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狗脾气

    姜禾回江城的那天天气不好，从上午就一直阴着，云层很厚，到了晚上，雨下得特别大，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样。姜禾开着车，在高速路上慢吞吞磨了一段时间，找了个服务区停车休息。

    一道闪电从眼前晃过，姜禾下意识闭上眼睛，把耳机塞得更紧了一点。她倒不是怕打雷，只是那声音吵得她脑袋胀疼，昏昏沉沉的。

    姜禾伸手重重地摁了一下太阳穴，觉得自己真的撞邪了。

    她昨天没睡好。

    应该说，这个月都没怎么睡好。

    一睡着，必做梦。一做梦，不是被困在黑漆漆的房间，就是自己被车撞死了，一幕一幕地闪，看电影一样，场景十分真实，就像是她经历过一样。

    她把座椅调低了点，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小熊眼罩，给自己戴上，然后躺了下去，浑身的力气像是水一样流了出来。

    她是想眯一会的，但眼睛闭上了，脑子却静不下来。

    到了江城。

    破事一大堆，件件都得处理好，冷嘲热讽要听，软钉暗刺要接。

    烦死了。

    姜禾皱着眉头侧了下身，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风刮得还是很大，像是小孩子扯破了喉咙尖叫的声音。

    到江城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霓虹灯闪烁，高楼矗立，车流穿插不休，天空里的湿气很重，温度比沅城更低。

    姜禾退出导航，给沐熙打了个电话。

    “小五，你到了吗？”沐熙那边有点吵，像是在KTV里，还有人摇骰子的声音。

    姜禾抬头看了看眼前破开黑暗的高楼，嗯了一声，说：“我在楼下……”她的目光向左边错了一瞬，把位置描绘得更详细了点：“在天合西门口。”

    “怎么不上来？”沐熙那边实在是吵，她扯着嗓子，声音高了几度：“没叫别人，就陈述离，周洋几个，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姜禾想了一会，答应了。

    电梯显示停在23层，“昭耀KTV”几个大字混合着七彩的灯色怼到眼前，姜禾开了五个小时车，又因为两地温差原因，身上冷，脸上没什么血色。

    昭耀是几人相聚的老地方了，姜禾一路走到底，在最后一个拐角口迟疑了一下，推门进去。

    包厢里的音乐放着，几个人坐在沙发边，啤酒倒了二三十杯，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姜禾进去的时候，沐熙输了一局，她面色不改，连喝五杯。

    “小五来了。”沐熙看见她，把手里的骰子扔到桌上。

    笑闹声有一瞬的凝滞。

    陈述离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周洋起身，把歌切了。

    灯光晃得人眼花，包厢里却蓦地安静下来。姜禾站在门口，神色看不出变化，任由他们打量。

    包厢里坐着五六个人，都是从小和她玩到大的。

    让姜禾意外的是，季桓也在。

    他很忙，极少有空跟着他们闲闹。

    男人外面一件长风衣，里面罩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肤色冷白，眉眼凌厉，腕骨突出，手指搭在膝盖上，在这样热闹的气氛里，像是自带了个隔离罩，丝毫不受影响。

    冷淡得要命。

    可惜了一张帅脸。

    姜禾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再抬头一看，坐在中间的几个人眼神在她和季桓之间游离，神情都有点无奈，大有一种“这两祖宗怎么又吵架了”的意思。

    陈述离手里捏着个骰子，笑问：“一回来就闹脾气？”

    姜禾摇头，说了声没有。

    陈述离摆明了不信，但也懒得拆穿她。

    蜜罐里长大的大小姐，也是个小作精，作天作地的。

    周洋把一颗圣女果丢进嘴里，十分不满：“你真整得跟闭关养伤一样，这么长时间，面都不带露一个的？”

    姜禾没喝什么，连喝了三杯啤酒，算是自罚。

    其实气氛是有点尴尬的。

    因为季桓在。

    他懒洋洋靠在沙发角落，笼在绚丽的灯光下，很安静，一句话都没说，却莫名现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来。

    姜禾看了两眼，就别开了目光。

    江城豪门圈子里，又分为不同的小圈子。

    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季桓排行第二，姜禾最小，两个人从男女朋友，到未婚夫妻，在别人眼中，名字都是绑在一起的。

    手指摁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她定了定神，说：“昨天晚上没睡好，刚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今天这酒，我就不多喝了。”

    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手也冰凉凉的，沐熙不太放心，“要不今晚就别去酒店了，我在佳美有一个小公寓，还没住进去过，东西都有，我把密码告诉你，你先住一晚。”

    “正好，你明天不是要去你外公家吗。那离得近，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今天得回去，明天去陪你。”沐熙低头，把密码发到她的微信上。

    姜禾也不跟她客气，她拎起包，起身要走。

    陈述离喊住了她。

    “开车来的？”他皱眉，手指点了点桌上盛着啤酒的杯子，“本来就是二吊子水平，还喝了酒，一个人怎么去？”

    陈述离抬眼，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人，开口：“季桓，你没喝酒，有时间的话，就送她过去。”

    姜禾猛的抬头，才说了个不字，陈述离就抛给了她另一个选择：“你要觉得不行，我打电话让管家过来接。”

    这个时间点。

    管家来接＝外公外婆被吵醒＝她今晚别想合眼。

    姜禾咬咬牙，想，陈述离真是她亲哥。

    季桓神色淡漠地起身，从始至终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听了陈述离的话，他点了下头，视线在姜禾的脸上扫了一圈，声音里带着自然的沙哑：“走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的话，反倒显得扭捏。

    “谢谢。”姜禾目不斜视，顿了一下，又说：“麻烦二少了。”

    她这句二少一出口，包厢里剩下的几个眼神就变了。

    什么时候，作精大小姐使唤起人来，还带个谢字了。

    还口口声声的学着人喊二少。

    真就，闹成这样了？

    季桓的眼神依旧是沉的，像是面对胡搅蛮缠的小破孩一样，他的态度，在分手后，也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KTV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是一下了电梯，冷风就直往骨子里挤，姜禾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浅灰色很温柔的格子条纹，衬得她脸小小的一个。

    看上去，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点。

    姜禾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给季桓。

    车子启动，车里很快暖和起来。

    “我把位置发给你。”姜禾把手机上沐熙发过来的位置转发给季桓。

    十字路口，红灯亮着，季桓侧了一下头，看了两眼副驾上坐着的人，皱眉，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姜禾早料到他要问这个。

    她没有抬头，睫毛自然地向下垂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连着点了好几下，很自然地回答了他：“摔坏了，屏幕失灵，我换了个手机。”

    季桓的手指落在方向盘上，修长削瘦，他连着轻敲了几下，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北街有个项目，刚拿下来，团队里的人你都合作过，要不要一起？”绿灯亮起，车子启动，窗外的高楼从眼帘中一晃而过。

    姜禾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蓦地抬眼看他。

    “你的意思是，让我进晨曦上班？”姜禾反应过来，问。

    季桓颔首，声音里带着沙沙的哑感：“陈述离刚收购了家小公司，刚起步，他的意思是，让你去管。”

    “但我认为，晨曦更适合你。”

    姜禾沉默了好一会。

    小公司前期潜伏危机太多，想要快速翻身，晨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那个项目，由季桓亲自带，后期能获得的利润回报，绝对不小。

    姜禾倒没有什么巨大的落差感，从姜家破产那刻，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开始思考以后的路，该往哪方面走。

    让她有所犹豫的，是和季桓的关系。

    她八岁的时候，季桓十二岁，他是她表哥陈述离的好朋友，她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

    十八岁，他们是男女朋友。

    二十岁，他们即将定亲，是圈子里心照不宣的未婚夫妻。

    二十一岁，他在外面有人，姜家破产，他们分手。

    这要进了晨曦，＃豪门灰姑娘攀旧情对前男友念念不忘＃的话题不知道会被人议论多久。

    “我不去。”姜禾思考了一段时间，低声道。

    季桓看了她一眼，眉峰微拢，“什么原因？”

    “不合适。”

    季桓语调不疾不徐，既不显得咄咄逼人，又让人无法忽视，“哪里不合适？”

    姜禾呼吸停了一瞬，索性和他把话说开。

    “季桓。”她也不叫他二少了，“我们分手了。”

    “该避嫌的避嫌，对你好，对我也好。”

    她和季桓分手的事，如果发酵起来，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传，姜蒲的身体，受不了刺激了。再一点，季桓和那个女明星的事，前段时间已经被揪出来一次了，这个时候再传出分手，有心人能编造出无数个版本来，对季家的影响也不好。

    季桓如此聪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一路无话，气氛安静得可怕。

    车开到目的地，姜禾低头解安全带。

    车里是她身上的果香，不浓，淡淡的恰到好处，季桓侧首，问：“为什么分手？”

    姜禾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豪门联姻，豪门都垮了，还有在一起的必要吗？”她说得理所应当，仿佛垮掉的那个豪门是季家而不是姜家。

    姜禾挎着包出来，神色自然地跟季桓道了句谢，然后进了小区。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季桓靠在车门边，低头点了根烟。

    良久，烟灰从指尖抖落，簌簌落到地上，男人无声哑笑。

    行。

    大小姐的狗脾气。

    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