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远芳没敢真的问。他还指望着从封危身上套出话，可不能轻易把人气到装死。“你们一直在中洲？直到飞升中界？”他接着试探。
没想到这回竟捅了蚂蜂窝。“都说了不是‘你们’！”封危的声音听起来暴躁得都有点接近狂躁了，“上次不就叫你去问空藏老儿了吗？莫非他有胆子做没胆子认？”
“不是，”远芳赶紧为自己师父澄清，“我还没找到机会问。”空藏要渡劫，他哪敢在这节骨眼上去打扰？不过这不适合对封危坦白，他干脆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但封危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空藏又闭关？”他回以冷嘲热讽，“要我说，他还是省省吧，炼虚后期的瓶颈光靠闭关可没啥用。”
远芳本能地想要维护空藏，但又想到自己的计划，只能勉强按了下去。“你听起来倒是很有经验。”
封危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不是惯常的冷哼，里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谈不上有经验，但肯定比空藏老儿强。”
“你……”远芳觉得话题开始转到他希望的方向了，语气便小心起来，“已经是合道境？”
“废话。”封危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意图，依旧是那种不耐烦的口吻，“不然你以为空藏和广雅闲得没事联合追杀我到封魔渊吗？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那么做也是正常；只不过，胆敢背叛我的那个……”男人的语气低下去，冷森森的阴狠随即浮出水面。
远芳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自封危主动开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对方用这种调子说话；不像那个冷漠疏离的小封危、也不像现在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封危，倒是更符合大众印象里的魔尊封危。虽说他怀疑封危所说的叛徒应该是害他修习复魂术最后一层时被打断的罪魁祸首——魔尊之下有四个护法，据说其中一个正在被剩余三个追杀——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涉及的层面。
“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正常的意思……”远芳又问，更小心了点。
男人一顿，再响起的声音里顿时带上了没好气。“你怕我报复他们是不是？”他深深吐息，极其愤愤不平的样子，“你真的失忆了吗？永远只关心这些……”
对方话中的直白接近残酷，但远芳觉得自己听出了底下的浓重挫败。这可能是湛景和封危之间的一个巨大分歧，能让他们俩从形影不离到视同陌路的那种分歧……
不知为何，远芳觉得沉甸甸的，仿佛封危的话全数化作了压在他心口的巨石。他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却不期然地想到，封危真正想要的应该是湛景的理由。
这种认知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心情。从开始到现在，封危一直把他当做湛景来对待；他可能确实也是湛景，可缺失的记忆让他完全无法融入其中。
就算他有了之前的记忆，远芳自嘲地想，大概也不能阻止封危。再说难听点，封魔渊便是前车之鉴。湛景用性命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凭什么认为弄清过去的真相就能有所缓和、乃至化解呢？
没有人说话，山顶落了一地静寂，唯有偶尔过耳的风声。远芳不知道封危在想什么，但他已经逐渐打定了主意——
算了，照封危的说辞，魔域之人找上门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正常做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手底下见真章。
思及此，远芳便想主动脱离这个似梦似幻的地方。他望了望山下的方向，稀疏林中似乎有间木屋的尖顶。原本他想要去找两个孩子、瞧瞧他俩在做什么，如今看来也没多大必要了。
远芳的视线开始在临近的乱石堆上打转，封危终于憋出了个音：“别。”也许是沉默太久，他的语调听起来异常干巴巴。
“什么？”远芳下意识地反问。他依旧在寻找边缘相对尖锐的石块，根本没把封危的要求往心里去。
“不要像上次那样。”封危说，调子还是很干涩。
远芳完全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石堆顶上都风化成了圆形，他很快就在下层选中了一块，随即起身去捡。“上次哪样？”
“——住手！”
冷不防一声大喝，远芳一惊，刚入手的石块没拿稳，掉了。他盯着它两息，终于明白了封危的意思。“你想干什么？砸起来又不痛。”
“反正就是不要！”封危强硬道，听着还有点恼火，“这里不过是些记忆碎片，时间到了之后你自然能脱离。”
能自然脱离是个好消息，但远芳有点迷惑。如此说来，封危非得阻止他，是因为对方还有话说、还是因为单纯地不想看他用石头砸自己脑袋？不对啊，封危这会儿又没有身体，也许他砸脑袋在封危眼里也是自己砸自己脑袋？
虽说不痛，但确实不是什么美妙感觉……
远芳反省了一下自己。上次封危不肯说，他出此下策情有可原；这次封危都说了，他也不好一意孤行。反正结界没有动静，再等等也不是不可以……即便要相对无言……
“那好吧。”
仿佛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封危又是一阵沉默。“你不接着问了？”
远芳很想说，你又不配合、再问也没什么意义，但说出来同样是浪费口舌，便默认了。
“你……”封危道，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次开口道：“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语速飞快，但远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愣住了。
——中界要掉到下界了吗，封危居然会道歉？
——以及，他不高兴有这么明显？
若不是及时反应过来，远芳就要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脸了。随后他又想到，封危毕竟和湛景是多年旧识，了解极深也不奇怪。“没事。”他很快回道，心想反正这也是为湛景答的。
然而封危听起来并没松口气。“根本不是没事！”他的反驳来得比远芳的回答还快，“你只是憋着，你只是不说！看着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实际上你在乎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听起来绝不是夸奖，但最后的指控语气十分可疑，好像带了点……哽咽？
远芳震惊地眨了眨眼，又慢慢地眨了眨。
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怎么像是封危觉得湛景只关心佛门、不关心他呢？但这绝对是误解，不然如何解释湛景不惜性命地去救封危？莫非直到最后封危才知道……
周围景色忽而很不正常地晃了晃。远芳正想说点什么，便被这种异常吸引走了注意力。天上一丝云也没有，然而雷声凭空响了起来，动静还越来越大。
封危也发现了。“怎么回事，这不应该……”他突然回过味来，震惊不已：“合道的天劫？”
远芳没回答，面色严峻。在幻境里听到外界的声音绝对不正常，说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也就是说，他布下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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