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怒气来得突然且毫无理由,至少远芳莫名其妙。“你都能听出雷声是合道的天劫了,却猜不出我为何在此处?”
对这句反问,封危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空藏。”他阴沉地嘀咕,将目光转到远处仍旧聚集的乌云雷电上,“回回都是他……”
调子颇为咬牙切齿,远芳有点迷惑。听起来两人结下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空藏干了什么吗?还是封危单方面……
没等远芳思考完,封危就重新看向了他。“就算你不想影响他渡劫,也没必要跑这么远吧?”
呃……
远芳一时间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封危没说错,只是不想影响空藏渡劫的话,确实没必要挑这么个杳无人迹的地方;他这么做是因为,他认为此事因他而起,便意图一力担下、尽量不影响他人。
左右快到最后关头,且进一步惹怒封危没好处——稳住封危应该就等于稳住即将到来的魔修——远芳便据实以告:“听说你们魔域的楼月明楼护法正在被追杀,追杀之人以梅乐年梅护法为首。鉴于梅护法打出的旗号是想要为你报仇,这回他来寻你的几率非常大。”
“而你打不过他。”封危冷冰冰地接了下去。
远芳差点被噎住。他没见过传闻中对封危忠心耿耿的魔域第一护法,不过据称梅乐年的修为至少与离乐相当。魔修更加无所顾忌,故而动起手来怕是梅乐年要比离乐占上风。然而,就算梅乐年与离乐对战五五开,对付他也是绰绰有余的。
封危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实力差距,是因为猜出他想要拖延吗?莫非他的应对方式也与湛景的有相似之处?
虽然暗自心惊,但远芳还是坦承道:“没错。”他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你既说过不能这么算了,我当然要为佛地考虑一二。”
听他如此说,封危的视线霎时变得针刺一般。“距你化形才多少年?就这样死心塌地地帮空藏?”
远芳很想回怼一句“那也好过帮刚认识几天的你”,勉强忍住了。“师父将我从封魔渊带回,又勤恳授予经业。他对我恩重如山,我知恩图报又有何错?”
封危气得上前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短。“恩重如山?空藏简直哄得你团团转!”他嘶声道,接近于气急败坏,“你已经为他送了一次命,难道还要再送一次吗?”
远芳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为何,相比于一开始时英俊但带着慑人气势的面孔,封危的怒火却让他更显表情生动……
这感觉实在古怪,远芳微微摇头,想将它抛诸脑后。“解释一下你的话。”他冷声道,“暂且不提哄着我团团转的事,难道湛景不是为你送的命?”
此话一出,封危顿时脸色大变。“你不是……”他震惊地盯着远芳,“不记得了吗?”
远芳简直想甩一个白眼回去。失忆归失忆,他又不傻;其他人不说,难道他不会自己推理吗?“孰真孰假,我自有判断。”他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目光,“所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封危依旧瞪着远芳,脸上颜色变来变去。过了一阵,他才苦笑着摇头:“是我的疏忽,忘记你一向颖悟绝伦。便是只言片语,你也能找出蛛丝马迹……”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远芳,感觉更像自言自语。但这种感伤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多久,他的面色就与原来毫无二致了。“要不是空藏想杀了我永除后患,你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远芳一时沉默。
这话倒是没错,可他并不知道当年湛景口头上是怎么说的……若湛景一早就坦白他想救封危,空藏怕是根本不会带他去封魔渊吧……
意识到在这点上继续纠缠并不能得出个所以然,远芳果断地改变了话题。“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封危依旧虚幻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看起来比刚现身时更明显了——“是因为你的心血引正在接近吗?”
封危一直盯着远芳,闻言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消失不见。“没错。”他道,嘴角弧度似微笑又似苦笑,“果然,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你都会知道。”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赞扬。远芳直觉其下感情复杂、有点类似之前的“你在乎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然而当下并不是个细究的好时机。“若它到这里了呢?”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便会拥有一个真正的身体,和百余年前一样,是吗?”
封危半抬起脚,似乎想要踱步,闻言转头,视线极其犀利。“你真正关心的应该是下一步吧?”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必要兜圈子了。“确实如此。”远芳点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听说你并不随意杀人。既如此……”
“没错,”封危打断远芳的话,语气几乎可以说是粗鲁了,“但空藏要为他之前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远芳沉默了。片刻后,他轻声问:“如果……”
“别说!”封危再次出声打断,他现在有点烦躁了,“我可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你为了救我愿意付出性命,我承了这个情。但我希望,回报是什么,由我说了算。”他没有看远芳,语气却突然变得低而艰涩,“因为你肯定不会为你自己要求。”
之前远芳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他没抱什么希望。即便封危不打断他,他也不会真的说出口。只不过,他料到了自己会得到一个拒绝,却没有料到封危拒绝的理由。
……他肯定不会为自己要求?
远芳一时默然无语。他什么也不缺,有什么好要求的?更何况,封危很明显地在回避一个事实,就是他也拉住了湛景。远芳甚至怀疑,若不是封危修习复魂术并留下了心血引,他俩可能真的会死,这会儿根本不能面对面地谈话。
换句话来说,湛景为救封危而死,而封危救下了他们俩。
远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无论封危为什么不愿意坦承这点,他再提出要求就是得寸进尺了。“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你……什么?”封危顿时诧异不已,望向远芳的目光也充满了质疑。“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远芳知道他肯定听清了,便继续往下解释:“你说不能那么算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今天并不是个好时机。师父在渡劫,这是其一;就算你今天能恢复真身也不能立即恢复之前的功力,这是其二。”
封危微微眯眼,他能看出远芳还没说完。“其三呢?”
“其三则是,”远芳尽量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因为他后面的建议可能称得上不自量力、亦或者大逆不道,“若你答应今日不生事、并立即离开佛地,我便主动撤了小菩提阵。”
“……你在说什么?”果然,封危被逗乐了,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玩意儿,“菩提阵破起来是比较麻烦,但你现下不过炼神境;若我想要出去,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不能。”远芳诚实地摇头,“我还没说完——我主动撤了小菩提阵,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随你处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便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得空藏成功渡劫的可能。
封危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先是惊讶,而后变成了滔天怒火。“你再说一遍?”他极其生气,一把抓向远芳的袈裟领口,“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刚刚说过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对你如何才故意这么说?”
“我……”远芳张口想要辩解,却一抬头就撞上了封危的鼻尖。准确来说,封危还是魂魄状态,他俩并不能真的撞上,然而和另一个人面贴面的感觉还是很奇怪。“我没有……”他勉强道,怀疑封危这会儿要是有身体的话他可能都能闻到对方的吐息。
但封危还在气头上,根本没法注意别的。“没有,没有个屁!”因为太过愤怒,他连下界的粗口都爆出来了,“为了空藏你什么都愿意,那我呢!你把我置于何地?”
这下远芳也瞪大了眼睛。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这话里全是酸味儿?退一万步说,就算湛景和封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封危也不至于把师父级别的空藏当假想敌吧……
“尊上……”
就在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当口,边上突然传来了一句犹疑的呼唤。两人一同朝声音来源转过头。不知何时,三个黑衣人已经立于小菩提阵外,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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