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瑾尘没去找安排来接他的司机,随便拦了辆的士就上了车。
冲进医院电梯里时,他差点撞到一个护士,在走廊上也是用跑的,终于气喘吁吁地拉开了2808号病房的门。
房间里摆了不少花束、果篮,病床前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一个个或西装笔挺、或穿着套裙,手里捧着笔记本在奋笔疾书。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所有人转头看来,眼睛里带着讶异、好奇,视线都紧紧黏在贝瑾尘身上,却没一个人开口打招呼。
商飏将众人的表情、反应看在眼里,不平静了一夜的胸腔再度泛起苦涩。结婚三年,如果不是他刻意藏着贝瑾尘,这些算是他亲信的人怎么会对他如此陌生?
他轻咳了声,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你们先出去吧,后面的工作计仲会再安排的,三天后把结果都报上来。”
接二连三的低声回应、笔帽扣上的咔哒声、哒哒的高跟鞋跟……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一切归于宁静,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商飏,和站在门口的贝瑾尘。
听到商飏出了车祸,贝瑾尘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丑,被出租车司机和路人看了笑话,便一直忍着。刚刚进来那么多人,他不想第一次见商飏的下属就崩了清冷脱俗的人设,眼睛都快瞪成黑葡萄那么大,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现在只有商飏,贝瑾尘就变回了最真实的那个他,泪豆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眼朦胧地看向好几日未见的丈夫。
他躺在病床上,头发不像平日里光洁地梳向脑后,几缕额发柔顺地搭在前面,像是变了一个人。眼下微微发青,应该是没休息好,眸子里盛着许多情绪,深沉、复杂、难以辨明。
贝瑾尘走到床边,轻轻摸着打着石膏的右胳膊,一边哽咽一边说:“怎么……怎么骨折了……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从贝瑾尘进门后,商飏的视线就一直黏在他身上,舍不得离开一瞬。从别人口中得知两人成婚,和亲眼看到曾经日思夜想的人儿站在面前,这两者带来的刺激完全不同。
他一边愧疚自责,一边无法自抑地为贝瑾尘心动。贝瑾尘在为他担心为他哭,商飏就能从苦涩中咂摸出浓郁的甜。
贝瑾尘走近了,身上有一股淡淡香气,像阳光下的青草般清新怡人。近在眼前的白皙小脸上沾着泪珠,眼圈微红,微仰着头露出小动物般的纤细脖颈,让商飏心中涌出浓浓的怜惜之情——
停!打住!
你就是觉得这表情可爱,所以才那样欺负他的,逼他拍那种照片的,是不是?
受过你那样对待的贝瑾尘,知道你受伤后依然来关心你,而你却想再次犯罪,对这个纯洁的人儿伸出你罪恶的黑手……
商飏,你还是人吗?
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淋下,商飏眼神恢复清明,意识到此时状况的怪异之处。
他用那些手段强迫贝瑾尘,可贝瑾尘不仅关心他的伤势,还为他哭了。
难道事实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会不会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坍塌的废墟里升起一撮小小火苗,商飏定定地盯着拽着自己衣袖、哭得鼻尖都红了的贝瑾尘。
他得再试探下。
没伤到的左手活动自如,商飏喉结一滚,轻轻将贝瑾尘揽入怀中。
小脸埋进他的胸口,哭声瞬间更大。商飏胸前的布料很快被濡湿,他的心也被泡得软软皱皱的,柔声安抚:“别哭别哭,我没事,手臂只是轻微骨折,养一养就好了。”
贝瑾尘抽噎得太厉害,过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担心死了……都怪你……什么话都不和我说……”
商飏不能说他在为失忆的事发愁,还怕联系贝瑾尘后露出了马脚。他只轻轻拍着怀里纤细的贝瑾尘,编了个借口:“一直在做各种检查,我怕你担心……”
怕他担心?贝瑾尘的哭声顿住,抬起脸来,又问了一遍:“所以什么都不和我说?”
那眼神直白,眼底的怒意毫不遮掩,像两支利箭直直射向商飏。
商飏心头一颤,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是……”他想好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忽然被猛地一推,靠回了床头。
贝瑾尘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语气凶巴巴的:“不用解释了,我本来也不想听。”语毕,他却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商飏。
突然一空的左手不舍地蜷缩握紧,商飏脸上依然微微笑着:“都是我的错。桌子那边有矿泉水,去喝点水。”
吵架时情感波动大,也会牵扯出许多过去的事,更何况他没有回忆可说。认错,安慰贝瑾尘,这样应该不会出错。
贝瑾尘说的是气话,却没想到商飏真的什么都不说了,还刻意岔开了话题。
之前商飏无论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哪怕他在忙不方便接电话,也会发信息,好让他有空了就能看见。可这次长达一天,商飏一个字儿都没发。
不仅如此,见面后商飏也不再包容他的小脾气,不再哄着他,不再和他讲道理。
商飏为什么那么爽快认错?因为他真的生气了,很气很气,气到不想多说其他话,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贝瑾尘想清楚了,心也一点一点地冷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周遭的气场忽然变了,像一只突然穿上盔甲的长耳兔子,浑身坚硬。
他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床尾,和商飏拉开了距离。
商飏的笑容僵住,因为贝瑾尘的举动五脏六腑都浮在半空。他找不到其他话题,试探性地问:“坐飞机累了吧?”
“嗯,还行吧。”贝瑾尘随口应了一句,脸上的眼泪已经不流了。他眼神空洞地看了看掌心,说,“我出去找下医生,你先休息吧。”
他推开病房门,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声扑面而来,有家属搀扶着病人在缓慢行走,有牵着手笑着说些什么的,还有……
都比他和商飏这样冷冰冰的关系要好。
干涸的眼底又漫上雾气,他迫切地想找人倾诉,点开通讯录里发小蒋维昊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嘴巴一瘪,哭出了声:“我真的受够了,他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病房内,病号服也无法掩盖的高大身影站在门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然后垂到了身侧。
门外的哭声已经远去,商飏低下眼帘,心中的不安扩散到了最大。不过短短几分钟,贝瑾尘的情绪就经历了几番变化,有担心、有气愤、有冷漠,甚至还有他亲口说出的“受够了折磨”。
还有昨夜发现的那些信息……他和贝瑾尘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商飏用拳头敲了脑袋几下,可那不是坏掉的老式电视机,不会敲一敲就从雪花点里跳出画面。
他颓丧地垂下肩膀,心中迅速下了个决定:他绝对不能透露失忆的事。贝瑾尘说受够了他的折磨,如果知道他失忆,说不定就会趁此契机离他而去。
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贝瑾尘。
可他现在也不能去追贝瑾尘,他什么都不清楚,什么也说不了,去了可能会把状况弄得更糟。心口涌上强烈的烦躁,商飏习惯性的摸摸口袋,才发现这病号服上衣没兜,也没烟。
他深吸了一口气,房内的空气还残留着贝瑾尘身上的气味,像青草般清新。
对比一下,烟草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以后还是戒了吧。
商飏想分散下想抽烟的念头,料想贝瑾尘不会很快回来,便顺着楼梯上了顶楼。
还没靠近天台的门,他就听见个熟悉的男声,好像是下属柯天,正情绪激动地在吱啊乱叫。
门刚推开一条缝,商飏听清了。
“虐恋情深也太好嗑了吧!”北风呼呼地吹,只穿了棒球服、牛仔裤的柯天打着冷颤,却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他捧着手机,将视频进度条拉回到一开始,准备用放大镜视角再观摩一遍视频,忽然觉得身后好像多了个人。
回头一看,柯天差点把手机摔了。摸鱼被老大抓了个正着,他这什么狗屎运!
他一边握紧手机一边赶紧站直,讪讪笑道:“老大,你怎么没在下面休息……”
柯天和计仲一样,是商飏的三个心腹之一。他年龄是最小的,大学毕业后加入公司到现在才五年,性格又比较跳脱喜欢玩闹,对严肃沉稳的商飏敬畏多、亲近少。
特别是工作上犯过小错被商飏狠狠批评了几次后,柯天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了猫。
商飏出事后,计仲一直随身照顾他,魏栋要从欧洲赶回来,柯天就在公司里稳定股东、协调各种事务,直到刚才计仲要回公司处理事情,他才被召唤到医院来。
计仲哥特别叮嘱过他,说嫂子等下要过来,让他找个地方安静呆着等老大召唤,千万——计仲特别加了重音——千万不要进病房。他也不敢和商飏单独相处,便跑到天台来,在寒风凛冽中靠嗑“日夜cp”取暖,不料被商飏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呢?”商飏黑眸轻眯,走过去问道,“什么虐恋情深?”
“没什么……就一个网友剪的视频……”柯天心虚地挠挠脑袋,揣手机回兜,岔开了话题,“老大,嫂子没过来吗?”
“过来了。他有点事去忙了,我出来透透气。”商飏沉声应道,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刚压下去的烟瘾又上来了,搭在栏杆的手指轻轻摩挲。
柯天熟悉这动作,他刚进公司时每次犯错挨批,商飏就会摩挲手指,之后再去吸烟室吸烟。可老大都戒烟三年了,难道他刚刚惹得他气急了,所以连戒掉的烟都想抽回来了?
柯天两条腿有点软,急忙撑住栏杆,企图补救:“老大,你想抽烟了?我下去给你买。”顺便还能减少单独相处的时间,简直一举两得!
“不用了,等下就回病房了。”商飏任额前的发被风吹乱,吐出一口浊气,“随便聊会儿,我分散下注意力。”
计划不通的柯天把眼泪吞回肚子里,说:“您想聊什么?”
“……”商飏一时语塞,他一肚子事没一件能说的,因为担心失忆穿帮还不能聊日常,想了半天,他指着柯天鼓起来的裤兜,“就聊聊你刚刚看的那视频吧,什么虐恋情深,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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