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视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起来。
何径寒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不在女孩儿眼里,那双眼睛映不出任何东西来,空荡木讷,如同一滩死水,平静到死寂。
有那么几个瞬息,何径寒几乎都要忘记这是她最爱的那双温柔眼。
“我……”
“你……”
话到嘴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夏可将她望着,也不像是期待她的回答。
何径寒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下一瞬,嘈杂回笼,耳边又重新有了声响,女人再回到喧嚣世间。
手下按着的脑袋不断哭嚎挣扎,他们这边的混乱引得竹隐的保安都来了一队,一到地儿瞧着是何径寒和李献玉,又纷纷止步不敢上前,商量后兵分两路,一路保安过来好言相劝,另一路赶紧去找竹隐的经理来处理。
何径寒片刻恍惚后,毫不犹豫扯着满手的头发扔到沙发上,随之倒下的,是哭嚎刺耳又难听的小模特。
啪——
何径寒扬手不留情一个耳光甩过去,不止挨打的于铃,清脆的巴掌把周围人也都震懵了,听着那响儿,就觉得肉疼。
“再哭一声试试。”
音量不高,平平的说出来,更渗人。
于铃泪流满面中赶紧捂住嘴,不断往后缩,被何径寒吓坏了。
她声儿一歇,周遭总算是清净了。
“愣着干什么!”何径寒发火,“让她滚啊!!”
“哦哦。”
“好的,好的何总。”
何径寒两个助理手忙脚乱的去拉于铃,不过几十秒,小模特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这一幕也是把李献玉彻底看懵了。
等何径寒的视线扫过来,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一个激灵,赶紧转身赶周围看客,大喝,“没什么好看的,走走走,都走——”
推搡着人,跟着散开的人群也溜了。
李少前脚走,后脚竹隐的经理就到了,看到何径寒,登时脑门就冒汗。
幸而林总助拉着经理到一边,低语一阵,经理方松口气应好,又是须臾,训练有素的保安把包厢内人都清了,把空间留给何径寒和夏可。
而何径寒缓步走到夏可面前,看清楚这期间女孩儿做了什么,心突突的跳,呼吸都困难起来。
夏可也没做什么,就是把红酒里湿透的设计图小心翼翼拎了出来,然后平铺在干爽的另一侧地面。
整个人仍旧蹲着,双手抱膝,面无表情把已经毁坏的图纸盯着。
那种毫无焦点的眼神,瞧得何径寒心慌。
女人缓缓也蹲下身,地面投出一块阴影,女孩儿毫无反应,似乎压根就看不到何径寒这么大个人似的,低着头,逆光处看不清表情,有什么微妙的平衡支撑,何径寒也不敢轻易叫她。
好像她一开口,女孩儿就会破碎在她眼前一样。
但是没有吗?
夏可面上看不出来,内里……
何径寒骤然闭眼,不愿去想。
就像是她这两天老是不愿去想两个人的初见,那个时候,女孩儿的笑眼像是会发光的琥珀,第一面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时的温柔……内里有自成一派的乐天。
不像是现在,只剩逆来顺受的平静,乃至死气。
沉默里,两个人都没说话。
何径寒剧烈收缩的瞳孔渐渐又稳定,落在了图纸上,然后再度剧烈收缩。
无他,这张图……这图……太繁复了。
抛去设计的款式不说,单说上色,何径寒一眼就看出,晕染颜色的过度,是用的层层叠叠的复色,那是要用许多个相近的颜色调和,于细节变化不大,但是整体,却能细腻表现宝石的质感。
灯光下还有细闪,调入了金粉……
正面图精细,还周到的在边上画了侧视和俯视图……
现在……从中心开始,都晕成了一团,不分彼此。
主图杂乱,侧视图和俯视图还能看,何径寒勉强拼凑出设计原本的模样。
黄钻被做成了一颗圆月,月下嵌了条美人鱼尾,周围用钻石做成泡沫,又添加了贝壳海螺的元素,打照一种童话月下美人鱼的梦幻感来。
何径寒默然,不用杜欣来看,在她这里,这图已经过了。
侧视和俯视图也画的精致,这图得……不,又或者说,这两天夏可到底……
“何径寒。”
猝不及防,闷葫芦这次主动开了口。
何径寒被这么细微的声音喊得心头一抽,沉沉应了声,“嗯。”
舔了舔唇,无力又分辨 “我赶走她了,不是……不是我的意思。”
少顷,女孩儿细细的声音反问,“是吗?”
何径寒一窒。
夏可声音小的几不可闻:“何径寒,我眼睛干的很疼。”
“这是我画的第……我也不知道多少稿了,总之得有两位数的稿纸吧。”
“原本,我很希望杜欣能看一眼的……”
顿了顿,夏可仿佛自言自语般,“杜老师很厉害,哪怕你不给我过,没关系,我听听她的意见也值了……”
可现在……毁了,什么都毁了。
夏可去揉眼睛,她自己都没发觉,揉出一手背的泪来,她就愣愣看着那图纸,仿佛发了痴,知道设计没了,但又不敢置信。
怎么就没了呢,她亲手画了……画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图呀!
对,是她画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心血啊!
怎么就……
没了呢。
何径寒慌乱,“可可,你别这样……”
“哪样?”女孩儿终于抬起了脸来。
迎着光看清那一脸的泪痕,千言万语都卡在了何径寒的喉咙里。
好半晌,何径寒声音干哑,“就这样。”
别哭啊。
怎么就哭了呢。
不是,不是不爱哭的吗……
夏可两天睡了差不多也就三个小时,脑子混沌得不行,想到什么也不过脑子说了。
夏可:“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
夏可:“你不是不希望我的设计过吗?”
“不是希望我辞职吗?”
“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现在图没了,怎么你看起来不高兴了?”
连串的反问,问的何径寒哑口无言。
夏可牵着嘴角,甚至挤出了个笑,满脸泪笑得何径寒几近崩溃。
“你是没让,但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讨好你吗?”
“归根到底,不都是顺着你的吗?”
何径寒心都要被问裂开了。
“所以你怎么能不开心呢?”
“我没骗你,我真的很感激你的,谢谢你当时对我伸出手,出高额医药费,谢谢你帮我们东奔西跑,找好医生,乃至谢谢你陪我,真的感激……”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人,这幅……如果我当时能再富裕一些,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的,我真的感激你的。”
极度缺觉,混乱中,夏可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
何径寒想让她停下来,但那话头一转,又变成了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女人心里。
“我真的真的感激你,如果能让你泄愤,你就这样对我吧,我不会生气的。”
“这张图没了,工作没了,你要追到我下个岗位,也可以……甚至下下份工作,只要我在江城,你来发气吧。”
“直到你觉得够了,或者直到我离开江城,我都想过了,想的很清楚的,但是……”
不知想到什么,那双无神的眼睛瞬间又有了光彩。
直直的盯着何径寒,有什么在内里撑开,一霎流光溢彩。
女孩儿用最漂亮的神情,说着最狠绝的话,何径寒向来冷酷的心脏在这种狠绝下反而都显得柔软。
“但是我不会回去了。”
“我想继续设计,这本来就是我的梦想,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学的最好的也就是画画……”
“你来报复我吧,我接受。”
“但是,再拿起笔,我不想放下了。”
“对不起。”夏可柔软的唇瓣开阖,“就当我骗了你的钱吧。”
她何止骗了她的钱,她……
于极致的无形疼痛里,何径寒只觉得自己心碎了。
在夏可温柔的手眼里,被捏成瓣儿,碾成泥,揉成沙,手一扬,渣都不剩。
合着夏可的一字一句,这几天回避的初见场景再度重现。
看着眼中有光的女孩儿,三年后的何径寒突然意识到。
这一束吸引她的光不是因为她姑姑的病而熄灭。
到头来,原来却是因为她……
何径寒手微微颤抖起来,闭眼,是因为她而熄灭的吗……
骤然嘶气,何径寒猛烈的咳嗽起来,心口有什么被掏空,痛的厉害,生疼。
而熬了两天夏可说完话,似乎用光了力气,身形晃了晃……
林总助在外面陡然听到一声懊恼高喊,“林明,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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