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湛景晨里起来,还没推门前就看见窗上水油桃花纸有淡金的日光在跳跃。初夏时节天气实在不错,他一边走出屋子一边想,心情从未有过地轻快。再看庭院,清亮的水塘里小荷尖尖,偶有鱼群游过,生出不少活泼意趣。
光是看这秀美幽静的园林,很难想象是个魔尊布置的……
想到封危,湛景便不得不同时回忆起昨夜。四下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另一人的气味牢牢包裹住他;最后分开之时,那人眼里流转的金光是如此迫人,令他不禁生出自己下一刻便会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实际上,当然没有。许是担心自己过于冒进,封危最后还是不甘愿地放开了他,两人各自歇下。湛景不知道封危到底睡没睡,反正他一夜无眠。
这对修炼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他确实需要时间厘清两人之间的新关系。而就如他在南冥时所想通的,不管失忆与否,他一直都是同一个人;最大的认知问题解决,剩下的只有依旧未知的过去了……
倒不是湛景心有执念,他只是觉得自己找回记忆对所有人来说都会好一些,就比如说解决封危与离乐他们的僵局。从另一方面来说,回避其实就是逃避,不对他的胃口,也完全于改善现状无益。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回一千多年的记忆。坠入封魔渊是特殊情况,他显然不能再重演一遍;但若假设当时失忆与修为跌落是一并发生的,他是否可以认为,等再次修炼到合道境、他就能想起全部从前了?
不是不可能,但时日可想而知地漫长,湛景怎么想都觉得这只能作为备选方案。话说再回来,之前那个记忆碎片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动封危同意共享两人所有的过去,更何况那只是一千多年间极小的一部分……
也许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封危就在此时出现了。他走过来,在驻足莲池边的湛景附近停下脚步。“你起来了。”语气听起来和平常差异不大,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上扬。
湛景忍不住回以一个清浅的微笑。“早。”
两人目光甫一对上,昨夜那种胶着缠|绵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对此,湛景略有局促,而封危轻咳一声,道:“昨日匆匆忙忙,我只来得及大致查探了一下情况……我打算今日再去南冥看看。”
这一下子令湛景想起了昨夜被他俩完全忽略的部分。至于封危为何匆匆忙忙,想也知道是因为发现离乐和闻正跟来了。他明智地跳过这一段,只问:“昨日情况如何?”
“海底下的神物比海面上多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封危言简意赅地道,“且现今可供修炼的资源堪称匮乏,他们对外来者的警惕心相当重,还没见到我,远远地就溜了。可若我一开始就用强硬手段,怕是会一传十十传百,到头来什么也打听不到。”
湛景深有同感地点头。他苦等一下午才等来一只炼气期的海龟,还轻易被两个师兄吓跑了,想打听点消息确实很难。“我与你同去。”
“我想要和你说的便是这个。”封危道,言辞堪称恳切,“事先说明,我并不是觉得你不能帮上忙。然而,下界大致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以我的境界,调查此事绰绰有余。另外,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修炼,再管其他的不过是令你分心而已。”
翻来覆去说了一大堆,提炼出来也就一个中心意思——你还是别去了,我这么做是为了你着想。
若是说以前湛景八成不买账,现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有关调查安全的方面,封危说的是事实,一个人行动也许还会更方便些;至于他最重要的事情是不是修炼……
湛景想,不管他觉得是不是,封危显然都认为是。毕竟在封危眼里,下界灵气异变的重要性很可能真的及不上他;如果他反驳,封危大概就要叫他多为自己考虑了。虽然他确实很想去,但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也有适合不适合之分……
如此这般思索了一番,湛景便点头道:“我答应你。”
“你……什么?”封危还想继续劝说,却没料到湛景居然轻易同意了。这可不符合他一贯的认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你答应了?”
见对方如此惊讶,湛景不由反省了下,自己之前是否表现得太过一意孤行。“没错,但我有个条件。”
其他人听见“有个条件”可能会产生得寸进尺的感觉,然而封危只是愈发诧异了。“是吗?”他问,惊异里带着点感兴趣的意思,“说来听听。”
“定时和我联系。”湛景提出了那个要求。
闻言,封危反应了一小会儿,随即居然笑出声来。“就这个?”他道,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我刚才忘记说了,我每日都必定会回来——”他略略凑近湛景的脸,拖腔拖调地拉长音节,“莫非你以为我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这话说得暧|昧,颇有“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调调,湛景差点又要被闹个脸红。之所以没脸红是因为,离乐和闻正必定会循着封危的气味跟来,而封危肯定担心他被两个师兄说动、回中界什么的。
“‘就这个?’”湛景微微眯眼,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封危刚刚的口气,“莫非你以为我会偷偷溜走、让你回来时扑个人去楼空吗?”
“你敢!”就算知道对面在开玩笑,封危依旧条件反射地反驳。见湛景为此笑得眼睛弯起,他自知中计,没忍住磨了磨牙,却不真的生气——
在晨光之下,那人的纯白袈裟镀上了一层浅淡金辉,愈发令他心折;笑容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还有点俏皮的意味,他又有多少年没见到了?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呢?”封危故意虎起脸,做出一副凶恶模样,“我觉得你需要长点教训。”
湛景当然能看出封危在吓唬他,便笑着继续道:“哦,什么教训?愿闻其……”最后的“详”字还没出来,他唇角就冷不丁挨上了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话立刻就卡住了。
封危直起身,对自己迅雷不及掩耳的偷吻速度很满意,对这个办法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更满意。“若我发现你真敢偷溜,”他大声宣布,“给你的教训就肯定不止这点了。”
不止一个吻的教训……
湛景怀疑那并不能称作教训。毕竟,沿着这种预定的方向,接下来都必定是些令人耳热心跳的发展。“你……”他很想说你调戏我,然而他到底学了不少佛门清规戒律,如此直白的话根本说不出口,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封危的话确实是湛景想的那个意思。而且,老实说,湛景这样子看得他更加心痒难耐了。要循序渐进,他不得不再次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然等湛景恢复记忆的那天,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如此反复几次,封危总算搞定了自己有些发热的头脑——他认为这不是他的错,毕竟千年心愿、一朝实现,若他不容易为他上头才奇怪。“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说完这话,封危转身就走,湛景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变为大鹏的动作。虽然为了隐蔽,封危并没显出真正的原型,但他的双翅展开仍旧大到足够覆盖整座宅院。在结界的掩护下,他振翅向天,不一会儿就远远地消失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湛景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觉得封危最后有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也隐约对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些许察觉,但却意外地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反倒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楚的隐秘之感。
不,大概也并不能说是意外,毕竟昨夜之事过后,他的心情并不坏……
湛景不由抬起双手。它们在日光下反射着莹润如玉的色泽,但他还记得掌心处显出一丝黑色的景象。也许这就是原因,他暗暗对自己说,在你还没察觉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倒向了魔修……
可那又如何呢?
湛景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想。他知道的只有,若是死过一次再重来,他还不能遵从自己的内心意愿而活,那大概他和封危的封魔渊都白跳了。更何况,他如今身处下界,还有谁能真正约束于他?
虽说有些辜负两位下界的师兄,但也可以好好将他们劝走吧……
这么想一想,湛景便定下了心。眼看时间尚早,他便打好坐,就地修炼起来。等到三个大循环过去,他睁开眼,发现已然日薄西山。
宅院中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封危尚未回来。听得外头隐约有些人声,湛景便动了随便溜达的心思。这么想着,他给自己变幻了个寻常凡人模样,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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