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户人家,王祐泽也认识。就是他初来时,和马大爷争执的那位大嗓门大娘。
大娘姓杨,叶志骥和王祐泽都称她为杨大娘。
此时杨大娘抱着孙儿,热情地迎接他们三人进门,一面欢迎他们,一面放开嗓门,叫着杨大爷,“孩他爷,快来帮忙,老叶来了。”
“噔噔噔”,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大爷笑容满面地从楼上下来,打趣道:“老叶,我听老马说,你最近新收了个相当不错的徒弟,咋的啦,今天终于肯把你的宝贝徒弟拉出来见人了?”
若是平常时候,叶建国必定呵呵笑着,拉着王祐泽的手给他们做介绍。
可今天……
他笑不出来。
因此,叶建国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
打趣无回应,一反常态,杨大爷和杨大娘有些疑惑。
杨大娘道:“老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父子俩咋都这么脸色凝重呢?”
“大娘,我们……”才说几个字,叶志骥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杨大娘和严大爷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也知道这二老的情况。
两位老人家只有一个儿子,名叫严刑。
严刑比叶志骥要大个七岁,是村里少有的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毕业以后,严刑在首都J市里打拼。
去年,严刑的朋友带来一个消息,说严刑犯了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当时,严刑的老婆才刚刚生下孩子,月子还没坐满就和二老带着孩子到J市探监。
也不知他们在J市遇到什么,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去,回来的时候,只有两老抱着孩子,红着眼睛回来。
二老也不对村里人说儿媳妇的事,只是低着头,说自己的儿子犯了错,得到了法律的制裁。
叶志骥体谅两位老人家不容易,平时多在工资上补贴给严大爷。
两个老人家这一年里,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带着孙子过活。倘他今天还要再给严大爷说下岗的事,可真真是雪上加霜。
叶志骥踌躇半天,憋出一句,“没什么事,严大爷,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顺便我去S市时,买了些礼物给你们。”
划到嘴边,他还是怂了。
“嗨,送什么礼啊,你们平时那么照顾我们一家,之前又是给小宝送衣服,又是送奶粉的,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们。”严大爷连忙推辞。
他神经粗,以为叶建国和叶志骥真的是来送礼,杨大娘却不然。
她看出叶建国父子俩挂有心事,稍一思索,就想到老严之前和她说:厂里经济效益越来越差,前些日子外商来的时候,专门对他这批老师傅指指点点。
说这些事的时候,老严还得意洋洋地称自己当时看不惯外商那趾高气扬的态度,和其他老伙计,比如杨大娘一直看不惯的马大爷,一起回怼了外商,把外商说得脸色发青。
那时,她心里就有预想:厂子撑不了多久。
而今见叶志骥一家带着礼物上门,顿时就对他们的目的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思及此,杨大娘转了个身,将孩子交给严大爷,“孩大爷,我手酸,你先抱着小宝。”
严大爷没有多想,忙接过孩子。
一经转手,杨大娘就请叶志骥他们坐下,吃点水果。
叶志骥连连摆手。叶建国更是心有愧疚,说什么也不肯坐下。
王祐泽陪他俩站着。
严大爷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发问,就被杨大娘抢在前头说了,“小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和老叶什么为人,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事也不需拐弯抹角,趁早说了,也趁早给个痛快。”
“没、没啥事。”叶志骥干笑着。
他后悔了。
他赶着离开这里。
叶志骥留下礼物,抓着老爹和王祐泽的手就要转身,却被杨大娘叫住,“站住!小叶。”
杨大娘接着道:“你来,是不是要说厂子的事?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老严都能理解你。”
“杨妹子……”叶建国艰涩地说出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
严大爷尚处不解状态,“厂里怎么了?小叶,你要做什么决定?”
王祐泽看着叶志骥为难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他正打算帮小叶哥说出来的时候,杨大娘径直问道:“小叶,你直说吧,厂里是不是要辞掉一批师傅?”
叶志骥沉默地点头。
严大爷瞬间明白过来,他先是感到愕然,而后火上眉毛,急道:“难道说你们是想把我辞退了?小叶,严叔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更何况、更何况……”
严大爷想要冲过去质问,陡然发现怀里还有娃娃在,霎时熄了火。
杨大娘抚着老伴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而后沉着地对叶志骥说道:“小叶,厂里的情况真的无法挽回了?”
叶志骥又一次点头,这回,他没有沉默,如实地将厂里的情况告诉他们。
严大爷忆及厂里寥落的情景,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全场寂静。
王祐泽见到师父的眼底透着深深的愧疚,有些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他想帮助他们,却没有办法。
最终,还是婴儿的哭声打破这场寂静。
杨大娘接过孩子,手里轻拍着,嗓音也放低了,“老严和我说过厂里的情况,我心里也有数。厂里养我们一家这么多年,我俩都记着”
她反过来安慰着叶建国和叶志骥,“被辞退也是好事,老严前两天还和我说自己体力不如年轻人,正盼望着提前退休,好好享福呢。是不是,孩他爷?”
严大爷经叫唤,也反应过来,“是、是,老叶,你……”
他注意到叶建国眼底的歉疚,终是生不起一丝愤怒。
严大爷走过去,拍了拍叶建国肩膀,叹道:“那天小叶带外商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场,都听到那家伙的话。老叶啊,真正说起来,还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拖累了厂里的效益。”
“你和小叶也别自责,都共事这么多年,村子里哪个人不感谢你老叶办厂,给大伙一口饭吃?这次事情……不是你们的错。”
严大爷这般说着,自个儿也有些茫然。
他们没错,他也没错,那为啥生活会过得这般窘迫呢?
他想起去年探监的时候,严刑一张口,就泪流满面地对他说:“爸,对不起。”
那天的他痛心至极。
他问儿子为什么这么做?大男子汉有手有脚的,不去打工赚钱,却要偷别人的东西,真是丢了老严家的脸!
可儿子哭着,哭着说……
说他是被人害的!
然而没有物证、没有认证、也没有门路,在儿媳妇和严刑签完离婚协议书,不要孩子只要财产离开后,他和老伴连最后的钱财都所剩无几。
每每想到那一幕,严大爷就忍不住掉下不值钱的眼泪。
此刻,看着老友叶建国,和他唯一的儿子叶志骥,严大爷别说是怪罪了,连半点重话都没力气讲了。
所幸,严刑只判了一年。
严大爷思此,突然恢复了精神。
他道:“老叶,别想太多,我家那个混账儿子不久就要出来了。那外商不是说要招一批年轻人干活吗?到时给我那混账儿子留个面试机会就行。”
提到儿子,杨大娘眼底也恢复神采,不禁恢复了大嗓门,“是啊,老叶,前些时候我和老严还收到严刑的信,他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出来后认真干活。”
王祐泽在旁听着,一时间感慨万分。
等杨大娘和严大爷送他们三人出门时,太阳已经爬到了正中位置。
刚拜访完一家,叶建国的情绪还没缓过来,三人决定先吃个饭再说。
不料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唤声,“祐泽!”
王祐泽回头一看,喜不自禁,“刘哥!”
刘天成走近他们,第一句便道:“走走走,先去吃个午饭,肚子都饿扁了。”
于是,三人行变成四人行。他们敲定一家干净的饭店,点了几个小炒。
饭菜上桌前,王祐泽还特地去附近的糕饼店买了酱香饼,给刘天成撑撑肚子。
十块份的酱香饼下去,刘天成咕嘟咕嘟喝着水,而后叹道:“这东西还是差了点分量啊,早知我就自己过去买个二十块的份。”
叶建国、叶志骥和王祐泽三人忍俊不禁。
叶志骥笑说:“我看你还是留着肚子多吃点菜吧。”
“这倒也是,”刘天成砸吧着嘴,“你们说点的这些菜够吃吗?需要再点几盘不?”
说此,他又兀自摇头,“不行不行,菜贵肉又少,不划算,要不然……我让老板给我整个大碗装饭?米饭可以无限量供应吧。”
三人再次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王祐泽问道:“刘哥,你过来看我,有和许导报备吗?”
“这几天节目组休息,不需要报备。”
提到业内的事,刘天成终于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他坐直身体,眼底闪着光亮,“这次可不只是专门来看你的,祐泽。哥问你件事,你有没有兴趣——做偶像?”
王祐泽一时转不过弯来,“为什么问这?我对这一行不太感兴趣。”
对此,刘天成早有预料。
他接着开始将自己在动车上准备好的说辞搬来,逐条给王祐泽说成为明星的好处。
然而,和当初孙大才劝说的结果一样,王祐泽委婉地给予拒绝的回复。
刘天成还想再说,菜上来了。
就在王祐泽以为刘天成的一时兴起可以翻篇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刘天成的唠叨声。
叶建国不忍徒弟吃饭不得清净,一边夹了块牛肉到王祐泽碗上,一边劝刘天成,“祐泽既然对这事不感兴趣,就不要勉强他。再说有啥事先吃完饭,不急于一时。”
这话刘天成没法反驳,只好埋头吃菜。
他也知道自己心急了,或者说是,鸡血上头了,没有考虑到祐泽的思想。
这顿饭吃着吃着,刘天成也冷静下来了。
这时候的他,也认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比他那个导演梦还要不靠谱。
假定王祐泽愿意跻身娱乐圈,他那么好的条件,怎么选择他这个只有一腔热血,没有长久计划的人做经纪人呢?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祐泽看在情谊的份上,选择他做经纪人。在这要人脉、要资源、要经济基础的娱乐圈内,他这个“三无”经纪人拿什么来培养祐泽?
这样一想,刘天成清醒了——他得在娱乐圈里好好打拼,混个几年再考虑转型。
想通了,他执起筷子,对王祐泽道了声歉,“哥刚才是邪祟作怪,想歪了。祐泽,你好好学习,等哥混出头来,给你砸钱出专辑。”
言罢,刘天成敞开膀子,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至于王祐泽……
“?”自始至终,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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