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姜漓小心翼翼地勾着脖子。
那原本纹丝不动的下颚,突地垂下,抵住了她额头,“没睡”
音色带着夜里的慵懒。
下颚处的粗糙,轻轻一蹭,姜漓只觉得额前酥麻一片,慌忙地缩回了脖子,不敢应声。
周恒看了她一眼。
视线朦胧,也只能瞧见她一头素发披散在他手弯,硬瞌上的一双眼睛,眼睫在打颤。
比起之前,话少了很多。
胆子似乎也小了。
周恒的胳膊一紧,姜漓的脸又挨在了他的胸前。
“朕在,睡吧。”
周恒抱了她一夜,姜漓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原本很紧张,慢慢地,那护在她颈侧的胳膊弯,竟让她安下了心。
姜夫人曾说周恒残暴。
姜漓记忆中的周恒,印象实在太过于淡薄。
只知,他铁面无私。
大雨夜被逮住时,姜漓头一回见到他,帝王的霸气如同刻入了骨子里,一身冷冽,确实震慑住了她。
相处几日后。
姜漓已不如之前的那份战战兢兢。
她和姜姝的身份被揭露后,姜漓知道,是皇上保住了她。
比起之前的躲躲藏藏,她轻松了很多,压在胸口的几块大石,至少已卸下了一块。
姜漓一夜都窝在了周恒的胳膊弯里。
晨光洒至床前,周恒睁开眼,待了片刻,搁在她脖子底下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她,“起了。”
姜漓惊醒过来,仰起头,一时没缓过劲,面色还带了些许迷糊。
周恒转头,示意她,“胳膊。”
说完又道,“麻了。”
姜漓猛地翻身起来,一面往床边退一面慌忙的致歉,“是臣妾失礼,陛下”
姜漓一阵手忙脚乱。
半撑起来的身子,忙地往床尾钻去,却被周恒从身后拦腰勾住,用力一带,姜漓又跌了回去。
姜漓的头实打实地撞上了他胸膛,正是惊魂未定,周恒的胸膛微微一震动,道,“朕去早朝,你再睡会儿。”
姜漓不敢再动。
片刻,周恒起来,自行穿了鞋。
姜漓僵硬地躺在那,听着耳边的动静,衣裳的窸窣声传来,周恒系好了腰封,才回头看向她。
“朕今日会很晚,你来乾武殿。”
周恒说完,姜漓又要起身。
“躺着。”
周恒止住了她,抬步出了屋。
待那脚步声远了,姜漓侧过头,盯着门前那排还在摇晃的珠帘,突地拉了身上的被褥,将自个儿给捂了进去。
然那床榻上,却残留着一股檀香味,久久消散不去。
姜漓没睡,哪里还有瞌睡。
得了婕妤的身份后,姜漓还未到太上皇后的福宁宫请安,昨而得了个清闲,今日姜漓无论如何也该走这一趟。
碧素伺候姜漓用完早膳,便陪着她朝着福宁宫走。
太上皇后平日里没什么事,不喜热闹,宫里的大小主子,也就娴贵妃一人来得勤,往日东宫里过来的那些老人,太上皇后一一免了她们的请安。
日子一久,倒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惠贵妃为此,更是连同皇上碰面的机会都没。
姜漓和碧素今日过去,是她来主动上门请安。
到了福宁宫,碧素同门前的宫女说了一声,那宫女没放人进去,为难地道,“太上皇后这几日身子乏的很,姜主子还是请回吧。”
姜漓望了一眼殿门前的那匾额,垂下目光来,便同那宫女道,“太上皇后要保重身子,待好些了,我再过来请安。”
姜漓转身同碧素又往回走。
之前太上皇后让她进去,她还是姜家的大姑娘,那时太上皇后能待见她,是因她同韩国公府没有牵连。
如今为了她,陛下同太上皇后闹翻。
那韩国公府,是太上皇后的娘家,这一来,又岂能愉快。
碧素也明白,今日来本就没怀什么希望,回去时,只同姜漓道,“咱待过阵子再来吧。”
福宁殿门前的宫女见她走远了,转身回了屋。
太上皇后刚用过早膳,这会子喝上了茶。
那宫女进来,才汇报,“太上皇后,适才姜主子来了一趟。”
太上皇后没什么表情。
那宫女退下后,王嬷嬷才开口,“往日太上皇后担忧陛下找不到个知心人,这回难得陛下动了心思,太上皇后也该放心了,奴才听说,昨夜皇上从乾武殿出来,上了长春殿。”
太上皇后手里的茶盏一放,没好脸色,“他倒是满意了。”
伤神的是她那亲侄子。
王嬷嬷又道,“皇上有个能说话的人,太上皇后该高兴才对,往日太上皇后想着法子,给过陛下了不少美人,陛下可曾瞧过一眼如今遇上这么个人,心头喜欢,虽说这话对不住韩世子,皇上能将人夺过去,奴婢以为,这才是天下真正的大主子。”
太上皇后侧目乜了她一眼。
王嬷嬷忙垂目,“奴婢失言了。”
这道理,太上皇后岂能不明白,只是心疼韩焦,可如今看来也没什法子了,“你去替我瞧瞧,这长安城里,还有哪家的姑娘。”
定要找个顶尖的,还回去。
太上皇后吩咐完,顿了一阵才道,“凉她一段日子,也是为她好,皇上那一番护着她,后宫里的人,谁心里会好受。”
就拿她亲侄女,进宫快一年了,也没见皇上正眼瞧过一回。
这回竟为了姜家女,护到这等地步。
太上皇后长吸了一口气。
罢了。
那姜漓若能真给她诞出个皇孙来,这些都不算事。
皇上昨夜去了长春殿的事,不过一个早上,就已传遍了后宫。
娴贵妃起来,用完早膳,原本还打算去福宁殿请安,听了消息,霎时没了力气,连请安也免了,只呆在屋子里,发了一通火后,便生着闷气。
倒是荣华殿的惠贵妃,难得起了个早,让四桃陪着,“今日天色好,咱去外头走走。”
那头姜漓从福宁殿出来,走到半路,便同惠贵妃遇上了。
上回两人见面,是在御花园里。
姜漓被惠贵妃拦住,在她跟前立了大半个时辰。
今日见面,惠贵妃先同姜漓陪了个不是,“那日怨我,为难了妹妹。”
姜漓笑着摇了摇头。
惠贵妃又道,“今日既碰上了妹妹,难得天色好,一同去逛逛园子吧。”
姜漓没有推辞。
既已是后宫的人,往后这些碰面,定是避免不了。
惠贵妃带着姜漓,往昨日姜漓想去又未去成的荷花池走,两人一面走着一面说着话,起初惠贵妃也只同姜漓聊了些宫里的趣事,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扯到了皇上身上。
“妹妹尚小,人又生的好看,能同陛下说得上话,不像我,年岁大了,每回只顾叨着孩子,陛下大抵是听烦了,便再也不来了。”
姜漓听姑姑说过荣华殿的事。
惠贵妃的事大抵也了解,只笑了笑,劝道,“娘娘多虑了,这天底下哪里父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这话戳了惠贵妃。
惠贵妃一时立在那荷花池边,出了神,轻轻低语了一声,“是啊,哪个父亲不喜欢自己孩子。”
姜漓不知该说些什么。
惠贵妃情绪上来,没能收住,又是一阵黯然伤神,道,“自从陛下两年前打了那一场仗,受了伤,去药谷养了一月,回来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姜漓原本没什兴趣。
她不太喜欢,惠贵妃将所有心思都系在一人身上,而忧心忧虑的性子。
然惠贵妃那话说完,姜漓心头却突地紧绷,“陛下曾受过伤”
惠贵妃并未察觉出异常,点了点头,道,“与辽军的那一战,二殿下虽救了陛下一命,陛下却还是不慎中了毒,后来去药谷疗养了月余,才回朝。”
姜漓忍住。
没再往下问。
荷花池边上的风吹过来,姜漓突觉一阵头疼。
碧素瞧出她神色不对,赶紧上前道,“这池边风大,主子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同惠贵妃辞别后,姜漓却没回长春殿。
而是去了含熏殿。
刘贵见到姜漓有些意外,“陛下这会子人还在乾武殿,姜主子怎的上这来了。”
姜漓说昨夜香炉断了一夜香,今日有空,便先过来焚香,怕陛下夜里宿在含熏殿。
刘贵笑着将人请进来,“还是姜主子有心。”
等焚完香出来,姜漓便去寻了何顺。
姜漓见到何顺便问,“陛下之前受过伤”
何顺想了一阵,道,“姜主子是说两年前的那一战吧陛下是曾中了毒,不过这事知道的人少,姜主子怎的知道。”
姜漓没答,又问,“不知陛下去的哪里疗伤。”
何顺想了一阵,眉头拧了拧,“这个奴才倒是一时忘了,好像是叫什么久。”
姜漓轻轻地道,“久财崖。”
何顺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姜漓便道,“之前我似是听高总管说过。”
姜漓从含熏殿出来,脚步有些晃,回到长春殿,午膳时也没胃口。
熬到了黄昏,高沾便过来接人了。
周恒今早离开长春殿时,便同姜漓说过,夜里他宿在乾武殿,要她过去伺候。
碧素赶紧替她沐浴更衣。
走出长春殿的那一瞬,姜漓的心口就开始不停地跳,待坐上了撵桥,一直到乾武殿,也没能平静下来。
高沾已在后殿门前守着。
见到姜漓来了,忙地迎上前,“姜主子,陛下正候着呢。”
姜漓进去,屋里没人,案前也没人。
往里走,才见周恒歪在了榻上,眼睛磕上,似是睡了过去。
姜漓本想唤一声。
声音都到了喉咙了,又突地止住了。
姜漓立在那立了好一阵,见周恒没什反应,脚步才缓缓地往前移去,越往前走,越是紧张。
姜漓轻轻地跪坐在他身旁,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掌,颤颤地挡在自己的眼前,视线里只余下了周恒的一双眼睛。
她没见过他的脸,却熟悉他的眼睛。
姜漓心头虽已有了答案,但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
姜漓正紧张地瞧着,视线里的那双眼睛却是突地睁开,黑漆漆的眸子盯了她。
“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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