来——毕竟,要道门中人管他人闲事可不容易——更别提迄今为止封魔渊一战的真相仍旧不为人所知,广雅显然在帮空藏保守秘密。如此说来,即便他能找到广雅,对方也不见得愿意配合……
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大殿,远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门在中界极南,若他意图上门讨个说法,也不是短时期内能做到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只能等空藏来验证他早前的猜想了……
想到这里时,远芳忽而意识到自己的思考中有个极大的疏漏。解铃还须系铃人,不错,但追根究底,最后的那个系铃人应当是湛景!
若他真是失忆的湛景,那想起来不就得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远芳想到的头一个办法就是翻书。主管经卷的是蕴法,大部分藏书都在他居住的那座仙山上。然而,要说最珍贵、最有用的典籍,无一例外都存放于无量洲藏经楼。这会儿,别说他现下呆的地界了,整个佛地——外人眼中、广义上的无量洲——都处于警戒状态,能随意走动的大概就他一个,想找点什么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事不宜迟,远芳匆匆离开前殿,在山门外布下三层结界。菩提大阵笼罩的范围比无量洲更广阔,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擅闯中央;不过他既然答应了离乐,该做的还是要做。待到确定结界已将核心区域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内后,他就立即飞身去往藏经楼。
藏经楼位于前殿、正殿、伽蓝殿及法堂正后方,最外的禁制只允许空藏和几个亲传弟子通过,故而一直是个冷清之地。不过片刻工夫,远芳落在楼前,匆匆穿过如水纹一样的淡金禁制。
但他没注意到,那层禁制在门打开又关上之后突然金光大盛。
从外头看,藏经楼是座普通三层小楼的模样,走进去才知道里头别有洞天——要存放通天纪事以来历任佛主收集的所有珍卷宝书,区区三层楼如何够用?别的不说,九万余年所积攒下来的白玉光芒就足以将整个空间映得耀眼生花。它们按里头记载的内容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各处,若对佛义没有充分的了解,必然会在浩如烟海的经卷中迷路。
即便是来过数次的远芳,也没法光靠眼睛准确地找对位置。更何况,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因此,他在入口处的搜寻玉简前停下脚步。再次思索后,他最终下定决心,将意识投到玉简之中。
原本模样平凡的玉简瞬时亮了起来。辉光自里向外浮动,宛如层叠汹涌的海浪。在明亮光线的映照下,远芳迅速地找到了不下千百卷有关的经书典籍,又迅速地将它们一一否决——
里头记载的失忆情形都太普通太常见了,完全不适用于他这样的特例。
说句实话,这其实在远芳的预计之中。若是中界诸人都耳熟能详,他们又怎么能被瞒住百余年?
远芳心念电转,改而搜寻菩提白莲。
这下,结果倒是少了很多,然而大都语焉不详。这同样不令人惊奇:菩提白莲深受佛门推崇,而被推崇的其中一条关键要素就是稀罕;既稀于出世,又稀于记录。
实际上,有史以来记载的菩提白莲只有两朵。除去理所当然地入了佛门外,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化生于下界,并且最终也都成功飞升了上界。
正因为如此,空藏要收远芳做关门弟子时,没人提出异议;而化形于中界这点,则让所有人都认定远芳肯定能打破飞升上界用时最短的记录。
修炼速度确实比寻常人等快不少,可是没天劫很不正常啊……
远芳暗暗忧心。别说最后三场声势浩大的天劫了,光是前面的就瞒不过去——瞧,他刚突破到炼神境就被离乐发现问题了!
未来可料想地不安稳,但这还不是当下最需要担心的部分。玉简的搜寻记录会被永久保存,远芳寻思着,反正来都来了,何不一并查个遍呢?
于是,他接着搜寻了化形的部分。
金刚经里提到,世间有四生,分为湿生、卵生、胎生、化生。前三者可通过修炼化形;化生则是自无形中而生,大都生来便可化作人形,故而与化形相差不大。
菩提白莲明显属于最后一种。但化生于无形中的无形并不是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天材地宝、古物孓遗、灵气浓厚之类都算。
想化生,这几样好处总得占一样,但封魔渊什么都没有。这也正是远芳相信封危说他是失忆的湛景的最大原因。
但从另一方面说,他的本体确实是菩提白莲。这是种族之间的根本差别,就算人有诸多变化之法,也不可能真正变成神物。
除非……
远芳猛地凛神。如果非要说这可行,那就只有一种看起来不冷门、实际上却很冷门的办法——
说它看起来不冷门是因为,正如花鸟虫鱼鬼灵精怪都可以修成人形,人也自可以修成花鸟虫鱼鬼灵精怪之形,众所皆知。
说它实际上很冷门是因为,修成人形、再往更高处修炼才是公认的正道,根本没人会做这种倒退之事。
更何况,学会诸般变化之法相比之下不是更简单吗?虽说菩提白莲不在诸般变化之法的范围里,但若已经是人,修成其他种族根本无益修炼,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修成莲形呢?
远芳原以为能在典籍之中找到一些答案,没想到却更费解了。湛景修个莲心还说得过去,修成莲形……他是不想飞升了吗?
退一万步说,假定此事有一丝丝极小的可能为真,那就是湛景跌落封魔渊之后显出原形、接着被空藏捡了回来?
不对,封魔渊可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既然湛景已经掉下去了,那空藏打哪儿去捡他化形的菩提白莲?
要么湛景没掉下去?要么湛景被谁拉住了?
等下,最后这个……
远芳霎时为自己的猜测大惊失色。湛景没死,封危也没死,前后连起来考虑,岂不只可能是——
湛景想救封危,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封危想救湛景,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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